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荐读‖《铁血雄师·沙巴扫墓》

  梅梓祥导读:

  这是一位铁二代的公安干警写的文章,行如流水的文字,忠孝两全的赤诚,让我改变了对“大盖帽”的成见。

  援越抗美铁道兵13师师长孙福喜曾参加抗美援朝、援越抗美,英雄虎胆,积劳成疾,昏迷后办后事时苏醒,一生充满传奇。战场上以马灯照明抢修公路,闻所未闻,尽显铁道兵的胆识与智慧。将门虎子,孙旅平在部队荣立三等功,到地方是公安标兵,更可贵的是对父亲深沉的爱:记述父亲的历史、援越抗美的战事,如数家珍,细腻动人;扫墓的过程,一路风景描写的逼真,墓地祭奠仪式之详尽,在在都体现着对父辈的深厚感情……细心体会,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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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巴扫墓

  六支队副支队长(13师师长)孙福喜之子孙旅平

  我小的时候对父辈援越抗美的事懵懵懂懂知道的不多,偶尔能听到同学和大人们,讲些父辈们在越南的事情。后来长大了,渐渐地对父辈们援越抗美的往事了解的也多了起来。从当初的好奇渐变为同情、冥想乃至仰慕。尤其在父亲过世后,整理遗物时看到那一张张越南政府颁发的奖章、证书和胡志明主席亲手签名授予的照片,以及用美国飞机残骸亲手做的各种工艺品时,愈发感到父亲当年在越南的经历是多么的传奇,多么的令我神往。随之一种亲身追寻探访父亲在越南战斗、生活足迹的念头愈发强烈,渴望并幻想有一天,能站在父亲曾到过的同一地方,用同一视角去感受那场曾经的战争。

  2019年11月下旬,我们部分六支队的铁二代十余人,从友谊关出境,在越南同登口岸入境,踏上了追寻父辈足迹的行程。我们将探视6支队修筑的公路,然后去沙巴中国烈士陵园祭奠。

  11月20日中午,到达越南首都河内,当晚,应邀参加了中国大使馆隆重举办的中越老兵及后代联谊活动。会上中国驻越大使馆的官员和越南政府官员、将军陆续发言,热情赞美中越老一辈领导缔造的两国两军友谊。双方频频举杯洋溢着浓浓的“同志加兄弟”之深情厚谊。

  第二天我们来到河内的巴亭广场,遥祭胡志明陵并参观游览了胡志明故居、军事博物馆等景点。第三天用过早餐后,大家乘坐一辆韩国产的现代牌中巴车,从河内出发前往沙巴。

  汽车在狭窄凌乱甚至有点肮脏的街道中艰难穿梭,无数的摩托车、电动车塞满了道路,毫无顾忌的从身边飞驰而过。中巴车好不容易驶出了河内,加速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不知是谁问了一句这是几号公路?随车的越南导游说这是过去的10号公路,往前走可达黄连山、奠边府。这就是当年6支队修筑的那条10号公路?!闻讯大家纷纷探身凭窗观览,如饥似渴“朝圣"般的注视着车边路景,心情格外的激动亢奋。当年在战争状态下修筑这条路是何等艰难!我们惊叹当年父辈及战友们的杰作。公路在陡峭的山间似乎无穷无尽的延伸着,路边一棵棵高大的树木从车边快速掠过。我仿佛看到一条用人海组成的筑路大军,抡着铁锤喊着号子的壮观场景。也许是有相同的感受吧,同行的五姐,也就是当年6支队罗彬政委的女儿罗新宁,激动的提议大家唱支歌吧。唱啥?咱们就唱《铁道兵志在四方》,提议引起大家的共鸣。我大哥起了个头,顿时这首从小就耳熟能详的歌曲在整个车厢齐声响起,伴随着滚滚车轮撒落在寂静的山野。

  经过大约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中午时分我们到达了沙巴。沙巴是越南北部老街省的一个县,也是越南海拔最高的县,境内有号称东南亚“屋脊”的黄连山,主峰番西邦峰海拔3143米,是东南亚的最高峰。沙巴城是当年6支队34大队队部所在地,一座依山而建的法式小镇。哥特式教堂高高矗立在市中心十分抢眼,我想当年父亲到沙巴时一定也注视过它。城市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各类欧式建筑鳞次栉比,弥漫着浓郁的法兰西风情,街区边上还有一汪清澈的湖面。我们无暇多欣赏这悦目的异域风情,卸下行李吃过午饭就去寻找当年的34大队队部。遗憾的是因城市的改扩建遗迹已荡然无存,大家极度失落。于是提前直奔位于沙巴境内的六支队烈士陵园。

