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往事】苦 井
早年的记忆中,我们豫东北平原那一带农村多井。人用、畜饮、浇地、造肥,总少不得用水。
井水,是那时农村最主要的水源。
那时候,我们村就是个一千多人口的大村。村里大约有四到五口井,分别位于街心、村头、路边,这些都是几十年上百年的老井。
井水有苦有甜。按老年人的说法:地下水质的好坏是有走向的。运气好,找到了好的水脉,这条“线”上打出的井都是甜水。运气不好,找不到好的水脉,只能与“苦”水相伴。这一说法科不科学,无从考证。但我们村的确有甜井苦井之分,且甜井少苦井多。
老家苦井的水真苦。街上离家门口最近的那口老井,老家人管它叫咸水井,包括我们家后来打的压水井,水里像放了盐,水质硬,异味重,刚烧的开水倒在碗里,不大会儿功夫就沉淀出一层粉状的白末,烧水壶里更是结满厚厚的水垢。春冬还好,一到夏秋两季,偶尔喝了老家的“咸”开水,肚子里如翻江倒海,一直咕咕噜噜,瞬间腹泻拉稀。有一年,我从部队回家探亲,带了一袋茶叶,用别处的水泡出的茶晶莹剔透,而用老家咸水井里的水泡出的茶竟然一片暗红。
全村唯一的一口甜水井位于村西头,井水甘甜,无杂质,无异味。一年四季,一大早前去“挑水”的人们络绎不绝。我们家距离村西头那口甜水井单程有一华里,每天能挑上一担水已属不易,还有比我们家更远的。不光是距离远近,更主要的是井的涌水量有限,去得晚了,无水可取。我从十五六岁开始,就与大人一起,加入了每天“挑水”的行列。两只装满水约80多斤重的大木桶,是我曾经挑过的“人生”:不光是饮用水,还有喂猪、饮羊、洗涮、沤肥、和泥、脱坯、打墙等其它用水。
记得那时候,我们村几乎家家都备有一甜一咸两口大水缸。甜水缸的水除了做饭,是万万不能用来洗菜、刷碗、洗脸、洗衣和轻易浪费的。
好水才养人。我们村算是幸运的,毕竟有那么一口甜水井。有的村子基本上都是苦水井,大人小孩一张嘴一口黄牙,据说是他们吃的井水含氟量高所致。有的村子因为水质不好,连豆腐都做不成。
即便是苦水井,也与甜水井一样,每到夏天,生产队都会派出壮劳力,先把井水汲干,人们穿上水靴,喝几口老白干,然后,竖下梯子,腰系井绳,带上铁锹、水桶,轮流下到冰凉的井底,清除淤泥、杂物,重新找出“泉眼”,人们管这叫“淘井”,又言:井越淘越旺。“淘井”也是个苦差事儿。
那个年代,苦井也曾扮演过“悲剧”角色。因为水井多在街心、村头,井口既无加高,也无加盖,不小心坠井事件常有发生。隔壁邻居小我几岁的王建磊一岁多时刚学会爬,大人一个眼错,自己爬进了井里,把他老子吓个半死,多亏在场人员凑手,三下五除二,把小建磊救了上来。
同样的一个冬天,邻村的一位中年人却因误坠枯井踏上了不归路。那年临近春节,傍晚时分,邻村一中年人冒着大雪,匆匆赶路回家。因为天寒地冻,中年人没走大路,而是抄近道侧着身子行走在麦田里。或许是风雪迷离,视线昏暗,中年人一不留神竟掉进农田废弃的一口枯井里。尽管井水不深,可毕竟天寒地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强烈的求生欲望,令中年人先后把帽子、衣服、鞋袜扔出井口,发出求救信号。只可惜,一夜无人过往,等到第二天下午被发现时,中年人已活生生被冻死在井内。后来,人们在现场看到中年人试图攀爬井壁,手指抓出的一道道血痕,想像得出那晚是怎样的挣扎,怎样的煎熬
……那年,这家人的“天”塌了。
现在我们那里的农村,也跟城镇一样,大多用上了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自来水,以前的老井多已填平不复存在,用于挑水的水桶、扁担、井绳也随之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年轻一代已无法想像那个年代吃口甜水的艰难。
苦井,在我的记忆中,有着太多的苦涩和酸楚。
(2020年3月17日于)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