1984年,南疆某军营里,传出了一则爆炸性新闻:副连长杜爱国和妻子杨巧芝因离婚将对薄公堂。
杜爱国和杨巧芝的婚姻可谓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属那种真正的英雄配美女。
1979年自卫还击战后,杜爱国作为一级英模随解放军英模报告团到全国各地巡回演讲。杜爱国成了新一代最可爱的人。
演讲中,杜爱国感人的英雄事迹,高大魁梧的身躯,坚毅不拔的军人气质,引起了山东农大女生杨巧芝的瞩目。演讲结束后,出于对英雄的敬仰,杨巧芝找到了英雄杜爱国,请求签字留念,以示敬意。
花开花落,寒来暑往,杜爱国演讲时的英姿,在杨巧芝的脑子里挥之不去,昔日的仰慕之情转化为爱慕之心。于是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件雪花般飞向了杜爱国所在的桂林陆军学院。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杨巧芝火热的激情,打开了杜爱国的心扉。三年后,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两人牵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建立了温馨的小家庭。
一个俏皮的战士对杜爱国说:“杜连副,你家祖坟真是冒青烟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那绣球咋偏偏砸中了你?真是一朵好花插在牛屎上!”好几个战士跟着附和、起哄:“可不是吗,好好的一蔸白菜叫猪给拱了。”杜爱国平日里虽对战士们要求严,但为人随和,平易近人,自然和战士们打成一块。战士们把他当哥们看,少了些禁忌,多了些放任。所以经常在自己连副跟前插科打浑,没大没小的瞎吹胡侃。
“去去去,好你几个新兵蛋蛋,嘴上没长毛的家伙,真是欠揍!”面对战士们的调侃,杜爱国脸上佯露愠色。“什么牛屎,猪儿拱的!你们晓得个屁臭,当初要不是你嫂子死缠烂打,追着我不放,我能看上她?”
杜爱国虽然嘴犟,但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尔后,咧开嘴笑了。
女儿怡然的呱呱坠地,更是给这个恩恩爱爱、和和美美的家庭锦上添花。
舒心、无忧的日子过起来就是快,一晃眼小怡然已是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眼见得马上该读学前班了。杜爱国对女儿怡然喜欢得不得了,一下班,把女儿往身上一抱,嘴往女儿脸上叭嗒亲一口,硬茬茬的胡须,扎得小怡然直哭。“哟,咱家的宝贝闺女真娇气,这样子以后长大能当兵嘛?”边说边用熊掌似的大手在女儿的屁股上轻轻地拍打一下。
杨巧芝在旁见状,冷不丁说了一句,“光知道当爸爸,你给女儿买了一个拿得出手的玩具吗?每月给了多少奶粉钱?还长大让女儿当兵什么的。”
杜爱国不由格登一下,怔怔地伫立着,不知所措。他好一阵回过神来,知道妻子又在谈经济问题了。
对家庭来说,经济问题向来是个敏感的话题。
在杨巧芝眼里,丈夫每月有70多元的工资,衣服和吃饭全是部队供给,不用花钱。70多元在当时也算一笔可观的收入了。公公婆婆早已不在人世,没什么经济负担,可每月到自己手上才6元多钱。丈夫的工资哪去了呢,不得不让人生疑。
杨巧芝自己有工资,不需要丈夫一分钱,也可以养活女儿。这自然不是钱的事,关键是丈夫的工资哪去了。
有时杨巧芝对杜爱国半玩笑半认真的说:“怎么啦,我的连副大人,在你这我已从一个大姑娘变成孩子的妈妈了,我把你当偶像,你却把我当新兵看,每月6元钱的津贴呀?”
只要涉及钱的话题,平素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杜爱国,就沉默了,三缄其口,讳莫如深。逼得紧了,总是木讷地说:“我,你还不了解么,你得相信我的为人。”此后再没下文了。
丈夫愈是不说,杨巧芝愈发追问得紧,问题就僵了。
于是乎,杨巧芝做出了自认为合乎情理的推测:那就是丈夫出轨了,杜爱国一定有外遇!”
