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战友津门会手记

 

  2023年5月13日,一个极平常的日子。早晨起来,踱步到小院,还带着羞涩红晕的太阳,正冉冉升起。院子周边的绿植郁郁葱葱,相间其中的花朵绽放的格外鲜艳。然而,我的心绪却难以平静,因为今天,是我们几位战友约定,在我所在城市——天津相聚的日子。

▲从左至右为:杨建辉、王俊明、孔令义、余平
 

  1983年6月,根据中央军委决定,撤销基本建设工程兵,北京指挥部所辖6支队、7支队、9支队三个师,一部分转入武警部队,一部分转入地方组建北京城建总公司,一部分转业退伍回乡。相约今天聚会的几位战友,就是那时分别的,我选择转业回了天津,杨建辉转业回了广东揭阳,姚跃进转业回了湖南株洲,留在北京的孔令义调入总政治部,余平转入北京城建三公司。我们虽不是同年入伍,但都是50后,都是7支队61团的,又都先后在团政治处宣传股报道组当过报道员。

  分别整整40年了,我对他们当年的一些记忆,就像电影蒙太奇的镜头一样,在脑海里一一闪过:

       杨建辉,1976的兵,广东人相貌特征尽显无遗,脸庞棱角分明、颧骨高耸,两只眼睛大而炯炯有神,个头瘦高瘦高的,似乎吃啥好吃的都不长肉;与老乡聊起天来,叽里咕噜的满口潮汕话,一句也听不懂;走起路来两腿带风,好像前边有啥诱惑、后边有只老虎似的;干啥事都风风火火,干脆利落,容不得半点迟缓。要说最欣赏的,还是他那手漂亮的字,稿纸上的字,起码不亚于楷书字帖,记录本上的字,行草结合,流畅洒脱,但凡要报大首长的材料,誊写清稿的活,非他莫属,我们几个干事常打趣说:“材料内容首长满意不满意再说,光看这字,领导就不好意思挑毛病”。要说我与建辉的交集,那真是不打不相识,都是二十郎当岁,正值血气方刚,又都功夫了得,谁服谁呀,一有空闲,就要约战,有时杀的天昏地暗,难解难分,末了还要叫板:“这次不算,下次定见分晓”。噢,列位看官,别误会,我们不是打架,是打乒乓球哦。别看我俩场上挣得面红耳赤,场下工作,却也因此配合默契,完成任务上领导没得说。

       孔令义,1975年的兵,山东临沂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性格沉稳。我离开报道组到宣传股任教育干事后不久,令义从基层连队调到报道组,后提干到干部股当干事。给我深刻印象的是,他不太像其他山东人耿直爽朗、嗓门粗大,倒有些南方人遇事“他急我心止如水”的沉稳;尤其佩服他讲话时的气质:既不抢先,也不拖后,思路清晰、观点鲜明,没有赘言;虽胶东口音浓重,但音频低沉,磁性十足,语速不快,还时而伴有停顿,似有一种吸力引你关注。与他相处,总有一种“宇宙明明拥有一切,却谦称自己叫 ‘太空’”的感觉,也从未听他说过抱怨的话、炫耀的话、数落他人的话。这样的年轻人,看来前途无量。

       姚跃进,1979年的兵,湖南醴陵人,个头不高,干瘦干瘦的,他不光跟湖南老乡聊天时其他地方的人听不懂,就连平时工作中尽了最大努力讲的湖南普通话,我们听起来也很吃力。对他突出的印象有两点:一是烟抽的特凶,印象中除了睡觉开会,基本上烟不离手。那时经济条件有限,他就买塑料袋装的“大丰收”牌烟丝,每次粘出一小撮,把稿纸裁成条状,把烟丝放里面一卷,用舌头横着把缝隙舔合上,再把两头长出的小揪揪掐掉,用已经泛黄的食指和中指夹起烟,火柴一划,对着烟的一头,深吸一口,然后就是串串烟圈袅袅升起。如此标准流程,循环往复。二是学习特用功,到报道组,爱学习人人都一样,所不同的是,人家看的都是新闻写作或文科类的书,他看的全是数理化方面的书,几乎天天看到晚上十一二点。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后,他以优异成绩考上武汉军事经济学院,毕业后又回到部队,是他们那批兵里,最早穿上四个兜的。

