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寻梦乡愁】螺蛳——有趣有味的乡愁

  

  



 

【寻梦乡愁】

螺蛳——有趣有味的乡愁

吴凤祥

 

  “哗嚓”一声,老伴把刚从浦兴菜市场上买来的螺蛳倒入大不锈钢盆中,随着放入了自来水,新鲜的青螺个个把头昂起来,贴着盆壁爬行起来。

  看着螺蛳活灵活现的样子,我问妻:“多少钱一斤?”“十块。”“这么贵啊?”我不由自主地伸了伸舌头,自言自语地说:“小时候随手可得的东西,现在成了稀罕物”。是啊,物稀为贵,难怪国家加大了林田湖草沙的综合治理,我心里默默地念道。




 

  我出生在上世纪“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白蒲南石桥东堍下,家屋的背后就是白蒲市河运盐河,虽说河的中心航道每天有一班从南通开往如皋的“机机快”(轮船)航行,河水时常被冲刷浑浊,但是过了那一刻,河水还是比较清澈的,加之那时白蒲化肥厂还没建,河水没有一点污染,水质既活又好,各类鱼虾在运盐河内嬉戏,因此运盐河也是当时白蒲全镇人口的水源。从我家后门出去一点就是河岸,下河岸的斜坡石阶到河边,我家自建了木跳板。跳板一头担在河边,一头担在水中的两根跳码桩上,是我家吃水用水的水源地。





 

  初春,经过一个冬天,把自己“埋”在水底深处养精蓄锐的螺蛳,终于不再忍受寂寞。清明前后,随着天气变暖,河水逐渐温和,它们便开始翻身、蠕动、爬行。

  在我家搭建的跳码桩下、自然生长的水草、芦柴秆、茭白根茎上,常常爬满大大小小的螺蛳。它们缓慢地张着嘴、喘着气,很是悠闲自得。小时候,到屋后的河边淘米、洗菜、洗衣服的哥哥姐姐们,往往先将“正事”搁一旁,而是或用手指触、或用枝棒去碰螺蛳,螺蛳会咕咚咕咚纷纷掉下。此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螺蛳不知道“生气”,过会儿再来看,它们又重新贴附在那些物体上。但此时,它们“吸”在上面比磁铁还牢。




 

  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不要说零食,就连吃饱肚子都成问题。两位哥哥望着喜人的螺蛳,再也耐不住玩情,赤着脚站入了清凉的河水里,强行把螺蛳从物体上拽下,硬壳内的软体肉肉很不情愿地被拉得很长。当它们展露在清澈可见的物体上,哥哥们只管放开双手由远而近“摸”来,没有挪动几个位置,不费吹灰之力,便很快要装满一搪瓷脸盆。看到好耍的此情此景,六七岁的我也跃跃欲试,脱掉裤子准备下水。

  “细挎锹儿,不怕河水淹死啊,马上机机快就来,一个冲浪把你冲走。”父亲对我大声嚷嚷,同时也对二个哥哥说:“你们二个也上来,为吃几个螺蛳把命送掉不划算。”每年都听说哪里哪里有小孩被淹死,父亲很不放心,从后门口跑出来对着我们大叫起来,嘴里骂着,眼睛还是看着瓷盆里的螺蛳发亮。可以给孩子们煮煮解馋了……

  这是我小的时候经历的“摸螺”,10岁那年(1969年)疏浚通扬运河填平运盐河后,就没有再摸过螺吃过螺。后来成家落户如城西门外邓元公社后,才在实际生活中对摸螺蛳的“趣”和吃螺蛳的“味”有了感性认识……

  螺蛳为田螺科,是一种淡水生有螺厣和螺壳的软体动物。外壳呈圆锥形或椭圆锥形,颜色多为青褐色,也有些是青黑色,形象像个大大的逗号,披铠甲,戴头盔,壳坚硬。外壳上有一圈一圈的旋转纹路,弯弯曲曲,缠缠绵绵,一直螺旋到尖尖的壳尾。栖息在淡水中,且水质越好,水草越丰富,越利于它生长,螺蛳肉越肥嫩。

