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我是中国铁道兵

铁道兵,一个离我们渐行渐远的名字,慢慢的模糊在人们的脑海里,而且还有很多人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然而,在我的心目中,它是一个永远也抹不去的记忆,一生魂牵梦绕。

  铁道兵诞生于炮火纷飞的战争年代。1945年8月四野在东北组建了一支武装护路部队,1948年7月5日改为东北人民解放军铁道纵队。1953年9月9日中央军委决定组建铁道兵领导机关,1954年3月5日铁道兵司令部正式在北京成立。王震将军担任首任司令员,后五任司令员为李寿轩、张翼翔、刘贤权、吴克华、陈再道。总兵力曾达到15个師,官兵最多时有51万多人。在解放战争时期,“野战军打到哪里,铁道兵就将铁路修到哪里”。北起松花江,南到珠江口,东起黄海之滨,西到陇东山谷,抢修铁路3600多公里,抡建铁路690多公里,修建战备公路430公里。在抗美援朝战争中,铁道兵英勇顽强,不怕牺牲,在前进抢修,反轰炸抢修,粉碎敌人“绞杀战”抢修中,战胜了美军的“空中优势”,创造了“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朝鲜铁路通车里程,由1950年底的107公里,到停战协定签订的1953年7月延长到1391公里,还新建铁路213公里。

  和平年代,铁道兵发扬不畏艰险,一往无前的传统作风,风餐露宿,沐雨栉风,顽强拼搏,志在四方,为国家修建了黎湛、鹰厦、包兰、清绿、贵昆、成昆、襄渝、嫩林、京原、京通、青藏、南疆、通霍、兖石、南同蒲等52条铁路干支线,总长12593公里。占当时全国修建铁路总长的三分之一。此外,还修建了北京地铁。

  “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铁道兵,哪里最危险,铁道兵就出现在哪里!”成昆铁路是毛主席日夜惦记的三线工程:“铁路修不好,我睡不好觉。成昆铁路修建的伟大意义:一是接宝成铁路可北上大西北,南下昆明可直达西南边疆,衔接东南亚,形成纵贯南北相连东西干线铁路的大通道。对军队备战的作用举足轻重;二是将煤炭基地六盘水、钢铁基地攀枝花、武器基地成都及卫星发射中心西昌串联一体,采矿、制造、航空航天相辅相成发展。

  俗话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成昆铁路所经区域,有一半位于烈度79度的地震区,其中8级以上的地震区长达上百公里。地质背景复杂世间少有,而地理条件恶劣中外皆知。选线全长1096公里,有600多公里位于高山深谷之间,要跨越大渡河、金沙江等河流,两岸分布着高达几百米的悬崖峭壁。成昆铁路被苏联专家断言为“修路禁区”,并预言即使修通了,频繁的山地灾害也将使它最终瘫痪。我们不能因为苏联专家望而却步就不去修,不能因为地质复杂危险四伏就不去修。成昆铁路不仅要“逆天”而修,还要修的快修的好。新中国需要这样一条至关重要的战备线!1964年8月,在几次停工之后,根据国务院、中央军委的统一部署,铁道兵第一、五、七、八、十师及铁二师的8团、独立机械团、独立汽车团扩编到18万人和铁道部第二工程局(前身为西南铁路工程局)为主力,并有铁道部第四工程局、大桥工程局、电务工程总队和成都、昆明铁路局等单位职工以及沿线民工参加。修建大军在成都至西昌的北段、西昌至昆明的南段全面铺开施工,高峰时有30多万人在这片崇山峻岭间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来自天南海北的铁道兵进入成昆铁路工地后,首先要解决的是住与行。放眼望去都是悬崖陡峭,要想离施工现场近一些,铁道兵就必需在超过45度的峭壁上安营扎寨,要在悬崖凿出运行“粮草”和施工器材、机械的路。战友们将绳子绑好,身体悬空在异常坚硬的岩石上一锤一锤的凿着。身边不断滑落的是山体碎石,耳边响着的是击打岩石的声音,脚下是奔腾咆哮一往无前的金沙江洪水……

  就这样日复一日的锤,年复一年地凿,成昆铁路修建隧道427座,架设桥梁991座。桥隧长度400多公里,占铁路总长四成多,创造了世界铁路建筑史上的奇迹。与美国阿波罗登月、苏联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被联合国并称为“象征二十世纪人类征服自然的三大奇迹”。

  据不完全统计,自1964年8月铁道兵进驻,到1970年7月1日成昆铁路顺利通车,有2100多名铁道兵战友长眠在沿线22座烈士公园中。以“一里一忠魂”的无畏付出,打通了让毛主席放心的川滇大通道。谱写了浓墨重彩的“铁道兵精神”!

