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报告文学《王家河散记》

  这里发生了一桩人命案。

  我是在进驻周至县王家河乡政府的第一天下午才知道了。

  死者是双庙子村人,其弟弟讲,他是因兄长的死,专程从北京赶回来处理丧事的。七月的一天凌晨,他哥哥怕野猪损毁将要收获的玉米,起身到庄稼地里守护,天亮时,家里人发现其死在路旁,后脑勺上有两个窟窿,据法医初步鉴定,非动物攻击所致。目前,公安机关正在侦察此案。

  看着小伙满脸的疲惫,我与其促膝而坐,安慰了一下。

  晚上吃饭时,见到了县公安局来的人,大家围在一张桌子上就餐,表情都带有一股子凝重,大家相互介绍了一下后,都各吃各的饭。

  晚饭是糊汤和杠子馍,还炒了四个菜,后来听炊事员讲,今天沾了县公安局的光,这几个菜是人家今天上来时,顺便从县城捎来的。饭桌上静静的,偶尔听到“稀溜稀溜”的喝汤声,本来好奇地想问问这件事,后来一想,人家在办案中,咱打听个啥,再加上这种气氛,咱不能太“没神”吧?

  饭后,侦察组的老王在政府院子的房檐下面,递给我一支“软延安”,点燃后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又使劲吐出一团淡淡的烟气,说:“案子难办哪,三天了,连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一阵低沉的雷声从西边云层滚了过来,天也变暗了许多,夕阳的余辉像是在推着厚厚的几大块云向东边缓缓地移动着,东边望去,几座山头有些模糊,平时层次分明的山峦被升腾的雾气遮盖住。许多人站在院子中间看着天,都说云往东去了,咱这儿是干打雷,没有雨。果然,半个来小时,云彩变成了镶上金边的棉花团,太阳从云团的缝隙中射出几道强烈的光束,象节日时城市上空打出的激光灯。

  当暗橙色的太阳隐退的那一刹那时,用余热点亮了星星,一颗、两颗、三颗,不一会儿,满天的星星都被点亮了,而且越来越亮,越来越数不清。随着夜晚的到来,暑热褪得一干二净,久违了的凉爽,在这王家河的河道间弥漫开来,浑身舒服极了。村民们都早早回家了,乡里的干部也都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里,惟独我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尽情地享受着…… 此时的王家河,能听到的就是河水流淌,发出的哗哗水声和两岸的蛙鸣。

  忽然,我发现房后山上的萤火虫越过屋顶飞进院子,我扑打了几只,把它们装进准备丢弃的矿泉水瓶中,默默地欣赏着它们之间交替地闪着亮光,一股子童趣油然产生。当我躺下休息时,房子里亮亮的,装着萤火虫的瓶子,竟然成了室内的一盏夜灯。

  乡政府门前有一趟街,全长不足两百米。所谓的街道自西向东一字排列着几家单位和住户,最西头是双庙子中心小学。学校不大,倒很整洁,现在是暑假,校园里静悄悄的,墙上贴的几张《学校安全值班表》已被雨水打得模糊不清。再过来是供销社和几家个体小商店,东头是卫生所、天然资源保护站和计划生育指导站,还有一户才从山上迁移来的村民,正在盖房子。最体面的当然是乡政府了,两根红瓷砖砌的柱子,支撑着一个浅浅的门楼,这个院子在路边高高的十四层台阶之上,座北朝南,俨然有些“衙门”的味道。

  趁着清晨凉爽,严格地讲还有些瘆冷,估计不足二十度,我在街上无聊地走走,权当熟悉这里的情况,偶尔遇上几个放牛的和赶路人,或是摩托车和三轮农用车“嘟嘟嘟”地擦肩而过,晨风中夹杂着牛粪和柴油的味道,是难闻还是好闻,我真的说不清。

