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从军五十年》之六

  1973年3月3日,新兵二团撤销,我们分往部队所属老连队,我被分配在二营九连。九连驻扎在河北省涞源县艾河公社驿马岭。

  驿马岭,地处太行山区河北涞源与山西灵丘两县交界处,顾名思义,这里曾是官道驿站。 抗战时期,名震中外的平型关大捷便发生在附近的灵丘乔沟一带,林彪曾为切断日寇增援平型关之敌,布八路军一一五师独立团于驿马岭,在此歼灭日军四百余人。

  自新兵连所在地涞水县北郭下村,至驿马岭老连队,西行数百里。运送我们的解放牌军车驰骋在太行深处。我们在敞篷车厢里拉下棉帽,翻上大衣领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在寒风里由它一路颠簸。

  途经易县。

  燕赵大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回还”。在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燕国太子丹曾于此送别谋刺秦王的勇士荆轲,这两句古诗便是这位勇士与太子作别时唱出的悲歌。

  抗日战争时期,五位八路军战士为掩护百姓和主力部队安全转移,与数十倍于己的日本侵略者激战一天,最后弹尽粮绝,全体纵身跳下悬崖的故事也发生在这里。

  易县城西十余公里,太行山下,苍松掩映中,一组红墙黄瓦古建筑富丽堂皇,红墙前华丽的石桥,像是北京天安门前的金水桥。在大山深处,咋会有如此宫殿般建筑?这原来是“清西陵”,是清代四位皇帝的陵寝。以上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车经清西陵,已是近黄昏,残阳斜照,清西陵印在我脑海里的画面很神秘。

  我们的车队继续在大山深处穿行,在摇晃的车厢里,我瞟一眼同乘的战士们,他们的状况似乎不太好,好像心事重重似的。他们也许是担心自己在这样的大山里,今后的情况不知会是怎么样。我们在车上都没有说什么。但是,我在心里暗暗提示自己:从此以后,我们是真正的军人了,绝对不许萎靡,必须振作精神。

  继续向西,经紫荆岭,残破的古长城,随山峦起伏时隐时现。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紫荆岭上的紫荆关,是中国长城著名关隘,是河北平原进入太行山的要道之一。当年成吉思汗率蒙古大军,便是从此突破紫荆关而取得北京的。

  由此前行便是王安镇,道旁一群女兵在寒风里敲锣打鼓欢迎我们,我们的团部设于此。

  团部距九连还有九十里,我们抵达驿马岭已是近黄昏。

  到达老连队,我被编在三排七班,排长胡顺友,四川人。

  1973年3月6日,天降雪。上午全营集合,在战备洞库听取营教导员杨子均作“纪念毛主席向雷锋同志学习题词十周年”报告,然后施工动员。下午五时开饭,六时跟随班长、老兵进洞施工,这是我在铁道兵部队参加的第一个工班。

  我们七班的任务是清理驿马岭战备洞库施工现场。将一堆大木头搬向别处。一根长七八米、重数百斤的大木头需四人才能抬动,我和另一位高个子战士抬根部,湖南新兵赵冬海和另一名小个子战士抬小的那一端。

  老兵三番交代,卸木头时必须同喊“一、二、三”然后同时向外扔。“明白了没有?”老兵很负责。

  “明白了!”我们回答得很肯定。

  到达卸木头地点,我们调整好位子,同喊:“一、二……”

  “三”未喊出,与我一起的那位高个子战士不慎崴了脚,我因此失去重心,两人同时摔倒,那端两位小个子战士也因失重随之摔倒。大木头摔在地上又弹起,重重砸中我左脚踝关节,瞬间自股沟左侧以下至左脚脚板底没有任何知觉……

  战士们立即围了过来,老兵慌乱喊道:“快,快送卫生所!”

  我被班长等老兵快速背出洞库,立即送往距此不远的营部卫生所,慌乱中,听到老兵同情惋惜的说道:“唉,断了,肯定断了,小胡可惜了!”