  我的家乡如皋处于长江下游北岸的江苏省中部的里下河地区,是江苏省沿海江滩湖洼平原的一部分,其滩湖交错,河渠纵横,池塘、沟壑、溪流和水渠星罗棋布。弯弯绕绕的河道、低低凹凹的池水,不仅是两岸庄稼的精魂,而且也养育了螺蛳等水下大大小小的生灵。

  俗话说:“有钱买肉吃,没钱吃螺蛳。”无父无母的我落户邓元后,为了省钱盖房,地里长什么吃什么,没记得肉上过门。为了解馋解寡,从小生长在农村的妻子,常常“春风拂面水蓝蓝,逮鱼摸虾下池塘”,改善小家庭生活,摸螺蛳自然成为她的必修课。
 


 

  “清明螺,赛肥鹅。”这是不能忽视的吃螺季节。长辈们说:“清明节吃三次螺儿眼睛明亮,不患眼疾。”妻也说:“你这个书呆子,用眼多,多吃螺蛳有好处,没坏处。”岳父房屋的后面就是大池塘,阳春三月,池塘碧波粼粼,清澈见底的水底,一颗颗青壳螺蛳,从河底的淤泥中,从苔藓层层包裹的河水深处纷纷爬上河畔滩头、石砌缝边、掉在水底的树枝上,爬满了水边的青石板台阶上。它们慢慢掀开头顶的鳞片,伸出两根短短的、软软的触须,把大半个身子露出壳外,安详地栖息在水中。个头小一点的会攀附在水草上,跟着水草一起在水中舞动。

  妻卷起袖子,赤着脚丫,踩着河水,把搪瓷盆漂浮在水面上,脚步轻提轻放,沿河坎,沿石坎边向深水摸去,既眼尖手快地把一个个吸附在底部的泥面上、石块上、树枝上、青石板上的螺蛳捉进脸盆,又尽量不把水搅浑浊,让眼能看到前面的螺蛳。石缝是螺蛳的栖息地,缝壁上都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螺蛳,妻把伸手进去,一掏就是一大把,大致选一下,小螺蛳放回池塘,大螺蛳放进脸盆。妻摸螺蛳可比捉鱼虾得手应心多了。在一旁观战的我,生怕妻掉入河中,早就准备一根长竹杆,以防万一。
 


 

  石缝里偶尔有鱼,甚至大如巴掌的石鲫。顾名思义,石鲫最喜欢呆的地方就是石缝——石缝是石鲫的家。石鲫爱以小螺蛳为食,性情憨厚,长得快,躲在石缝里,足不出户,就吃喝不愁了。水里一有风吹草动,石鲫就慌慌张张地寻找石缝,侥幸地以为躲进石缝就安全了。石鲫没想到。越安全的地方越危险。缩在石缝里的鲫鱼,被妻灵巧的手堵个正着,一点逃生的机会都没有。逮到鲫鱼,是意外的收获,站在岸边的我也是兴高采烈,高兴地像个孩子。

  铁桶放在岸边,用来储装螺蛳;脸盆放在水面,随妻前行。等有半盆螺蛳,眼看要下沉了,妻推过来,我就把螺蛳倒进桶里。当盆满了,桶沉了,我们拎着桶,端着盆,哼着歌,欢欢喜喜,满载而归。
 


 

  后来,队里的左邻右舍家家来掏宝,个个下水塘,塘里的“宝贝”就越来越少,我们只得开辟新的战场。灵巧的内弟做了一种专门到深水区趟螺蛳的网,这种网是可用铁丝可用竹篾制作的“拱形”口,直径30公分左右,而后用纱布或尼龙线织成的网缝上,长约40公分做成的形状耥网,网做成了就到东风河去趟螺蛳。

  “东风河”在我们东风村的东村边,以我们东风村命名,是如泰运河的一条支流,不可通行大型的动力船只,只能通行小型人工船,是为蓄洪、防洪而备的人工河,河体比水塘面积大,水域较宽阔,水草丰富,有利于各种水下动物的栖息生长。
 


 

