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寻梦乡愁】咸菜——叩问味蕾的缕缕乡愁

 

【寻梦乡愁】

咸菜——叩问味蕾的缕缕乡愁

吴凤祥

 

一位友人,最讨厌吃咸菜,说从小吃够了,再也不想碰了。有位年轻的微友告诉我,咸菜是高盐不能碰。而我是吃咸菜长大的,我对咸菜情有独钟,因为咸菜不仅是一种风味吃食,更是我的怀旧情感,是我的乡愁,它所散发的浓郁的故土味道,始终在我心里和舌尖上发酵着……

 

 

高脚白蔬菜图片

 

 

 

在没有冷藏、速冻的科技时代,在不懂大棚蔬菜种植的年代,每当大雪一飘的寒冷冬季,菜园里的青菜被雪捂着盖着,被冻死不少的时候,每当三四月份青黄不接的时候,严重的菜荒,饭桌上很是寥落。这当儿,看似稀松平常的咸菜,担起了大梁,本色出演了“下饭菜”的角色,否则一日三餐,大人小孩手中的筷头就没处捣了,干饭稀粥何以下咽?
 

 

 

我出生于上世纪“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的白蒲镇南石桥东堍下,在“人多力量大”的五、六十年代,父母先后生下了我们七个子女,还有一个奶奶,十个人吃饭,穷困潦倒,常常都是咸菜当家。虽说父母开个小理发店,也是吃了上顿想下顿。为了支撑最基本的生活,多年来我家省吃俭用购置了两个缸,还有一个“洋坛”。质量好一点的“洋坛”口小肚大用来囤米,口大肚大底小的糙粝拙朴的粗陶缸,一个用来装水,一个用来腌咸菜。正是腌制的咸菜,让我一家渡过了共和国最困难的时期,童年和少年的我在咸菜的营养下慢慢长大。

俗话说:“立冬到,腌菜忙”。每年在秋季的下霜前,父亲就组织我们兄弟姐妹到白蒲菜市场,或者是白蒲蔬菜大队排队去买菜回家腌。记得当时就是去买高脚白,因为这种青菜梗子多叶子少是世代父老选为上乘的腌菜好品种。天还没亮我就跟在哥哥姐姐们的后面,带上“趴趴凳”(白蒲方言:小矮凳)、破竹篮去占位排队。我家排队的人多,按人均分配的菜就能买得多。我家屋后是白蒲市河运盐河,买回家后七手八脚地削根去黄叶,父母拿到屋后运盐河里一棵一棵地把叶子一片一片扒开冲洗,洗净后就摆在屋后河岸边的一块空地上,摊放在草席上晾晒。长梗青菜长得又高又壮,肥嘟嘟。青菜梗子洁白,叶子翠绿,铺成一片看着就让人欢喜。好太阳时晒个一天,青菜就软趴趴,失去水份变得柔软,蔫了,瘪了,但是韧性强了,不容易破皮断梗,腌制时不容易踩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咸菜煮蚕豆图片

 

家里的腌菜缸,可腌制一两百斤菜。踩腌菜的活自然是父亲。他踩腌菜得有几十年了,对腌菜用盐的数量把握得很准。他一边准备盐,一边教导我们:要是吃咸,一百斤菜用四斤左右盐,这样菜的保质期也会长点;要是想吃酸一点的,一百斤菜用个三斤五六两的盐。

父亲的腌菜手艺同理发一样精湛,一丝不苟地对待每个腌制细节,至今让我难忘。只见父亲先在洗净的缸底撒上一层盐,将青菜整齐地放入缸中,然后才将洗净的老茧脚在青菜上踩踏,“吱吱”的踏踩声像小乐曲般在耳边回荡。绕着缸不间断地均匀踩踏后,缸中的青菜就被踩出汁水,然后再放入一层青菜,撒一层盐,继续踏踩。如此循环反复,直到缸中出水淹没青菜起码两公分,才算结束。然后用一块洗净的大石头压上,让咸菜浸没到盐卤中,二十几天就可以吃了,时间久一点味道更佳。

刚开始的两层需踏久点,多出水。一开始轻松,多放几层后就不容易踩透了。父亲踩得是一身汗,但他还是乐呵呵的。因为咸菜腌好后,有一种家中有粮心中不慌的意味。那时候经济条件不好,早饭晚饭都要搭咸菜吃哩,再说有了咸菜就不怕下雨下雪菜难买了,没菜或菜贵的时候,炒个咸菜烧个咸菜汤,就有了下饭菜;还有腌咸菜也是一劳永逸的事情,腌时费时,但在理发的大忙季节,没时间买菜和做菜,拿一把咸菜随米下锅蒸一下就非常省事。那时,基本是家家贫穷,有的顾客将自家长的黄瓜、豆角、萝卜、辣椒等农产品来换理发工钱,父亲收下后暂时吃不了,也放在咸菜上,用石头压好,就是取用的时间不一样。那咸与鲜的交织,不仅让全家换了口味,而且成了我们习作和生活中最质朴的诗篇。