  早饭后,我同乡人大主席团的崔主席去了王家河村的纪村长那里。纪村长叫纪世友,家在山上,但是这个人有些商品意识,再加上子承父业,在乡上办了个供销社,零售农膜、化肥等农业生产资料和日杂百货,连带收购山货,挣俩钱供在山外读书的孩子花销。我们去时,他在做早饭,灶台里的浓烟把房子四壁和天花板熏得像用黑漆油过一样。纪村长年龄不大,三十岁刚出头,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格子衬衣,印着几块汗渍,灰色裤子,腿挽的老高,赤脚趿拉了一双蓝白相间的塑料拖鞋,鞋已经很旧了,后跟部分被踏得很薄,像两片鱼尾巴。他一边吃饭一边同我们聊,可能饭吃得急的原故,满头的汗水从短短的发根上渗了出来,流在脸上,黑红的脸显得油光发亮,透出一付憨厚朴素气。当纪村长知道我是市上派到这儿的扶贫帮建干部,而且对口的就是王家河村以后,就哗啦哗啦地说开了,先讲了修路、拉电工程,没等说完,就被崔主席打断。然而,纪村长不服气地说,这可是基础建设工程呀。崔主席说:“你讲得有道理,可需要大量资金,得有上级拨款。钱在哪里,说得再好,再重要,眼下办不到。你捡短平快地说,说其它的没用。”于是,我们聊到了村民的改厕改圈和修建蓄水池等群众生活方面亟待解决的具体问题,再下来的事情就是初步计划一下,搞个预算。

  西安的城市供水主要来自黑河,而流经王家河乡的王家河又是黑河的一条支流,河水清澈见底。我走过一条摇摇晃晃的,用木板搭在上面的铁索桥,便到了对面的一片河滩地,这里住着几户人家,高低不平地种着一片玉米,还有一片用胳膊粗的树干扎成的栅栏,地里种着药材——黄芩,黄芩长得不高,顶部开着一簇簇淡紫色的小花。这片河滩地实际就是河床,现在是枯水季节,大小不一的石头就裸露出来,只是河水分成了十几条小溪在石头之间欢快地流淌。我忍不住光着脚踏进水里,水一点也不冰,温温地,又找了一块让流水洗刷得格外白净的石头坐下。正中午,强烈的阳光直射在头顶,没有一点阴影,可河道的风却是凉凉的,湿湿的,抚摸着全身,身边不时有蜻蜒飞来,轻轻落在我的肩上,我开始奇怪,这儿的蜻蜒瘦小,呈黑色不说,怎么都像双翅膀的小型运输机一样,上下两层翅膀,待我逮住仔细一看,原来是一雌一雄在热烈的交媾之中。我把脚在水中足足泡了一个多小时,脚底的硬茧都泛白了,然后我又在一块粗糙的石板使劲地磨,厚茧在一层一层地脱落,脚底板变得柔软起来,我在石块上跨来跨去,像童年和小伙伴玩跳房子游戏一般,这时最能感受到风在抚摸的是脚面上挂着水珠的汗毛。

  纪村长的生意最好,因为他的商品较全,价格也便宜,许多村民宁愿绕几步路,也要到他的供销社来买东西。另外,他见顾客上门,不问买不买东西,都要递过一个小板凳,先招呼歇个脚。自然,门前的三株桐树下,总是聚集着三三两两的人,议论着山里山外的新鲜事。纪村长诙谐地讲,这是一个原始的信息交流站。

  我上岸后就直奔这里来了,大伙互不认识,也不用介绍,却象老朋友相聚,说说笑笑,我甘当一个只管散烟卷的老听众,散了三圈,一包烟散完了,我还接过老乡的旱烟锅子吧嗒了一阵,好惬意呀,惬意中也得到不少的收获。正聊的热闹,一阵摩托车的声音由远而近,邮递员来了,从车上卸下一摞子报纸,我扫了一眼,全是七天前的“新”报纸。

