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报告文学《王家河散记》连载5

  

 

报告文学《王家河散记》连载5

  

  十

  学校开学的时间快要到了,双庙子中心小学的大铁门还紧紧闭着,不大的操场仍然是空空荡荡,在这里看不到一点准备新学年的气氛。

  离学校不远的街道上,三辆手扶拖拉机围着一辆中型卡车,车上车下的大人孩子忙碌着,他们冒着小雨正从拖拉机上卸下粮食、被褥、木凳和一些锅碗瓢盆往卡车上装。孩子撑着雨伞,大人们披着一块塑料布,头发被雨水弄成一绺一绺地贴在脸上。车装满了,又用红蓝相间的编织布苫好,捆牢,四五个孩子坐在车厢后面,车下的几个家长对着孩子们喊,到外头念书,要听老师的话。有个女人扒在车帮上特意叮咛自己的孩子:“记住,馍叫雨打湿了,到学校以后,先把馍馍掰开,串起来晾上。”说着,递给孩子一团塑料绳。

  我真有些纳闷,这些家长怎么了,放着好端端的小学不上,却硬要把孩子送到百里之外的平原学校上学,八九岁的孩子该多遭罪呀。这里的群众告诉我,国家给盖的学校真不错,可教育质量太差了,一些老师不上心,娃们都放了羊咧,耽搁人呢。

  再看看路边的房檐下,站着几个乡政府的干部,有的双手抱在胸前,有的嘴上咂着纸烟,说笑着、欣赏着、品评着,似乎在观看一部悲凄的喜剧。

  两千年前,孟母三迁的动人故事流传至今,妇孺皆知。而今这些孟母的化身就活生生地闪现在我的眼前,她们深知老一辈的贫穷在于知识的匮乏,对文化的渴望在她们显得蒙昧的眼神中闪烁着,她们承袭了孟母的精魂,选择了送子女走出大山,接受良好教育环境的唯一方式。

  车缓缓地离开了,承载着她们的向往和期盼。子女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更是父母精神上的寄托,这些经典的语言,她们可能不会说,但是每个人心里明白得很。这些朴实的山民,没人说过一句抱怨政府的话,只是恨山区自然环境恶劣,只是恨自己的命不好。

  看着她们的孩子为了求学而背井离乡,我眼前出现了电影《焦裕禄》中的一组镜头:六十年前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兰考车站成百上千的饥民,在一道机车刺眼的强光下,奔上铁路,拦住列车,疯狂地爬进车槽。县委书记焦裕禄带着机关的全体干部拼命劝挡,然而,一个人也没能拦住,列车载着逃荒要饭的人走了,站台留下几只没有来得及带上的破碗。望着这副场景,焦裕禄连夜召开党委会,会上,他把头上那顶褪了色的棉帽紧紧攥在手中,沉痛地说,大家都看到了吧,我们的人民群众都走了,他们四处流浪、要饭,我们不感到痛心吗?那么,要我们县委一班人干什么,要我们共产党员干什么!

  星移斗转,焦裕禄同志早已离开了我们,可是,他心里时刻装着人民的公仆风范,已经成为焦裕禄精神,这种精神对共产党的干部是一种示范,对无所事事、处于迷顿状态的干部是一种醒诫。据我所知,屋檐下看热闹的干部中有不少同志也是农民的儿子,他们也曾有过背粮念书吃糠咽菜的童年,也曾有过步履艰难地从大山里走出的经历。历史的河流中,世俗的青苔竟然这样不经意地裹缠了他们,使人们失落地认不得自己,没有一丝歉疚之意,也没有一丝恻隐之情了。有个干部走到我的跟前,原以为他会因此产生顿悟或感慨,可他却说:“老吉,这又是一个写作的素材。”我一怔,又一位接着说:“这还用说,老吉是处处留心皆学问。”听罢这话,我很不自然地瞅了他们一眼,心中憋了好一阵儿的话刚想说,又觉得说也白说,只好又咽了回去。

  十一

  山区和城市的温差至少十度,还是八月的天气,我已经穿上了棉毛裤和夹背心, 可这里有的村民日子还过得的确苦焦,过了夏季就是冬季,根本没有春秋的衣裳。那天,我老远看见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向供销社走去,背上压着沉重的编织袋,右手拄着一根木棍,左手拉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我急走了几步,赶上前去时,她已进了供销社的门,我连忙帮她解下背上那个鼓囊囊的编织袋,旁边人又搬过小凳让她先歇会儿,那个小姑娘扶着编织袋站在旁边,编织袋上还搭了一件褪了色的棉袄。此时,我才发现背着编织袋的是位老婆婆,她虽然坐了好一阵子了,热汗还不住地从脸上流下,圆领汗衫上破了几个洞,被汗水浸透的前襟紧紧地贴在一双干瘪的奶头上,汗衫的后背还印着“稻香酥”广告词,字迹已显得模糊,老人用她那核桃皮一样粗糙的手,在缠绕旧布条编的绳子。她打量了一圈,又捋了一把花白杂乱的头发,说:“村里壮劳力都出去打工了,我这孙女她爸也下山到煤窑上干活去了,只剩下这老的老小的小,我只好背来了,有啥法子。”

  “家离这儿不远吧?” 我急切地问道。

  老人说:“梁梁那边,十来里路。”十来里山路,这么大的一个编织袋,我听后差点惊讶地啊一声出来。她肯定是看出了我的表情,摇着头对我说:“山里人走惯山路了,不觉起。”然后又对小姑娘说:“来,把婆婆的袄拿来,有点凉了。”接过棉袄,老人笨拙地套在湿漉漉的汗衫外头。

  打开编织袋,全是木耳,至此,我才有了一丝轻松。纪村长从编织袋的底部提起,把木耳全部摊在地上进行验收,老人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看着筛选、定级、分装、过秤、结算。这儿只有讨价商量,没有争辩吵闹,整个过程在一种公平、和谐的氛围中进行,透着一股淳朴、厚道的民风。老人很信任纪村长,更信任供销社,接在手中的木耳钱连点都不点,卷成一卷,用手帕包好,掖进棉袄里面的口袋。随后又借来笤帚、簸箕,把地上的木耳渣连同尘土扫到一堆儿,揽到簸箕,又装进一个小塑料袋里,递给孙女。在场的人都说,要这点儿渣子干啥,老人慢慢地回过头来,说:“带回去淘一淘,自家吃。”听完这话,纪村长连忙从刚收的木耳中捧出一捧,也装进了小姑娘手中的塑料袋。当时,我的眼眶有些发酸。(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吉农,笔名曲辰,1953年生于西安,1970年中学毕业,赴陕西紫阳参加襄渝铁路建设,编入铁道兵二师六团学生三连,退场后分配到陕西省长途电信线务局,1989年调入西安市物价局,先后任价格检查局科长、副局长兼价格举报中心主任等职。期间,被市委、市政府授予西安市十佳人民公仆,市级劳模和优秀党员称号,2013年退休。

  本人爱好写作和摄影,多篇散文在《长安瞭望》、《秦川文化》、《西安旧事》以及网络杂志发表,多幅摄影作品在影展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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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