  车子往西走了不久,在公路的南侧,一条绵延不断的巨大山脉横亘在眼前。山脉下一条幽深蜿蜒的大峡谷,梯田茶园果园层次分明循势展开,各式各样的民居茶棚星星点点散落在峡谷之巅。山峰错落,在薄雾和云层的映衬下显现出千姿百态,淡绿,墨绿,浅黑,银灰……各种颜色交汇在一起,整个山脉勾勒的无比的险峻、雄伟。我不禁问越南导游“那是什么山”?“嗷,那是黄连山。”导游答道。黄连山?这就是父亲曾多次提到过的黄连山?!没错,按地图方位它应该就是那个有太多传奇的黄连山。我心潮澎湃热血管涌,想起了父亲二十多年前病重住进陆军总院期间,讲过的在黄连山修筑十号公路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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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道兵十三师师长孙福喜在越南。父亲是参加我军“抗美援朝”和“援越抗美”两次重大外援军事活动的老兵,在国外战斗的时间占去他军龄的五分之一。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父亲在抗美援朝战争时期,任志愿军铁道兵9师41团团长,带领队伍准时完成重要突击抢修任务,得到上级表彰和朝鲜人民军同行的钦佩。父亲和战友们的功绩,曾被朝鲜党刊冠以“孙福喜部队团”进行报道,荣获了朝鲜二级国旗勋章和一级军功章。

  时隔十年,六十年代中期,父亲再次率部队远征援越抗美,他所在的34大队是由原铁道兵2师7团(时任团长)部分营连组成。入越后接受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支队党委下达的啃掉黄连山段工程这块“硬骨头”。父亲说当时的施工任务非常艰巨繁重,尤其是修建10号公路黄连山那段最为艰巨险要的工程,那可是关系到整个筑路工程能否如期完成的关键。当时可是肩负着双重压力在拼命啊,工程任务重自不必说,国际政治责任更重。当时中国政府与越南政府签约,承担任务的部队立下了“军令状”。要在很短的规定时间内修筑一条大通道,保障军用物资及时送往南方。这条路对抗击美军与南越傀儡集团,对越南的南北统一,有着重大意义。能不能按期保质保量地完成任务,是关系到中国军队荣誉的大事。黄连山自然状况极为恶劣,对施工是个严重考验。当时大队没有更多的机械设备投入,手中少有的机械设备也难以在复杂地形里施展,施工基本依靠人力。更为严峻的是美国飞机还不定期的飞来狂轰滥炸。父亲说,那个时候常常整宿的不能睡觉,日夜忙在工地上。战士们分成三班倒,不分昼夜的拼命抢进度!我曾问父亲:“美国飞机来了还咋干活啊?”父亲说:美国飞机大都是白天轰炸,我们就晚上加班加点连轴转的大干。”可问题接踵而来,夜晚施工照明是个问题,黑灯瞎火的抡锤子太危险。不能因为照明问题耽误了施工,怎么办?点火把是个办法,但容易引起火灾和暴露目标。于是父亲和战友们根据经验提出用马灯照明。马灯是一种用金属做框架,内装煤油外用玻璃罩的灯具,携带使用方便。自古为游牧民族带入中原驰骋征伐,当时在电力匮乏的中国农村比较常见。可是越南哪有马灯啊,大家不约而同地想起了祖国,只有依靠强大的祖国才能解决这个当务之急!大队党委立刻向支队后勤部发出了请示,支队党委了解情况后,很快向当时代管6支队的昆明军区发出了请示报告。秦基伟司令员(抗日战争中父亲的老领导)立即指示后勤,用最快的速度筹集马灯支援前线,很快两万只马灯就从国内运送到了黄连山施工前线。当时的夜景很壮观,漫山的灯火点点如繁星,大大提高了施工进度。正当大家紧锣密鼓加油干时,隐藏在越南北方的南越特工把情报发了回去,于是美国飞机晚上也来轰炸了。我担心的问:“这下可没法干了?”父亲说:“战士们用聪明和智慧想出了应对的好办法,他们在施工现场旁边挖些小坑,美军飞机来了,就把马灯放到坑里再盖上树枝,这样,施工现场一下子就变得漆黑一片。美国飞机就成了瞎子,常常无功而返。”经过全大队指战员用鲜血和生命付出的努力,黄连山筑路工程终于提前一个星期胜利完成了任务,经中越专家勘查验收,施工质量完全符合要求,获得中越双方领导的高度赞扬。任务完成后父亲动情地说:我当时真的是心中一块石头落下,我和我的大队没有给中国军队丢脸!事后父亲大病了一场,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据还健在的叔叔说:“当时以为他快不行了,开始搭建灵堂写出挽联。”沒承想此时父亲突然醒来,起身见此景不禁有些迷惑不解,陪护的医生、警卫人员都惊喜的流出泪来!众人急停“后事”,催办伙食,三天未进粒米饿极了的父亲足吃了八两饺子。不久,又转战到12号公路奠边府一线。