  平时乡政府的院子很静,今天下午还着实热闹了一番。说是县上某局的一位领导下来视察地膜玉米种植情况,然而路过乡政府却没停车,径直奔玉皇庙的金丝猴保护区看猴去了,遗憾地是未看到猴,一脸沮丧,偏偏其中一辆车又在半路上抛锚了,这才赶到乡政府求援。好家伙,一行十六人,有机关的干部,还有领着孩子的妇女。领导要求乡政府安排个“农家乐”,乡上干部也是一脸愁容,这大山深处又不是旅游景区,也没有像样的路,山外面的人很少进来,哪来的“农家乐”,这领导一听,很不情愿地蹲在院子里石头砌的花坛上,一边吸烟一边指挥司机修车,车修好了,他们坐上车一溜烟走了,留下的是几张沾满油污的报纸和堰车轮的烂砖块以及满地的烟把把,至于地膜玉米种植情况,压根没问一句。

  我刚点上蜡烛,蜡捻子还没有吸上蜡油,纪村长急匆匆地来了,说要谈工作,还非要到他的供销社去谈,我想也好,可以不耽误他卖货,我在桐树下坐定,他端来一大碗肉,说是老丈人托人从山外送来几只猪蹄子,一块尝尝。我曾经听县里的干部讲过,这里的村民生活很苦,一年到头,过年才能见到肉。今天他们有一点肉,自己舍不得吃,却让我来尝,我能端这个碗吗?尽管天黑了,我看不清纪村长身边那个十岁孩子的面部表情,但我在心里已经看到了。此时,我借故急忙逃走了。

  清晨,院子静悄悄的,天阴的很重,铅色的云雾严严实实捂在每个山头上。我展开双臂,伸了伸懒腰,鸡皮疙瘩迅速从四肢凸出来,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六点二十。从厕所方便出来,刷完牙,擦了一把脸,走到院子中间,这里还是静悄悄地,隔壁宿舍里还不时传来呼噜呼噜地酣声。

  我这个人见不得哪里脏,看见昨天修车时留下的垃圾和院子里的落叶,就想扫。扫院子一来能活动活动筋骨,二来驱赶寒气。这一扫不打紧,沙沙沙的扫地声吵醒了乡政府的睡梦。院子不大,估摸有一亩见方,院当中有两棵种了十来年的松树,枝繁叶茂,如同两个壮汉撑着两把大伞,两侧各有一个小花坛,种着红枫、木瓜、倒栽槐和一簇簇我叫不上名字的花草,绿叶衬着红花,十分可爱。崔主席从外面锻炼回来了,先脱下球鞋,换了一双拖鞋,顺手拉了一把破藤椅坐在房檐下闭目养神,乡上的干部也都起来了,有的拿个小凳坐在自己房门前楞神,有的干脆坐在地上悠闲地吃着烟,似乎在等待什么。

  “当、当、当”,开早饭的钟声响了起来……

  中午下开了雨,雨不大,可以不用打伞,有个村民来办结婚登记手续,不一会儿,那个人乐滋滋地走了;县上又上来了几个人,检查保持共产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开展情况,同崔主席谈了约摸半个小时,也走了。大家随后问崔主席,上边都检查了些啥?崔主席说:“没看啥,想让咱派个车,送他们下山,咱这车坏的又没钱修,用不成,他们只好悻悻地走了。”大家又高兴地说,没车才好,要有车,这伙人靠住得查半天,咱的那五千字的笔记还没写完呢。我也一直纳闷,这个乡现在正进行第二批先进性教育活动,街道上挂着两条大红的横幅,会议室里写着学习要求,过道黑板报上写着进度安排和学习计划,院子里黑板上还有三十四位党员的学习考勤,居然看不到一点动静,甚至上班的干部也不足一半,后来才知道,乡上正在换届,谁来这里当领导还没定呢,就有人讲:“我们给谁干呢?”

  作者简介:

  吉农,笔名曲辰,1953年生于西安,1970年中学毕业,赴陕西紫阳参加襄渝铁路建设,编入铁道兵二师六团学生三连,退场后分配到陕西省长途电信线务局,1989年调入西安市物价局,先后任价格检查局科长、副局长兼价格举报中心主任等职。期间,被市委、市政府授予西安市十佳人民公仆,市级劳模和优秀党员称号,2013年退休。

  本人爱好写作和摄影,多篇散文在《长安瞭望》、《秦川文化》、《西安旧事》以及网络杂志发表,多幅摄影作品在影展获奖。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