改革开放的年代,物欲横流,泥沙俱下,军人是人不是神,灯红酒绿之地,一时失足也说不定。只有这样的判断,杜爱国的经济去向不明才说得过去。
杨巧芝毕竟是大学生,素质涵养肯定是有的。她顾及丈夫的脸面,懂得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更何况这只是凭自己猜测捕风捉影的事,毫无蛛丝马迹。所以家庭纠分只是夫妻间冷战,旁人看不出端倪。
杨巧芝费尽心思暗查无果后,只好寻求丈夫的组织、领导来解决。
杜爱国生日的当晚,她把连长、指导员请到了自己的家属房。端茶、递烟、倒酒,平日里滴酒不沾的她,竟破例给自已也倒了一杯。
酒过三巡,杨巧芝借着酒劲站起来说:“连长、指导员,您俩可得为我做主呀!”说罢,坐下掩面哽咽,泣不成声。
连长、指导员异口同声地说:“弟妹,是不是老杜欺侮你,说出来,我俩替你收拾他。”
杨巧芝霍地站起来,横眉怒目,指着杜爱国的鼻子,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他出轨,有外遇!”
这样的话语,连长、指导员自然不会相信。他俩对自己的每一个干部、战士了如指掌。杜爱国文武兼备,做事果断干练,作风正派,光明磊落,爱兵如子。在连队工作上是他俩难得的搭档,少有的助手。况且,全连人都知道杜爱国深爱看杨巧芝,属那典型的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的那种。
连长说:“开什么国际玩笑。弟妹,老杜会有外遇?我借他十二个胆他都不敢。你捉奸在床了?证据确凿了?这样的事你也相信?也说得出口?我说句倚老卖老的话,你说话得过过脑子,不带这样糊弄我和指导员吧!”
杨巧芝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气呼呼的说:“两位领导不信是吧?你们问问他杜爱国,这几年了,工资哪去了?总要有个说明吧?知情权我总得有吧?说不出缘由,就证明他心里有鬼,不是在外有人了还能说明什么?当领导的也不能这么官官相护是吧?”杨巧芝理直气壮,言词越发犀利起来。
指导员是老政工了,赶忙笑着说:“弟妹,你一通连珠炮把我和连长都轰懵了。这个事哩,我们不明就里,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俩总不能无端的把老杜批评一通吧?这事也没到了纸烂了,盐流了水的地步,怀疑也并不等于事实。你先消消气。俗话说得好,小俩口床尾打架床头和,夫妻没有隔夜仇。你思想境界高点,先忍让一下,两口子再慢慢沟通,问题不就解决了?今晚待我和连长向老杜先了解下情况,再向你通报吧!”
指导员说罢,向连长和老杜使了个眼色,三人一齐走出了家属房。
夜深了,连队操场上三位主管领导并肩走着。
连长单刀直入。“老杜,你那工资去向到底怎么回事?”一说到工资去向的事,杜爱国就支支唔唔,欲言又止,木头人一样。“老杜,我们共事也有三、四年了,掏句心窝子的话,我的年龄也快到转业的的时候了,这个连队我还指望你来带哩!你挺精明的一个人,千万不能因小失大啊!”
“是哩。”指导员接过话茬,“老杜,连长说得在理。你是一级作战英模,日常行为,千万不能玷污了这个称号。一个很简单的问题嘛。你一月工资70多元,只给了妻子生活费6元多,你家里又没有其他经济负担。借人了,有借条;存银行有存款单;捐慈善机构、希望工程会有凭证,简单的问题,到你这里怎么复杂化了呢?”指导员又旁敲侧击,“你莫不是像你媳妇所说的一样,有难言之隐?告诉你,历朝历代陈世美当不得,也不能当,更何况你是军人!”