  如果说铁道兵是革命的大熔炉,我就是这熔炉炼成的一块钢!如果说解放军是一所大学校,我就是学校的启蒙生!铁道兵光辉灿烂的35年历史,我的青春芳华伴隨它整整7年。

  1963年我考上了江西省高安师范。毕业后因“文革”留校待分配工作。恰逢部队建国以来首次从中专专业学校征学生兵。我和同班聂金涛、鲍考武、宋孝和、龚育文、席文生六位同学一道应征入伍。与710名高安籍战友穿上了绿军装。1968年2月28从南昌坐闷罐车去昆明。列车承载着我们的“诗与远方”。一路歌声一路琅琅读书声。“背上了行装扛起枪,雄壮的队伍浩浩蕩荡……”,几十节车厢教唱着《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同样一支歌。歌声飞过田野山川,飘入兰天云霄,溶入铁道兵新战士的心田。读书是学习毛主席著作。六天六晚的旅行,我背熟了“老五篇”中最长的一篇文章《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一字不漏,标点符号也不混淆。由于没有窗户也沒有照明,光线昏暗,天一黑就闭眼睛。由于没有卫生间,特别的事情特别解决。大便忍着点到车站才放行。小便嘛,打开车门,互相拉着或从后面抱着,提起裤子叫“开炮”!现实比“诗和远方”更有情趣。

  3月6日到了目的地--云南省楚雄州永仁县。部队番号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第七师三十三团,团部驻地拉鲊村。拉鲊是个神奇的地方,文化墨宝和崇拜敬畏浑为一体。

  金沙江在攀西地区的崇山峻岭中东流而去,流经拉鲊村附近时,由于此段山势平缓,地衍波平,形成了天然的渡口。

  很早以前,当地村民用木船摆渡,使这里成为了攀枝花连接凉山的重要通道。因渡口位于拉鲊村,人称拉鲊古渡。蜀汉建兴三年(公元225年),诸葛亮率西路大军南征,“五月渡泸”就是从拉鲊渡江的。千百年来,诸多墨客骚人在这里凭吊古今,揽丝路之风云,寄怀古之幽情。像旅行家徐霞客、从威尼斯来中国的马可波罗,还有出使西汉的掸国使者师会、东汉将军刘尚、张献忠的麾下大将刘文秀,当年都从这里渡江入滇,也大多留下了脍炙人口的诗文。拉鮓古渡坐落在金沙江畔,今天站在古渡边,看落日西下,大江东去,感怀古人曾在这里留下的斑驳印记,内心便生出一份豪迈之情。

  然而,鬼斧神工的大自然也叫人崇拜而又敬畏。从昆明坐“解放牌”卡车至拉鲊,绕着盘山公路一圈一圈往上爬。下车只见眉毛不见人。军服上浸渍着汗水加泥土。此时最想享受的是下金沙江游个泳。好像老家的军山湖一样,畅游几千米。眼前的金沙江,也不过一百几十米宽,不用10分钟便可往返。我飞也似的往江边跑,后边老班长林桂新拼命将我拉住。“你不要命啦?”吆喝带怜惜的神态让我吃惊。班长拉着手让我试一下金沙江的水温。“天呀!这么冰?”我才知道金沙江的水是青藏高原融化的冰雪,一年四季都是冷的!难怪不见一个游泳的人。过一会,上游几十米漂漂流过几个浮屍,班长告诉我,藏族同胞有水葬的习俗,这些现象见怪不怪。此时,我的心情象吃了苍蝇那般难受,永远不提下金沙江游泳了。

  3月6日至6月6日三个月的新训,是我由民变兵的转折点。走路大臂带动小臂,平常不挽肩搭背,细微之处彰显一个军人的气质!考核中我取得了射击83环,投弹51米的好成绩。然而,一个漆黑的夜晚,紧急集合的哨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战友们的步枪被送上路边的解放牌卡车。连长点名我“押运”。将枪拉到哪里去呢?一时摸不着头脑。十几分钟后到了“红卫隧道"的一个横洞。大家纷纷将枪集中放横洞里。打隧道用的是风枪,怎么需要自动步枪呢?正在疑惑。连长李尤组织大家搬石头壘墙,用混凝土将洞囗封死。后面才知道,楚雄的红卫兵会來抢枪。我从心底里佩服人民解放军爱护老百姓的智慧和决策。枪若被红卫兵抢去,受害的都是两派都是人民群众。活生生的爱民教育,使我深深体会到人民军队为人民的宗旨。

