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记
脚步轻叩丹霞的肌理,镜头率先捕捉到一片撞入眼底的斑斓。朱红、赭石、橙黄、青灰交织成铺展的油彩,浓淡相宜,如梦似幻。古人云 “色如渥丹,灿若明霞”,这正是丹霞得名的由来 —— 原来不长草木的山,竟能以这般赤裸的色彩,打破对 “青山” 的固有认知,没有茂林修竹的掩映,裸露的岩层反而以最赤诚的姿态,绽放出磅礴又细腻的美。
这斑斓奇观,原是时光与自然的共谋。追溯至 600 万年前,地壳运动撕开岩层的密码,亿万年的风雨成了最耐心的工匠:风化剥离磨去棱角,流水侵蚀刻出沟壑,终把平平无奇的岩层,雕琢成峰峦突兀、奇岩嶙峋的地貌盛景。李白曾咏 “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此刻凝望那些陡峭崖壁与林立石峰,恰似朵朵莲花绽放在戈壁之上,难怪古人会将这般盛景比作仙境奇葩。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岁月流淌的痕迹;每一抹色彩中,都凝着自然演化的力量。而这片赤色山峦,早已在历史的长河中,与丝绸之路的驼铃声交织了千年。《水经注》曾载 “丹崖赤壁,灿若明霞”,明代赵壁亦诗云 “岭南岩峒多佳胜,到处看来独自雄”,想来古时商旅穿行河西走廊,见此奇景,必是在风尘仆仆中寻得片刻慰藉;魏晋时期的壁画中,亦有类似丹霞的赤色山峦,那是古人对这
片大地最质朴的礼赞。如今站在这里,仿佛还能听见驼铃悠远,看见使者行旅的身影在山峦间穿梭,丹霞便这样静默地见证着朝代更迭、文明流转。
登临高处观景台,环眺群峦时,便懂了 “横看成岭侧成峰” 的深意。山体如凝固的波浪,此起彼伏地铺向天际:阳光泼洒处,色彩被淬炼得愈发浓烈,朱红似火,橙黄如金,晃得人睁不开眼;云影掠过间,阴影为岩层镀上一层凝重,深浅交错里,肌理的深邃愈发清晰。风穿过山谷,带着干燥的岩屑气息,仿佛在诉说着亿万年的寂静。曹丕笔下 “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 的诗意,此刻竟有了实景可依 —— 若待到月夜登临,赤色山岩映着清辉,星光点缀天幕,定是人间难得的绝景。我俯身触摸岩壁,指尖触到的不仅是粗糙的岩粒,更是跨越百万年的时光温度 —— 自然的伟力从不由人掌控,却在沉默中造就了这般震撼人心的奇迹。对比人类短暂的百年人生,那些纠结的烦恼、执念的得失,在这亘古不变的丹霞面前,竟显得如此渺小。
丹霞的声名远播,少不了《三枪拍案惊奇》的加持。四号与五号观景台之间的麻子面馆,如今成了游人打卡的标记,木质结构在丹霞的赤色背景下,倒也添了几分烟火气。只是走完几座观景台,我却忽然茫然:这匆匆一瞥,真的读懂丹霞了吗?那些慕名而来的游客,举着相机定格瞬间,却未必知晓每一抹色彩背后的地质演化,未必听过它与丝绸之路的渊源,更未必领会过古人 “偶宿丹霞顶,红尘隔翠微” 的闲逸心境。现代旅游的快节奏,似乎让我们习惯了 “到此一游”,却忘了慢下来,与自然、与历史对话。
答案或许是否定的。七彩丹霞的美,从不是走马观花便能穷尽的。晨光里,它带着薄雾的朦胧,色彩柔和得像水墨画;正午时,它尽显热烈奔放,每一寸岩层都在阳光下燃烧;黄昏后,余晖为它镀上暖橙,温柔得令人沉醉。唯有慢下来,守着光影流转,摩挲岩层的纹路,凝视色彩的渐变,才能真正触摸到它的灵魂 —— 那是自然的鬼斧神工,也是时光沉淀的厚重,更是历史文脉的延续。我忽然明白,丹霞的美,不仅在于视觉的冲击,更在于它所承载的 “静” 与 “恒”:在世事变迁中坚守本真,在岁月流转中沉淀韵味,这何尝不是一种人生的隐喻?古人寄情山水,留下 “丹霞冠其巅,想像凌虚游” 的畅想,今人踏足此间,更应带着敬畏之心,聆听自然与历史的双重回响。
若只是匆匆一过,终究会错失它藏在晨昏里的诗意,错过它于细节中流淌的韵味,更辜负了它与历史交织的深沉。丹霞的美,需要停留,需要凝望,需要与时光同行,才能读懂这份独属于大地的斑斓情书。离开时,夕阳为丹霞镀上最后一层暖光,耳畔似有古人吟哦不绝,眼前的赤色山峦与诗中意境重叠交融。我知道,这片土地不仅留在了镜头里,更刻进了心里 —— 它让我懂得,真正的遇见,从来都需要带着敬畏与耐心,去倾听自然的低语,去触碰历史的脉搏,去承接那份跨越千年的诗意与厚重。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