       余平,1979 年的兵,陕西西安人,身高1米8,胖瘦匀称,标准的关中小伙,印象中没啥特点,就是爱锻炼,每天晨跑后,到地坛公园学打拳,练的是三皇炮锤。一个国庆假期,我带他到天津塘沽看海,就是那次在往返的绿皮火车上,他给我讲了一些他的故事:

  他说,他是从知青入伍的,来时虽然目测和体检都过关了,但因名额有限,村支书和民兵连长再三阻拦,认为知青早晚都会回城,应优先考虑村里的娃,还是接兵的排长从公社多协调了一个名额才来的。新兵训练结束后,他被分到了土建十三连,但没多久,因一次意外事故,他被连长王学成停了工:“你小子,根本不是个干活的料”。指导员吕康田看他整天在连部周边晃悠,问了他的一些情况,然后指着墙上大概有几个月未换的黑板报说:“你既然在学校当过宣传委员,就试着换一期板报吧”。他连写带画,半天就完成了。指导员看后,一言不发,背着双手,返回了连部。下午下工回来,连长一下就被眼前的板报吸引住了,战士们也都纷纷围了上来。这时,只听连长高喊:“老吕,老吕,这板报谁换的?是我们连的人换的吗?”指导员掩饰不住得意的神态:“就是被你停工的那小子干的”。于是,连里商量,准备让他到连部当文书。恰在这时,营教导员到连里视察,发现板报办的不错,决定借调他到营里办一期增产节约展览。40块木质板报,他和另一位战友只用三个礼拜就完成了,而且是连素材采访、写作带板报策划、设计、绘画全包,比预计一个月工期大幅提前。因他普通话好,又让他作展览解说。展览结束后,副教导员李景星告诉他:“营里商量,你就不要回连里了,过几天,把手续办了,调营部工作吧”。就要办手续时,李副教导员又通知:“团宣传股要办一期报道员培训班,时间三个月,你先去吧,调动的事回来再说”。培训班结束后,他被留下,正式调团政治处宣传股报道组。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因为一次事故,新兵蛋子一个,竟直接调团部。以后,就看到《基建工程兵》报上隔三差五有他写的“豆腐块”,再后来又有了“大部头”乃至头条作品,再后来我和建辉作了他的入党介绍人。

  滴铃铃铃……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时已近中午,余平第一个驾车赶到,因为有了智能手机、有了精准导航,似乎一切都变得快捷方便了。这是当年我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午后不久,杨建辉乘飞机从广州赶到了,姚跃进从湖南株洲乘高铁赶到了,孔令义从北京赶到了。

  40年后再重逢,真是百感交集,你拥我抱,眼噙泪花,千言万语竟也因一时哽咽,变得不知从何说起,甚至因为相貌的变化,有些微的陌生。是的,变了,头发变白了,也稀疏了,牙齿变得不全了,脸上光泽不如以前了,当年挺直的腰板有些微驼了。是啊,40年悠悠岁月,又怎不平添沧桑!

  然而,感慨是短暂的,时光隧道仿佛很快就把40年的变化淹没了,我们眼前的对方,分明就是昨天的他、真真切切的他啊,哪里有什么变化?!你看建辉,快人快语的性格,没变;你看跃进,抽烟的姿势,没变;你看令义,说话的气质,没变;你看余平,沉稳果断的节奏,没变。

  是啊,人与人之间,有各种各样的情,诸如亲情、友情、爱情,兄弟情、姐妹情、同学情、战友情,等等。我以为,在这诸多情中,战友情恐怕是极为特殊的:平时,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遇到难事时,不讲条件价钱,自觉互帮互助;老班长、老排长、老连长,像 “护犊子”一样呵护下属;不管你是天南海北的、认识不认识,只要听说你当过兵,立刻没有了距离感;要是到战时,替你挡子弹的,一定是身边的战友!这种情,不会因为时间而褪色,反而会历久弥深。这种情,怎么会变呢!