1965年2月铁七师由原“四团四营四连”扩编为“五团五营五连”,师定员达到36820人。新训结束后我分配到扩编后的三十三团五营二十五连二排五班。代号叫8703部队5中队65分隊。班长钟月生,1965年入伍的湖南祁阳县人,班副黄赛林1965年入伍的广东普宁县人,他俩象大哥哥般关怀备至。一个站岗的小故事叫我难忘。班里有个1965年入伍的老兵叫侯强,床铺靠着我睡,站岗是我交给他。本来一晚上站一个小时岗,不会耽误睡眠。但我站满一个钟头交给他,他“嗯…嗯”赖着不起床。只剩20來分钟,他才接岗,这样我需站100多分钟。连续几次如此。次日没精打采。老兵刘祥春询问,我如实告诉了他。再轮上站岗,刘祥春主动与我換岗。只站10分钟,他就向侯强交班。候强知道刘祥春是为我打抱不平,主动向班长写检讨并在班务会上作了自我批评。后来侯强处处关照我。我俩成了好朋友。这件事告诉我,部队战友之间有矛盾大家在班务会上三当六面开展批评。当天解决不过夜。

  1967年4月成昆铁路庆(门囗)新(江)段全面开工,这段铁路位于金沙江畔九级地震区。当时属于云南省管辖。正线长34.79公里。桥隧占比75.3%,其中拉鲊-花棚子段(现攀枝花境内仁和段)红卫隧道是我们施工的工地。该隧道全长3622米。隧道里的工序主要分为:上导坑,中漕,下道坑,马囗,环环相扣。在下导坑掘进之后,中漕必须立即打好漏洞,这样上导坑的土和石碴才能从输送口里漏下去,然后再用翻斗车推出隧道。战友们一个个穿着绽露着棉花的工作服,老班长腰间扎着一捆导火索,每工班6小时,四班倒,人停工地施工不停。

  隧道里面弥漫着大量的粉灰,灯光昏暗,虽然戴了安全帽,口罩,穿了水裤和水靴,但每个人下班走出洞口时,全身上下积满了厚厚的粉尘,除了嘴唇还是红色的之外,就只能看到眼珠子在转动了。真好象阎王殿里爬出来的鬼怪一样。你看着我笑,我看着你笑,然后大家一起哈哈大笑……

  返回驻地,第一件事情是洗澡。当时营房有一处铁皮盖的大澡堂。没有淋浴,是用废弃的铁皮桶烧热水,用瓢舀水冲操。二、三十个二十岁右右的小伙子,脱掉沾满粉尘的绽露着棉花的工作服,脱掉被汗水浸透的内衣内裤,全都是光着洗澡。老兵新兵,排长班长都一样。偶尔有人出现“生理现象”而赤裸裸地展现在大家眼前,战友们忍不住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大澡堂就这样带给战友们轻松、愉快、开心!

  我们的津贴费第一年是6元,第二年7元,第三年8元…第7年26元。除了牙膏牙刷洗衣肥皀之外,用不着花什么钱。往家写信盖个“免费军事邮件”的三角章,信就发出去了。这筆优惠每月也能省点钱。伙食费当时有不同的标准,施工部队每天0.52元,大米定量每月51斤,吃饱没問题。但吃好却谈不上。由于地方两派组织武斗,阻断交通,新鲜蔬菜十天半月也吃不上一次。炊事班经常自己磨豆腐,发豆芽,算是增加维生素。餐餐吃“牛毛毡”、(海带)带鱼、晒干的猪肉,不少战友流鼻血。有一天,班副黄赛林端了一盆香喷喷的新鲜肉,全班喜出望外,你一筷子我一调羹,吃得津津有味,一下子就抢光了。事后我问班副,哪来的肉?班副说散步时一只野猫撞到锄把上了。我和好朋友熊福保顿时五味杂陈,呕了大半盆清水。广东人吃野猫是佳肴,我们江西人从心理上排斥。当兵就是这样,大家來自五湖四海,文化风俗不同,生活习惯有差异,为了建好成昆铁路,让毛主席放心,咱们以苦为乐﹗以苦为荣﹗之后成昆铁路正式交付运营。红卫隧道所在的庆新段工程质量总评优秀。

  1969年5月,文书兼统计员袁克波战友调团部组织股当干事。我接替他的工作担任文书兼统计员。施工四班倒,统计员每个工班都要收方。白天黑夜刚睡1、2个小时就要上班。每天坚持雷打不动的“天天读”、“早请示”、“晚汇报”。技术含量不大,占用时间太多。每天工作十一、二个小时。当时风枪手劳动量最大,部队每月特供三包奶粉,两斤白糖。连长辛宗文、指导员何家仁、副连长戚俊华商议给我与风枪手同样享受特供。首长们这样关心体贴,我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工作呢!