杜爱国嘴里嘟噜着:“连长、指导员,我是那种人吗?”那一夜,他们谈了许久,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第二天,由指导员向杨巧芝通报了三人交谈的情况。末了,指导员说:“弟妹,你是文化人,你家老杜你还不理解?爱你还来不及。你放十二个心,出轨、有外遇,纯属子虚乌有的事。”
日后,连长和指导员对杨巧芝所提之事也没放在心上。他俩觉得杜爱国不是那号人,两口子拌嘴是常有的事,更何况清官难断家务事。
人一旦犯了倔,钻了牛角尖,九头牛都拉不回。
杨巧芝见连队领导处理未果,怒气难消,把这事捅到了团长那里。
团长打电话到连部,了解大致情况后,要杜爱国立刻去团部。
那天恰巧政委去师部开政工会了,团长接见了杜爱国。
团长是个炮筒子脾气。见了面对杜爱国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好你个杜爱国,当了三天连副,翅膀硬了是不?翘尾巴了是不?你有一级英模的光环罩着是吧?我告诉你,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卧着。管你战术技能全能、全团标兵什么的,只要你犯了错,这些全都不好使!我不是政委,没工夫同你扯什么大道理,回去赶紧给我把后院的火灭了,没再出什么⼳蛾子,到时没怪我无情,挥泪斩马谡。不把家里的事妥善处理好,哪怕你的升迁批文下来了,我照样让它变成一张废纸。我决不护犊子!你照样得给我脱军装、卷铺卷走人。”
杜爱国杵在那里,耷拉着脑袋。不好申辩,也不敢申辨。
团长是个惜才的人,大多数干部知道,越是他看重的人,要求越严,训起人来也厉害。当然,语气里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杜爱国,你小子耳朵真聋了,没听熄灯号吹过了,还要我招待你住宿是么?”团长没有好声色。
杜爱国走出团机关大院,在往连队的路上,也许刚挨了团长一通训斥的缘故,脸上火辣辣的,额上沁着一层细汗。尽管是咋暖还寒的春天。夜间,大地散发出的泥土的芳香,各种昆虫的鸣叫,杜爱国浑然不觉。他边走边沉思:人做点好事咋这么难让人理解呢?但当他一想起和战友的诺言,立刻就释然了。只要问心无愧,对得起战友们,什么都不在话下了。此刻他豁然开朗,脚步轻松了许多,大步流星地向连队走去。
近段时间,杨巧芝总是彻夜难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此时的她悔恨到了极点。她悔当初自己爱慕虚荣,追什么英雄,竟嫁了个薄情郎,负心汉,同床异梦。恨杜爱国薄情寡义,把她当外人看,在家里连起码的知情权都没有。心如死灰的她,思之再三,决定结束自认为这名存实亡的婚姻。毅然决然把一纸离婚起诉书递上了当地法院。
法院开庭的当天,连长、指导员、团长、政委到庭旁听。
被告席上的杜爱国先向法官、工作人员、部队首长行了个军礼,然后开始了他的陈述:
我和妻子杨巧芝所以对薄公堂,并非感情破裂。只是因为经济去向不明一点小误会。我之所以不肯告诉妻子,是因为这是我个人的事情,这是我的承诺、担当,我不想让旁人参与其中,以致拖累他人。本想把这个秘密藏在心底,直至我死后把它带进棺材里,但为了军人的尊严,也为了不让我的首长们跟着我蒙羞,不得以只好和盘托出。
这还得从79年自卫还击战攻打老街市府的那场战斗说起。
