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青春之结


 
      我们兄弟俩出身军旅,有许多共同语言,每每把酒话事,说着说着,便将话题切入当年的青春岁月。
      某日,弟弟感慨系之地说起他的两个兵。
      2017年5月,浙江省平阳县中队三批(1979年丶1980年丶1982年)48名绍兴兵聚会,邀请当年的指导员出席。出乎意料的是,时隔几十年,有两个年过半百的兵心中居然有 “结”。
     席间,80年兵王君当众问道:“指导员,当时我干得不错,你为什么不提我,提吴君。”  我坦诚地说:“王君,你与吴君表现都不错,按理两人都应提干,但指标只有一个。你是居民户口,退伍可按排工作,吴君是农民,回家只能种地。我是农村出来的,出于农村人的同情心,提他没提你。当然,提干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吴君笑笑。王君语塞,有战友批评他,此时此刻提这事儿没意思。
      82年兵秦君更有意思,一本正经地问:
      “指导员,当时我的表现不錯,您对我也很好。后来,你找我谈话,讲我在平阳谈恋爱。就因为这件事,我退伍了。事实是,我认识一个平阳女孩,在她家坐了几分钟。人家以为我谈恋爱,向您报告了。” 
     “你现在的老婆不是平阳人,说明你没谈恋爱。” 一句话化解了他心中的疙瘩。
      秦君现在是大老板,王君是铁路退休职工,他们并非要“讨说法”,而是为青春解疑释惑。
     “上进”是青春的原色和基调,超越农村兵丶城市兵的身份。来自乡村的指导员出于“身份认同”,提干优先向农村兵顷斜,无论过去和现在都无可厚非。时过境迁,旧事重提,王君无非坦露深埋已久的“心结”而已。此“结”与秦君心中之结,都属于“青春之结”,关乎青年士兵的荣誉!
     军人视荣誉如生命,所以才耿耿于怀!
     弟弟的叙述,勾起我一段青春往事。
     1974冬,我25岁。奉命赴甘肃宁县接兵,任新兵连指导员。
    年轻轻的身后老跟着个通讯员不习惯,于是,下乡时便将他留在城里,一不留神,他瞄上了一名工人,谈起了恋爱。
     发现此事,新训已过半。
     一天,我偶然翻动刚刚送来的报纸,一封接兵地农机厂的来信赫然入目,脑子“轰”地炸了,“坏了,小家伙在乱谈恋爱。” 我曾无意间撞到通讯员和一个姑娘一起逛大街,当时没往心里去,不想,真惹出事来了。
     “连长,你看这!”我把连长悄悄地拉到一边,将信往他手里一塞。
     “别声张,拆开看看再说。”
     想想脸红,我还真的把信拆开看了。用激情洋溢信誓旦旦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怎么办?按规定战士是不能在驻地谈恋爱的,那得给处分。我真不忍心处分通讯员,小家伙勤快、机灵,原想新训结束给一个嘉奖,这下可泡汤了,但是作为指导员,我又不能让这件事任其发展下去。于是,决定将信扣下来,冷一冷再说。
     哪知初恋的年轻人特敏感,通讯员没按时收到回信,知道露馅了,又怕又气,一股莫名的怒气不知朝谁发才好。巧了,连长找他有事,他一脚将门口的水桶踢出老远,脖子一梗,气呼呼地说:“老子不干了! ”
     好小子,反了你了,自己犯了军中大忌不说,还敢顶撞首长。
     “你过来!”我暴喝一声,直如狮吼虎啸。
     小伙子被吼清醒了,乖乖地走过来,泪如泉涌,嗫嚅地说:“指导员,我错了,我错了。”
     如果让我现在来处理这事儿,最多让他向连长作个检讨,然后,兄长般语重心长地和他谈谈,劝导一番也就罢了。他也是陕北人,和那女孩子是大老乡,若真心相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打个擦边球也就算了。当年的陕北农村找对象不易,年轻人出来当兵,最高纲领是提干,最低纲领便是攒钱娶媳妇。家访时我问一青年为啥当兵,他说:“我大(父亲)说哩,当兵能乱修子(娶媳妇)。”通讯员既然碰上一个爱他的姑娘,何不成人之美, 非得棒打鸳鸯。
     然而,在那个时代,处于我那个年龄,那个位置,绝不会变通处理,而是走了个极端:给处分的同时还严禁再与那女子联系。
      以往,每天早上通讯员到几里外去挑水都是哼着歌儿,走得轻松而欢快,打那以后,便再也听不到他的歌声,一担水仿佛山一样地沉,脚步声特别滞重。虽然,新训结束时当着他的面,撕掉处分决定,但给他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弥补。他,还有她,那纯真的初恋,刚刚窜出嫩苗苗,就生生地被掐掉了!
      几十年来,我的脑海里常常浮现出通讯员的身影:墩墩实实的个头,厚嘴唇,小眼睛,胖乎乎的脸上散落着点点青春痘,不同的是,有时是欢乐的模样,有时是忧伤的神情。我不知道他后来的婚姻如何,倘若美满,我心里稍许好受一些,倘不如意,甚至不幸,那就大大地对不住这位小战友了!
      弟弟是幸运的,他的兵们还有机会向他发问,将郁积胸中的话一吐为快。而我只记得通讯员姓石。天各一方,音信杳然。不知那夭折的初恋,是否也成心灵深处的“青春之结”?





(本版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