  任统计员期间,先后两次命悬一线,死里逃生。

  一次是“哑炮”爆炸。这种爆炸事故杀伤力特別大。隧道施工,离不开爆破。在掌子面上用风枪打出二三十个洞,再把炸药包装塞进洞里,进行爆破,把山石一点点炸出来。打孔的位置和炸药的用量,看地质岩石的坚硬度,有严格的讲究。炸药放多了,山就炸塌了,炸药放少了,石头又炸不开。导火索一般一米二长。正常两分钟燃烧一米。两分二十四秒导火索引爆炸药。点炮的人必需两分二十四秒避到安全位置。两分二十四秒未爆炸的炮称为“哑炮”。1969年11月的一天,我隨安全员刘祥春上班给二排收方。装好的24炮,听到23次响声。有1个哑炮。10分钟内没响,一般就不会响了。刘祥春开始排险,我进去丈量工程进度。阴差阳错,哑炮爆炸了。刘祥春一手将我按倒在地,伏在我身上。我有惊无险,刘祥春大腿砸得鲜血直流。我的救命恩人-刘祥春,他是1965年入伍的湖南祁阳县人,退伍后50多年了,我一直寻找。期待疫情之后,我能去祁阳叩谢恩人。

  另一次是华瑩山一号隧道大塌方。1970年3月10日6时20分。二排在二号横洞挖上导坑。我在掌子面收方。突然接到我的上级营部统计员黄水龙战友电话,命我立即到营部。我想收完方,十几分钟后再去。对方却说一分钟也不能耽搁。我只好丢下正在测量的米尺、筆记本。急匆匆地往营部跑。出洞口遇到八班副班长王云豪,托我叫梁增洪送把开山打排架。我一边应允一路小跑去营部。路过25连篮球场,小梁正在打篮球,我转达了八班副王云豪的口令,梁增洪战友说,我生病请假了。我说,你能打篮球不能送开山吗?梁没作声,回去找开山去了。跑到营部,黄水龙战友送上一杯茶。我茶还没喝完,电话响了。华瑩山一号隧道二号横洞大塌方。二排施工的战友全在里面。顾不上問黄水龙战友找我有什么事。我三步并做二步跑回工地。三辆卫生隊急救车停在路边,一副一副担架从洞里抬出来。有的已盖上了白布。洞门口,通讯员朱隆平,司号员金光荣,理发员姚东发,卫生员,材料员都喊着“文书”、“统计员”哭得撕心裂肺。指导员何家仁捧着从洞里挖出来的我的米尺和筆记本泣不成声。我一溜烟来到洞口,战友们又惊又喜,将我抱得紧紧的,唯恐再出意外。毫无征兆发生的这次大塌方,造成三死十一伤的重大损失。八班副班长王云豪(湖南祁阳人)、战士梁增洪(广东三水人)、五班战士楊正祥(贵州铜仁人)当场光荣牺牲。如果营部统计员黄水龙没电召我去营部,而我又在最危险的掌子面量方,那么第一个“光荣”的就是我!黄水龙是与我同一列闷罐车入伍的战友,更是千钧一发拯救我生命的过命长兄!至今我仍感自责的是,梁增洪战友的牺牲源于那把开山。他不去送开山,那次就不会牺牲。这三位烈士的遗体被砸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惨不忍睹。在后续的施工中断断续续的挖出了一些破碎的肢体肉块。连长辛宗文为怕嚇着刚入伍的1970年新兵,慌称这些血肉是“老鼠肉”。我听得心中痛惜不已。这三位烈士安葬在达县烈士陵园。名字记载在《铁道兵英烈名目》第524页。35年间,铁道兵总计牺牲8314人。

  1982年12月6日,国务院、中央军委正式下达了关于铁道兵并入铁道部的决定。铁道兵在解放军序列中消失。今天,“中国铁道建设总公司”,传承着五十多万铁道兵战友的红色基因,循着先辈的足迹奋勇向前,已成为国家特大型“基建狂魔”。

  中国铁道兵的功绩,永远留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史册上!

  2022年10月26日于深圳市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