  在正式下水之前,首先要将干网或新网“吃透”水,以免正式趟螺蛳时,网会随惯性受阻漂浮。趟螺蛳的动作宜“巧”不能猛,用力时得凭自己的经验决定轻重,因为,这时的螺蛳还处在懒洋洋的“躺平”状,力浅了,耥网只能从螺蛳身上经过;力重了,网内会堆积很多淤泥。另外,判定河里的螺蛳大小、肥瘦、多少,这第一网下去就能估计到七不离八。每次我看到内弟将网推下去伸向河深处,再握紧竹篙把坠坠的网拖回跟前时,从他的脸上的表情就知道有没有。紧攥竹篙,网脚平泥,轻轻前推,收篙,洗网,抖网,这些趟螺蛳的动作要领,我能观察出,但我自己操作起来就笨拙鲁钝了,平时不大干活的我也试过一次,网托底前推再用力拉回来时,手没有掌握好平衡,一角触泥网翻了过,人一屁股着地,哎,这碗饭不好吃啊?我自愧无能。只好观战,自愿打打下手,把网里的螺蛳拾到预先准备的桶里,在桶内放上清水等。其实完成这些杂事,观看趟螺过程,欣赏这些迷人的螺蛳也是一种享受。

  趟螺蛳,常会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和乐趣。不经意中,河虾、泥鳅、虎头呆子(虎头鲨),甚至有鲫鱼、黑鱼等,它们会误打误撞进网来。这些物种在那个年代,农村人并不待见的至今被视为宝贝的主,这些“没人要的”,我们还及时放生。
 


 

  螺蛳拿回家,先倒进篾竹洗菜篮,拎到河坝头漂洗。此时,动作不宜过猛,以免撞伤它们。因为一部分实在太小的螺蛳,会随菜篮子的孔眼漏到水里,它们还可以慢慢长大。留在篮内的,则用力洗去泥沙和青苔。

  洗回的螺蛳,当天吃不得。把它们倒进大盆里,将螺蛳淹没在清水中,滴上几滴菜油,它们安静下来后,就成了童年女儿的玩物。女儿用小手轻触它们的身体,它们会马上羞涩地合上头盔,严丝合缝,生怕让女儿看到它的芳容。过了一会儿后,它们高兴起来,会悄然张开头盔,素面朝天,露出肥嘟嘟的螺肉,让女儿乐不思蜀。
 


 

  夜间它们完全放松了警惕,张开鳞片,伸展触须、露出嫩肉,寻找油香。浸养了一夜的螺蛳,爬到盆沿边,吐净了壳里的粘液和泥沙,把肠内的垃圾清理干净了,这时用老虎钳剪去螺尾,再换1~2次清水,反复清洗至螺壳光亮,表面污物去净后,沥干水分,就可以烹炒食用了。这样吃起来才“不碜人”,也没有土腥味。

  用老虎钳剪螺蛳屁股,目的是钳尾去肠,也是个技术活,剪的分寸要拿捏得恰当。嗍螺蛳,靠的是剪螺蛳屁股后,螺蛳壳内外气压差的推力,螺尾剪多了吃起来就漏风,吮不出;剪小了塞住气,吸不动,只有剪得不偏不倚刚刚好,才能吃起来毫不费力,轻轻一嘬,就能把螺肉吮进嘴里。
 


 

  螺蛳化石般古老,是中腹足目田螺科动物,千百年来一直是人类舌尖上的美味,是文人笔下的“盘中明珠”和“田间鲍鱼”。家乡人吃螺蛳很讲究。清明食螺颇盛,螺蛳食法颇多,爆炒清烹皆宜。用菜油、盐、老姜、黄酒、酸醋、辣椒、酱油、五香、八角等佐料,放入锅内,烧着旺火,酱爆螺蛳,稀里哗啦的翻炒,加少许清水、食糖,滚上3~5分钟,螺蛳鳞片差不多都脱落了,螺蛳就熟了,就能起锅,撒上青葱,香味扑鼻,味道实在好鲜,成为餐桌上的一道美味菜肴。
 


 