我军势如破竹打到老街后,曾一度受阻。老街守敌以一个加强连的兵力,凭借市府大楼的明碉暗堡负隅顽抗。我连的任务是奉命拿下市府大楼。连首长把摧毁大楼碉堡的艰巨任务交给了我们一班。接受任务后,我全班战士在我方火力掩护下,冒着敌人密集的子弹,迅速匍匐到了大厅楼梯拐弯处隐蔽起来。稍一探头,敌人的轻重机枪一阵疯狂的扫射,手雷、手榴弹也雨点般投掷过来。战士们明白,这是场恶仗。班长说,同志们,我们提前一分钟摧毁碉堡,外围的战友们就少一些伤亡。为了完成连首长交给我们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我现在有个提议,不知大家赞成不?大家催促班长快说。班长让大家把军用杯子端来,打开了部队开拔前大学生慰问团带来的白酒,各自倒进杯里。班长异常沉着镇静地说,不用我讲,大家也晓得这次战斗生忘的希望微乎其微。现在我提议,这次战斗后无论谁是生还的战友,一定要把班里牺牲战友的家长当自己的亲人看待,赡养到老。同意的举手发誓,把酒干了。全班战友纷纷举手发誓,然后十二个杯子"咣当”一声碰在一起,各自誓言藏在心底,一仰脖子,酒杯见底。我知道战友们为了完成任务,早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了。
班长把我们十二人分为4个爆破小组,各组分别从不同方向突围实施爆破。我是副班长,带领第4小组最后伺机出击。
前面3个小组的战友,有的手托炸药包,有的手持爆破筒,在我方火力的掩护下,一个个猛虎般的跃出。遗憾的是战友们有的刚出击,或刚接近目标,就被敌人弹雨打中,倒在血泊里。我急红了眼,如果我们最后一个组爆破没成功的话,前面战友的鲜血就白流了。我带领3个战友在手榴弹滚滚浓烟的掩护下,匍匐、翻滚、跳跃,成功的来到了敌人碉堡下,把炸药包、爆破筒塞了进去。
轰隆隆几声巨响,敌人的碉堡被摧毁了,我连迅速地攻下了老街市府大楼。!
打扫战场的时候,战友们在废墟中发现了我,将我火速送往了后方医院。经检查,我除耳朵稍有点震聋外,全身竟毫发无损。这次战斗,我成了我班唯一的幸存者。
后来,我成为一级作战英模,被保送到桂林陆军学院读书,再后来分配我们连,提拔为副连长。
几年来,我们班战友举杯发誓的场面历历在目,我是个军人,时刻铭记着自己的诺言,不敢有忘。
所以,每当月工资一发下来,就立刻把它分成12等份,我那份留给了我的妻子,其余的悉数寄到了11位战友的家中。
讲到了这里,杜爱国向杨巧芝深深地鞠了一躬,继续说,巧芝,我亲爱的妻子,我接受你的离婚诉求,同意离婚。几年来,我亏欠你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深感内疚,对不起你。我没有向你说明工资去向的缘由,是因为我想这是我个人的事,不想麻烦拖累他人。这也是我作为一个男人、军人应有的担当。还请你原谅。亲爱的妻子,我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离婚以后,请你替我照顾好女儿,我会将我工资中应得的那部分给你,做为女儿的生活费。少是少了点,你垫付的部分,我日后定当还上。我是个军人,我还得继续为我们的国防建设事业尽绵薄之力。巧芝,拜托你了,谢谢!
此刻,法庭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团长、政委、连长、指导员站起身来,不约而同地向杜爱国行了个庄重的军礼。4个人会心一笑,走出了法庭。
原本与母相依而泣的杨巧芝,泪人儿似的,快步奔向杜爱国,俩人紧紧的拥抱着,像一尊联体雕塑,矗立在那儿。
注:本文根据网络视频《自卫还击战一级英模的法庭陈述,法官听众哭成一片》改编。
作者简介:李良华,1955年出生,1977年入伍,1980年退伍,退休教师,湖南省武冈市双牌镇人。作品散见于:《铁道兵》报、《邵阳日报》、铁道兵文化网、今日头条、新华网、《都梁风》、《武冈文艺》等。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