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县委在大会议室召开了“全县帮助农村全面建设小康工作会议”。会一结束,我就风急火燎地赶回市里,去找罗玉秀。
罗玉秀是雁塔区物价检查所的干部,几个月以前,听说我要下乡参加扶贫帮建工作,就给了我一个“任务”,帮她物色一个需要资助的贫困学生。自打那天看到赵小芹,我就庆幸自己把任务完成了一半。
罗玉秀个子不高,看上去有些孱弱。听完我对赵小芹的情况介绍后,她一个绊子都没有打,说:“行,我每年给这个孩子资助一千元,直到她大学毕业。”我一听,真痛快,与她告辞时,罗玉秀嘴角往上一翘,微笑着说:“谢谢!”其时,我有些感动,因为真正要说“谢谢”两个字的是我。后来,我还听区物价局刘局长讲,罗玉秀的确是个不错的同志,她还一直参与着市上的“红凤工程”,资助了雁塔区北沈家桥一位面临辍学的女孩子,一声不吭地奉献着。
几天后,我满怀着喜悦,带着我的家人和罗玉秀往王家河乡奔,山里头的雨很大,随着雨刮器两臂有节奏地摆动,前方的路,在形成的两个扇面中交替地出现着清晰与模糊,路上有好几处因滚落的石头卧在当中,车轮只得斜侧碾过,下了国道,路就更难走了,到处是泥泞的水坑,车在颠颠簸簸中艰难地爬行。当车子开进王家河乡政府院子时,雨渐渐小了,停了。
山峦依然云蒸雾绕。
赵小芹兴奋地从坡上跑过来,头上湿漉漉的,尽管两绺头发贴在脸颊上,但也遮掩不住孩子内心的激动,说:“叔,雨这么大,我想你们怕来不了,我一直就站在高处看呢。”
“姑娘,你让雨都淋成这个样子了,我们能不来吗?你叔说了,约好了你今天从山上下来,就是下刀子,我们也得来,”我爱人激动地说。
我高兴地拉过小芹,指着一道来的罗玉秀说:“小芹,叔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要资助你上大学的罗玉秀阿姨。”孩子先是惊讶,又立刻局促起来,轻轻地叫了一声:“姨。”还是罗玉秀机灵,一句话调节了气氛,她对我爱人说:“咱城里人很少到山里来,嫂子,叫小芹带着咱们上山看风景去。”
“姨,今个不能上山,刚下过雨,路上滑得很,我领你们下河去耍”。赵小芹说。
看着他们相互拉着手向河边走去,我就跟在后面,罗玉秀和小芹先后走过了村民们架的独木桥,我爱人却踟躇不前,小芹急忙返回来扶她,她却拒绝了:“我不过了,看着水哗哗哗地流,我头晕。”
我们看着罗玉秀和小芹俩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聊得热火,还不时地拣起石子往河中心扔,溅起一朵朵水花。远处几头牛在静静地吃草,放牛的孩子拿了根枝条一动不动,傻傻地打量着我们这几个初到王家河的陌生客人。
从河滩上回来,我和她们又一同来到纪村长的供销社门前,纪村长招呼我们坐定,拿了根棍子转身跑到屋后的核桃树上打核桃,树低处的核桃早让孩子们打完了,他攀上一个树杈,使劲一抡,核桃没掉下几个,枝叶上的雨水却被抖落下来,“哗”地一下子就把纪村长的衣裳浇透了。我赶快喊他,他又抡了几下才住手,在山坡的草丛寻找落在地上的核桃,然后,递到大伙跟前。“咱山里没啥招待你们这些贵客,只有这鲜核桃,不好意思,才打了八个。” 纪村长憨厚地说。
第二天一早,纪村长就到我的住处来了,说:“昨天你们那个同志资助俺村上的贫困学生,给娃了一千元,我们实在过意不去。我晚上寻思了半夜,总得表示一下吧吧。”我想都没想就说:“没有这个必要吧。”他睁大了眼睛对我说:“咋能没必要。上次有个单位给我们送了几捆旧衣裳,都大张旗鼓地宣传呢,又是锣鼓家伙,又是县上电视台录象,声势大得很。你们的同志这次来,一捐就是一千元,还是个人的钱,一声不吭地悄悄走了,跟雷锋一样。”话说到这里,我就原原本本地转达了罗玉秀的话:“人家专门讲了,资助一个贫困学生,是她非常乐意做的事,千万不要张扬出去。”纪村长很执拗地说:“不行,村上起码要给人家做面锦旗。”我有些急了,我知道,这个村上没有一分钱的经费来源,买张纸都得书记村长自家个儿掏腰包,所以我问:“做锦旗,村上哪儿来的钱?”他连想都没想,说:“这你不要管。”说完转身就走。望着他的背影,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九
