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乡村记忆:深仇大恨》

  今天又轮到我伺候父亲,上午姐姐来了,给父亲买了很多好吃的,姐姐也真是个孝顺的闺女,经常过来看望父亲,每次都带很多很多好东西。来了就洗洗涮涮,一刻也不闲,父亲从上到下,里里外外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这主要还是姐姐的功劳。

  这一段时间从小工厂里叫过来的安徽那位工人,本来是让他专门伺候父亲的,可是,这位工人可能在这里太孤单寂寞了,今天也回小工厂去了。下午,我把父亲搀扶出来大门外,恰好邻居存良大哥也在,正好让他们聊天。

  “我出去办个事,一会儿就回来”。我对存良哥说一声,“帮忙照看一下”。就骑着摩托出去了。

  回到家,发现父亲已经回到了室内,肯定是存良哥送父亲回来的,看着父亲的样子很悲情,我问父亲怎么回事?父亲也不说。

  我只好问了问存良哥。存良哥说,“我们聊天时间长了,把很早以前的事都提起来了,许多都是痛苦的回忆,提起来就很伤心,看着俺叔叔不高兴,我就把他送回家了。唉!这人老了,不能想那些事儿,老是提那些痛苦的事情,对身体也不好!”存良哥很有感慨地说。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我问。

  “说到了你的爷爷,奶奶,说到了日本人等等,说的太多了,以后不说了,以前那些苦事儿不能提。”

  存良哥说着,眼圈都有点儿红了,身体背着我,站起来回家去了。

  说起我的爷爷,奶奶,以前听父亲也说过:“我的爷爷叫范开祥,在日本人占领安阳以前,爷爷是个很精明能干的小商人,经常从新乡长垣一带贩卖物质到安阳水冶林县一带。据听说,他还从新乡那边偷偷贩运过枪支给林县那边的八路军,不过谁都没有证实过。总之,爷爷是个精明能干胆大敢为的人物。

  爷爷娶了原配郭氏,也就是我的亲奶奶。他在外面闯荡时间长了,兜里有了几个闲钱,又娶了一位新乡长垣藉的偏房太太卢氏。也就是我的卢氏奶奶。所以,我便有了两个奶奶。我的亲奶奶生了我的父亲和一个女儿。我的卢氏奶奶生了我的两个叔叔和两个女儿。所以,我父亲可以说是姊妹六个。

  爷爷在那个时候还有三间瓦房和数间平房,同时还有耕地,有牲口,有自己的生意。一妻一妾,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小日子也还算可以。

  可是,日本人来了。全村人差不多都跑了,爷爷带着全家也跑了。跑到北岭一个叫做档中岗的小村庄躲难。

  过了没几天,爷爷担心房子会不会被日本人烧掉,担心阁楼上的粮食,布匹财产会不会被抢走,再加上爷爷可能天生就胆大,他不顾两个奶奶的一再劝说,就和兄弟(我的二爷)回来了,来到村子外面探头探脑地打探消息,谁知道日本人没有走,叭!叭!几声枪响,爷爷弟兄两个双双死在日本人枪下。

  除了爷爷弟兄两个,当年,那几天,日本人在村里杀害了三十六个无辜村民,震惊整个豫北地区,更给父亲这个家庭带来了无限悲痛,其伤害之大实在难以用语言表达!

  每次想起父亲给我们后辈讲过的这段往事,我都不禁潸然泪下,怪不得他老人家不能提起这些事情。不是亲历者体会不到,父亲当时才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啊!家庭的重担就落在了他和两位母亲身上!两个弟弟,三个妹妹,八口人,又是在几十里地以外的外乡,举目无亲。其艰难困苦不是可想而知,而是你想都想不到!

  我写到这里,早就热泪盈眶了。

  存良哥还说,父亲今天还谈到了他的母亲,我的亲奶奶。

  说到我的亲奶奶,我仅仅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只记得她个人很高,身体壮实,大大的脸庞。用现在的话说,像个女汉子,其他一概没有印象,唯一记得的是她的死。

  模糊不清的记忆,最多也就是五六岁,算下来也就是六零年前后。

  那天,天气很冷,房间还没有升火。家里突然来了很多人,有男有女,来来往往。大概是早上吧,我还没有起床,着急尿尿,却没有人管我,我就哭,大声地哭,还是没有人管。我只好自己起来,尿在煤火台上,尿液顺着煤火台流到了煤火里面,我尿完了,赶快又钻进被窝,继续哭,继续大声地哭。一会儿,娘来了。

  “别哭了,奶奶死了,你还哭!”娘带着哭腔吵我,给我穿上衣服。

  我来到外间,看到奶奶躺在一个木板上,旁边放着几个白纸糊的假人。房间里院子里很多穿白孝衣的人。

  娘在里间升火,火老是升不着。

  “你是不是尿在火里了”?娘问。

  我不敢回答,娘把炉膛里面被我尿湿的煤块都掏出来,重新装入干柴火,终于把炉火生着了。

  后来,又来了几个人,去掀我家的小炕,拿走了许多砖头。

  我问娘,“他们怎么把咱家的炕都给掀了”。

  娘说,“给奶奶做坟墓,砖头不够用了”。

  我对奶奶的记忆仅仅就这么多。出殡的事就不记得了,只记得大人小孩都在哭。

  父亲曾经给我们说过,那是他最困难的时候,连给你奶奶买做坟墓的砖钱都没有,只好把炕掀了,随后用土坯把小炕再垒起来。

  “ 奶奶怎么死的”?我后来问父亲。

  天就要很冷了,奶奶那一天是去曲沟村弹棉花的,身上背着一大包棉花,步行从村里到曲沟去弹棉花,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走到村西南地,路过一个小河沟,为了早点儿回家,她没有绕远路过桥,而是走近路想跳过小河沟,结果没有跳过去,脚下一滑,跌入小河沟,再加上棉花吸水,身上的棉衣棉裤吸水,年纪也大了,天已黑,喊救命也没有人听见,就这么被淹死了,第二天早上才有人发现。真是太惨了!

  我一边回忆着过去父亲给我讲过的奶奶,一边安慰着父亲,让他以后多想一些高兴的事。

  就要到吃晚饭时候了,这时候存良哥端着一个硕大的碗,里面盛满了黄糊涂,手里拿着好几根油条,一边吃着他的晚饭,也顺便过来看看父亲。

  “怎么样,叔叔心情好一点儿了吧!”他问。

  “好多了”。我回答。

  “没事,没事”。父亲也赶忙说。

  我看着存良哥拿着那么多的油条和手上端着的那个硕大无比的青花碗,问:“你一顿能喝几碗黄糊涂”?

  “一碗就够了,要是六零年,我一人能喝大半水桶。”说罢,自觉有点儿失言。赶忙说:“你看我,又提到了过去,真是,不说了,不说了!”

  我也赶快转移话题,免得老爹又想起过去。

  2022年11月29日

  作者简介:

  我是一个文革后期的高中生,一九七三毕业。没有写作经验,也不懂写作技巧,计划把我的一生经历如实地,完整地,不说假话,空话,原汁原味的以故事的形式写出来。想到那里就写到那里,也没有确定具体写多少篇。只到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写的时候就自费出版。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要让读者以及我的后辈们知道我所经历过的社会原来就是这样的。

  目前,已经写了《生意故事》《军旅故事》《乡村记忆》共53篇。

  图片作者提供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