  父亲入越一年后曾被美机炸成重伤,组织上对此消息严格保密。家里几个月没收到一封来信,妈妈焦急万分,感到十分蹊跷,找到留守处领导说:“我也当过兵,我能正确对待任何可能发生的事情。”最后父亲带着严重后遗症回到祖国。他戎马一生,在战争年代曾负伤十三次,其中重伤七次,每次都在缺医少药的恶劣条件下,凭着健壮体格和乐观情绪从死亡线上回来,仿佛父亲是属于那种命硬打不死的人。25年前他身患绝症,虽经“人民的好军医”华益慰操刀治疗也回天无力。弥留时父亲喃喃自语“毛主席啊毛主席,您的老兵马上要向您报到了……”他溘然长逝后,我们家人久久围绕在病榻前,凝视着父亲安详的遗容,仍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企盼着他的奇迹像过去一样,再次重新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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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击落的美机残骸前。我们乘坐的中巴车在前行中,见到路边山岩上一块用越文书写的中国烈士陵园指示牌。顺着指示的方向转弯处东面屹立着一座巨大的高压输电塔,仰见北面半山腰有一座高耸的纪念碑,四周用围墙圈起,山岗遍布绿色乔木,一细长的瀑布似匹白缎飞流直下。一条约一米五宽用花岗岩铺垫的之形石路直达陵园,路旁过水沟边杂草丛生,沿途稀疏长着碗口粗的小树。大家纷纷下车,手提肩扛着祭奠用品拾级而上。我和淮平哥走在最前边,通过水泥方柱大门进入陵园。烈士陵园呈长方形,坐北朝南,东西长约五十米南北宽二十多米,分上下两个平台,中间是高约十米的花岗岩制作的纪念碑,碑文烫金用越文隽刻“中国烈士纪念牌”。陵园简洁朴素,看似近年修缮过。陵园内没有树木花草,也未见有人看管。墓茔用紫红色瓷砖铺地敷面,正面用中文刻着烈士的姓名、年龄、籍贯和所属单位。这里共安葬了11名烈士,其中,后勤23分部2名,32大队1名,34大队7名,35大队1名。看得出这个烈士陵园已经很久没人来祭奠了,地面上枯叶树枝零落散布,斜阳下更显得荒凉孤寂。

  大家紧张有序的布置祭奠会场,很快就绪。正准备举行祭奠仪式时,突然山谷狂风大作。把摆设好的花圈吹倒在地,几次扶起又被吹倒,挽联挣脱了别针的束缚上下疾速飘动啪啪脆响,两条长长的白色横幅更是飘忽不定。怎出现这种状况?莫不是安葬在这远离祖国的英灵,在用一种特殊的形式迎接来自祖国的同胞?“寂寞嫦娥舒广袖,万里长空且为忠魂舞。”我知道这只是一种心理暗示,但我宁可相信这是真的。这些烈士牺牲时大都生命定格在二三十岁,他们已经在这荒凉的野岭中安睡了五十多年了。此间极少有人到此凭吊祭奠,仿佛他们突然惊醒见到从祖国来的同胞时怎能不欣然起身舒展广袖呢。是啊,如果他们还健在的话,会和战友们及无数同龄人一样正颐享天年,过着儿孙绕膝、自由快乐的幸福生活。他们过早将年轻的生命奉献给了祖国、友邦和世界和平,他们没能再见到已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祖国,没能再见到家乡的骨肉亲人,沒能再见到的太多太多。想到此我的眼睛又潮湿了,我用相机尽可能的多拍些陵园照片,兴许某天他们的亲人和战友能见到这些照片,稍稍慰籍一下那拳拳的思亲之情。好一会山风渐弱,现场部署就位,祭奠仪式立即正式开始。全体人员向烈士敬献花圈,默哀三鞠躬,罗新宁、孙淮平(原六支队支队长孙林泉之子)、孙远平(原六支队副支队长孙福喜之子)三人共捧一坛从祖国带来的白酒祭洒在地敬慰烈士。主持人杨国成宣读了参加公祭仪式人员名单,之后由孙远平宣读祭文;孙淮平代表祭奠人员发言。他们深切表达了对烈士们的思念之情,表示将永远铭记他们的历史功勋,继承他们的遗志,把我们的祖国建设的更加强大、美好。发言完毕全体人员列队举起右手整齐的向烈士们行了庄严的军礼,

  祭奠仪式前后用时约二十分钟。仪式完毕,大家分散开来到烈士的墓茔前,用清水擦洗去覆盖已久的尘土,敬上香烟、鲜花和水果。夕阳西下,天色渐暗,大家怀着惜别、沉重的心情告别了烈士陵园,沿着烈士们修筑过的公路踏上了返回沙巴的归程,继续着我们的越南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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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简介:孙旅平,1958年6月出生,大学毕业。汉族,中共党员,北京市公安局政治部退休。曾在北京市密云县太师屯大队插队,在中国人民解放军38军113师338团服役。曾荣立个人三等功一次,集体二等功成员一次,嘉奖十余次。在部队评为“学雷锋积极分子”“优秀义务兵”朝阳公安分局“青年标兵”等,现居北京市。

编辑:兵心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