  瘦瘦的湖南籍刘军医为我作检查,结论是,未骨折,安排休息。

  在卫生所稍作处理后已是午夜时分,我又被战士们送回连队。活动板房里,我躺在铺上,老兵们知道如何关心刚刚来到连队便负伤的小新兵。与我一起分在九连的刘炎水老乡始终陪伴床前。第二天起床号响起不久,三位连首长前来慰问。首长离去的刹那间,一腔悲伤遍布全身,终于抑制不住泪涌。一个远在北方的十八岁孩子因重伤躺在床上,这时的我,很想念父母。

  就这样在床上躺了三四天,渐渐可以下地行走了,第五天,感觉“一点问题都没有了”,第六天便参加五公里全副武装越野训练。其实,我很勉强。

  我连住地附近有座铁路隧道,这是1969年我部修建的全长7032米的驿马岭隧道,“站在隧道中间看进出口就像是月牙那么一点点。”驿马岭隧道是京原线(北京至山西太原)工程中十分复杂和艰巨的工程,老兵说,曾经有不少战友因施工塌方被埋在隧道里光荣牺牲;又听老兵悄悄地说,是年12月5日,团部驻地王安镇隧道工地炸药库意外爆炸,当班的120多人,爆炸后能站起来的不足20人。那次恶性事故,共死亡28人,大部分是我们九连战士,其中有6名当地民工。

  由于身体和心理原因,那些天我常做噩梦,梦境很恐怖。

  参军前见过镇上一位妇女悬梁自尽的场景,噩梦的内容竟然是那个“吊死鬼”从窗外飘了进来,趴在我身上,压得我丝毫喘不过气来。挣扎,挣扎,自己似乎就要完蛋,但是无论如何挣脱不了……

  这样的噩梦做了几次之后,我终于与老兵道出了心事。与我邻铺的湖北黄梅籍老兵赵克怀告诉我说:“在我们家乡,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将剪刀压在枕头底下就没事了。”稍顿,他又兴奋地告诉我:“有办法了,你把半自动步枪垫在枕头底下试试看!”

  果然奏效。从此之后,那“吊死鬼”再也没来打扰我。

  九连驻扎在山坡上,一级级高高的台阶直至操场,台阶两侧是全连四个排十二个班包括工作班和炊事班共十四个班的活动板房。连部建在操场之上的高台上。顶部为三间开,中间是小会议室,会议室四壁挂满锦旗。左右四间房是连首长和通讯员、文书办公室兼宿舍。走出连部,一垄太阳花特别娇艳,站在这里,好像站在检阅台上似的,全连尽收眼底,操场和营房便在脚下。

  我在驿马岭九连待的时间很短暂。

  1973年4月19日晚,我做了一个圆实的清梦,梦见烈火冲天的场景,而且我是一个救火大英雄。我便又将这个梦境说给湖北老兵听,老兵好像是大吃一惊似的叫了起来:“梦见大火烧啊,红红火火,你有好事情了!”

  第二天清晨,我被连通讯员请去连部,我连浙江开化籍指导员张义宽和福建籍代连长欧金淡笑眯眯地对我说:“小胡,你高升了,调到营部,今天去报到。”

  营部通信班副班长湖南人杨兴国等战友前来九连将我接往营部。从此,我结束了只有一个多月的在连队当战士的历史,开始了不同性质的新角色——营部通讯员的生涯……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胡建文,1972年12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曾任铁道兵第十四师六十七团广播员、电影放映员、正排职电影组长、副指导员、铁道兵第八师三十九团正连职文化干事,副营职秘书。

  在部队期间荣立三等功四次、被评为铁道兵精神文明积极分子、铁道兵优秀文化干部。

  1985年1月部队转业,从事地方文化旅游工作。担任浙江省建德市风景旅游管理局、建德市风景名胜区管理局宣传科长、团委书记等职。

  全国首批高级导游

  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浙江省摄影家协会会员

  浙江省文化旅游学会会员

  出版发行68万字著作《行走天下》(上下部)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