根据干部调整,乡上严书记要调往其它乡工作,乡上搞了一个极简单的欢送会,王家河乡九个村的干部,以及周边单位的领导基本上都来了。会开了不到一个小时,会场上净是咔嚓咔嚓的磕瓜子声,村上干部讲话都很短,有的开玩笑着说:“严书记,你不要到了平原忘了咱山区,有空就回来看看。”有的还说:“你忘了我们,我们忘不了你,还等着到你那儿吃猕猴桃哩。”大部分人说是发言,实际上是在打烘烘。自然,严书记也讲了一些应景的感谢话。
与其说是欢送会,不如说是招待会。乡政府的灶上硬是从干部自己的伙食费里抠出来一点,在县上割了十几斤肉,做成一大锅烩菜,犒劳这些最基层、最辛苦的“村官”,山区这些干部的生活和村民的生活是一样地艰难,据说半年都沾不上一丁点荤腥,个个吃相多少带些饿虎下山。拿村干部的话说,这是几年不遇地洋活了一回。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我从午休中弄醒了,打开房门一看,是县上新派来的乡长到任了。新乡长很年轻,看上去三十出头,听说是在县上的轮岗竞争中破格选拔出来的,高个、魁实,穿着一件橘黄色的西服便装。他谦恭地给所有吸烟的人发香烟,我也接过一支,烟刚点上,乡上几个干部又掂着啤酒、饮料和小食品过来了,新乡长招手让大伙到他的房子去吃,正热闹着,门外的鞭炮又响起来了。说来也怪,按说这里不通电话,消息很闭塞,可一旦哪里有个屁大的事,十几分钟,村村邻邻都传开了,比电话还快。新乡长进了政府院子还不到半个小时,周围的人就赶过来了,象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送的礼物一律是鞭炮。霎时间,鞭炮声连成一片,我格外喜欢看放鞭炮,随着炮捻子闪烁几下,鞭炮就炸开了,声响也愈来愈烈,尤其是在空中炸开的炮,跳跃着绽开一朵朵闪亮的花,久违了的火药味,在整个院子弥漫开来,炮纸屑扬扬洒洒地落在地上,像是铺开的一大块明星走秀的红地毯。
连阴雨下不停,从中雨变成了大雨,屋檐下挂起的一道水帘,把所有人都堵在了房子里面。我想,在这里憋着,还不如抓紧时间,到西安去筹集扶贫帮困款项。正好,县上召集各乡镇领导开防汛工作会,我便搭乘顺车离开了王家河乡。
河水涨了,河面宽了一倍。浑浊的急流夹着泥沙,推着乱石咆哮着,碰上巨石,冲起两、三米高的浪,特别是与黑河交汇的山涧里,发出的声响有些吓人。通向国道的这条乡间大路,部分路面比河水仅仅高出不足五十厘米,路上多处滚石挡在中间,平时干涸的沟壑此刻也成了河沟,疯狂地扑下来,在凸洼不平的路面上肆无忌惮地横流着。汽车停停走走,小心翼翼地盘旋着。走进国道,大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再看我们这辆车,就象从泥浆池中刚刚打捞出来似的。
我们局对扶贫帮建工作格外重视,党组召开专题会议研究,会上领导听取了工作进展情况汇报,并作了具体指示。号召全体干部捐赠衣物、书籍和文化用品。天刚一放晴,我们带着这几百件捐赠的物品,亲自送到了王家河村。
雨后的王家河显得格外年轻了,经过风雨洗刷过的沟沟梁梁,更加郁郁葱葱,路两边的知了声不绝,一派生机盎然。河水恢复了先前的清澈,水中的鹅卵石在急流的推搡下,相互撞击磨擦,脱去了水中微生物附着在上面形成的青苔,显露出五彩斑斓的本色,阳光下,无数个光点在粼粼清波上跳跃着,。
望着这不知疲倦奔流不息的河水,感触颇多。人生何尝不也这样吗,同样要历经无数次的打磨锤练,历经无数次的曲折旋转,心灵在不断的冲撞中得到净化。就得象一块鹅卵石一样,始终保持刚强,通过不断地历练,褪掉身上的弱点,体现出百折不挠的本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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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吉农,笔名曲辰,1953年生于西安,1970年中学毕业,赴陕西紫阳参加襄渝铁路建设,编入铁道兵二师六团学生三连,退场后分配到陕西省长途电信线务局,1989年调入西安市物价局,先后任价格检查局科长、副局长兼价格举报中心主任等职。期间,被市委、市政府授予西安市十佳人民公仆,市级劳模和优秀党员称号,2013年退休。
本人爱好写作和摄影,多篇散文在《长安瞭望》、《秦川文化》、《西安旧事》以及网络杂志发表,多幅摄影作品在影展获奖。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