  晚餐我特意安排在海鲜特色的泰福城大酒店的一个包间,几位战友看我年长几岁,又是东道主,一致推举我说几句。恭敬不如从命,我起身举杯,就一句话:“40年啦,要说的话千言万语,不知从哪说起,还是开喝吧”。都是走南闯北的,都是见过场面的,每人提议一杯、每人单打一圈“规定动作”后,很快进入“散打”状态,你来我往,推杯换盏,或互诉衷肠,或捉对豪饮,远道而来的疲惫早已无影无踪。

  回到住宿酒店,已是晚十点。我看大家意犹未尽,临时要了一个套间,一声招呼:“开会”!几位战友随便抹了一把脸,齐刷刷来到套间。一场没有规定主题、没有主持人、都是主讲嘉宾的“神仙会”,就此拉开帷幕。大家聊家庭、聊工作、聊战友、聊事业、聊退休生活,聊国际社会大变局、聊当下社会发展大变化,总之是海阔天空,一直聊到凌晨4点,才不舍作罢。我从他们各自洋洋洒洒的“汇报”中,捞出一些“干货”:

  杨建辉,转业后先在广东省揭阳市机关管理局工作,任过副局长、局长,后又任外事侨务局局长、市政协常委等,现已退休。

  孔令义,兵种撤消后调入总政治部,先后任总政歌剧团、话剧团团长政委,后调入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任馆长政委,从少将职衔上退休。

  姚跃进,转业后在湖南株洲市委工作,先后任外宣办主任、市委宣传部纪委书记、调研员等,现已退休。

  余平,转业至北京城建三公司,后调城建总公司、国家物资部、国内贸易部,曾任中国拍卖行业协会会长,现任中国物流与釆购联合会党委副书记、纪委书记。

  至于我自己,转业后在天津市北辰区党政机关工作,后在区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岗位上退休。

  5月14日,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我们在社区食堂用了早餐。原本平常的一顿早餐,北京来的战友却大发感慨:十几个品种,荤素搭配,干稀多样,人均十几元,真是既丰富,又实惠,这一点比北京强多了。我们一行游览了天津意式风情街,参观了瓷器博物馆,漫步海河之滨。不知不觉间,已近中午,我们来到建设路外地游客打卡地,享用了驰名中外的、绝对正宗的“狗不理”。餐后,本想继续逛古文化街、乘船欣赏海河夜景,也许因昨夜神侃太晚,多数战友决定:“观景不如叙情”,遂打道回府。经过半天养精蓄锐,晚餐自然又是一场嗨喝。

  5月15日,早餐后,余平因履行要务,不得已赶回北京。我们余下几人乘车来到北辰区宜兴埠镇,参观了疏解首都功能项目、镇民俗博物馆后,负责接待的镇人大主任季建虎,又将我们引至该镇文化站。主人客气地说:“各位老首长,可否留下墨宝?”我印象中字写得好的杨建辉、姚跃进,客气地摆摆手,退避三舍。却见孔令义不客气地行至案台,握起提笔,眨眼间,一幅幅“行稳致远”“厚德载物”跃然纸上,但见笔法、章法、墨法基本功厚实,彰显“内敛而不失舒展大气、端庄而不失稳健有力”之风格,末了还从包里取出引章、名章前后盖上。原来,孔公早已被媒体冠以“将军书法家”“新行楷书创使人”等名号。

▲将军书法家孔令义战友为宜兴埠镇文化中心书写的墨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