  餐桌上,一盆时令鲜品,红烧螺蛳,螺青、壳薄、肉嫩、鲜美,红绿相间,香味四溢,令人垂涎欲滴。妻不仅螺蛳烧得好,而且吃螺蛳也敏捷,不用手,用筷子在碗中,夹一颗螺蛳,把螺口对准嘴边,轻轻一“吮”,“呼噜”一声,一团鲜嫩的螺肉,脱壳而出,清清爽爽,钻到嘴里,滑溜溜、香喷喷,一个接着一个,吃掉螺肉、扔掉螺壳,品尝着鲜美的螺蛳佳肴,吃的速度远远赛过我用缝被针“挑”螺蛳肉的速度。我呢?要首先要把针尖放在螺蛳圆口上,拔开厣子,扎入螺肉,挑起、向螺口外往下折断螺蛳肠,只才好放入口中。
 


 

  不过,我螺蛳嚼嚼,老酒吃吃,浓酽与清冽两股味道,在口腹中和,味鲜物美,令我津津有味。一口酒,几只螺蛳,满口的鲜味和嫩肉,润泽和醇香,螺肉嚼起来很滑嫩,还拖着绵长的肉香,汤色浓稠又不腻味。不知不觉大增了食欲,此时我也不用针、牙签的辅助工具了,拿起螺蛳,嘴对螺口,借助酒劲,用力吮吸。

  吃螺蛳,最传神的就是这个“嗍”字,是个相当享受的过程,用筷子夹起一个醮了汤汁的螺蛳,螺蛳口对着嘴,嘴巴一嗍,吸溜一声,就将肉从壳里撮出来,咬去肠子,鲜美的汤汁和韧性十足的螺蛳肉一块儿吮进嘴里,螺蛳壳和着废弃的肠顺势吐到桌盘上。美味真的是无与伦比,但是吮螺蛳,千万不能将螺蛳鳞片吸进气管,螺蛳尾部也不能囫囵吞下。螺蛳汤也很鲜美,汤拌饭更是一绝,鲜味可口,常常不知不觉大增食欲。难怪郑板桥有:“泥头旧瓮”,“尽醉倒鱼翁樵叟”的感慨!

  “清明螺,抵只鹅”,这“河中第一鲜”的美

  誉绝不是浪得虚名。乡人汪曾祺先生在散文《故乡的食物》中提到:“用五香煮熟螺蛳,分给孩子,一人半碗,由他们自己用竹签挑着吃。”螺蛳也是我女儿童年解馋的小零食。
 


 

  家乡的烹饪方法很多,有清水螺蛳、爆炒螺蛳、炝螺蛳、蒜泥螺蛳、螺蛳狮子头、凉拌螺蛳头等,但我最喜欢吃的是妻做的螺蛳炒韭菜,韭菜属味浓的绿色蔬菜,往往更能吊出螺蛳肉的鲜香,下饭甚佳。每当想起螺蛳的这些烹饪品种,真让人馋涎欲滴,口水直流。

  螺蛳不仅是席上佳肴,是“盘中明珠”,也是治病良药。据《本草纲目》载:“螺蛳利湿清热,止渴醒酒,利大小便;治脚气、黄疸。”现代科学研究表明:螺肉中含有谷氨酸、肌苷酸、半胱氨酸等多种鲜味物质。钙的含量要超过牛、羊、猪肉的10多倍;磷、铁和维生素的含量也比鸡、鸭、鹅要高。螺肉脂肪含量低,还含有多种维生素、无机盐,它又是一种高蛋白、低脂肪的天然保健品。螺肉性大寒,善解一切热瘴,因风、因燥、因火者,服用见效甚速,又是解酒热、消黄疸、清火眼,利大小肠的良药。
 


 

  水里生、水里长的螺蛳,在食品匮乏、生活贫困时期,家乡人视之为一道味美的荤菜。现在生活好了,菜肴丰盛了,人们还是把它当成野生食品,回归自然而享用。然而时代的发展,农田里撒的农药和化肥越来越多,螺蛳就越来越少,在申城生活的我更难吃到故土乡间的小河里、池塘里、沟渠里特有的水质哺育出的螺蛳,但那年轻时趟螺的“景”,摸螺的“趣”,吃螺的“味”,让我永远难以忘怀,成了我永远的乡愁。

  春日品尝螺蛳,四季品尝河鲜,乡愁回味无穷!


编辑: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