 

在物资匮乏年代,这一缸咸菜可是好东西,既下饭又调剂口味,尤其是喝粥、吃面条时,不来几筷咸菜,就难以下咽,而且可以随吃随取。那时候吃食品种不多,人们的经济条件普遍不好,吃咸菜也就是饭锅粥锅上炖盆咸菜,咸菜切得长点短点,蒸得生点熟点,味道香点臭点,皆不影响食欲。有条件的人家也就是猛火铁锅爆炒,多滴几滴菜油——咸菜吃油,老姜丝、干辣椒抢先在鼎沸的油锅里热烈蹦跳几下,砧板上切好的咸菜顺手推下去,铁铲乒乒乓乓翻飞五分钟,美味告成。起锅前,拍一颗多瓣蒜头倾情加盟,调味,香飘三里不止,能连扒三碗热腾腾的老米干饭下肚。而我家能放点辣椒、蒜花就不错了,不下饭也下饭,因为没有咸菜就寡淡出奇,筷头子没地方伸。我家穷,咸味始终伴随着上中下三顿。六十年代末,国家的经济情况有了好转,家里凭粮票到白蒲粮管所买来了番芋干,我第一次吃到蕃芋干煮粥的甜,像是到了共产主义。但这个“甜”没有几次,始终是咸菜伴随我苦难的童年和贫穷的少年。
 

 

 

 

后来成年后的我,结婚成家来到开发区邓元过日子,咸菜见证了我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岁月。我的房屋建在岳父的前面,岳父是长蔬菜的“专业户”,一般来说,我是不缺新鲜蔬菜吃的,但也有特殊情况。记得有一年的春季,刚上市的荠菜、菠菜、蚕豆、刀豆等新鲜蔬菜,价格贵,又好销,岳父一大车菜拉上街全卖光,全家人只得吃咸菜;有一年冬季下雪前岳父把“趴趴菜”、黄芽菜(大白菜)卖光,回家吃咸菜。岳父家没菜吃,我这个“近水楼台”的女婿也得不到“月”。岳父常常教育我“好天要防防下雨天……”,后来我慢慢地理解了岳父话的含意:这就是有菜吃的时候要防没菜吃的时候;有钱嫌的时候要防嫌不到钱的时候;有钱用的时候要防没钱用的时候。岳父一家靠长时尚菜,卖新鲜菜,吃咸菜,拆平房盖上了楼房,现实生活让我慢慢地懂得了腌咸菜的重要性,懂得了勤俭持家过日子的传统美德,懂得了勤劳致富是人间正道!

以后我每年都在岳父的指导下,种高脚白或者雪里蕻、芥菜。播种、间苗、除草、施肥、治虫,在妻子的精心栽培下,到了收获的时间,我就把不在家工作的叔岳父的大缸搬过来准备腌菜了,妻问我:“你懂不懂?”我说:“没吃过猪肉,也听过猪叫啊,腌咸菜的过程我可根深蒂固着呢。”
 

 

 

 

我把菜一棵棵码在缸内,洒上一层盐,便卷起裤管,洗好脚爬到缸内,热呼呼的脚遇上了冷嗖嗖的菜,不是个滋味。开始踏菜后,人在狭小的缸内不停地转着圈,踩实一层有汁水溢出后,再加一层菜、一大把盐,就这样一毗盐一层菜,反复循环着。踏了一层又一层,踩得额头冒汗,脱掉棉袄,踏得双脚发热发酸,和谁叫苦呢?踏结束和妻子俩人搬起一块大石头把菜压紧实后,人坐下半天不想起身。
 

 

这用脚用力踏出的菜,可以加速菜内部组织分崩离析,便于盐分进入多空隙结构当中,高浓度的食盐让细胞膜向膜外渗透,从而造成食物组织脱水,失去活性,不容易腐败。

那时候真是一缸咸菜过寒冬。咸菜可炒百页,大早上家门口经常有卖豆腐的担子走过,赶紧喊住,称两张百页。中午下班到家,从缸里抓一把咸菜出来,弄一水舀水冲一下,切碎了,放油煸烧,然后放入切成丝的百页,翻炒之后,渲点水,笃一下,起锅前放点切碎的青蒜叶,碰鼻子香。既能当大菜,也可以当小菜。
 

 

咸菜豆腐汤图片

 

咸菜炖豆腐。如果在称百页的时候顺便捞了两方豆腐,那么又有了一道菜了,那就是咸菜炖豆腐。咸菜冲洗切碎下锅煸炒之后,放水,放切成方块的豆腐,盖上锅盖大火烧开、小火慢炖,笃得豆腐起孔即可,既香又咸又热乎,吃饭时再浇点卤子,一碗饭划划就下肚了。

甭以为菜面都是绿色蔬菜打底。在我建房前的准备材料和建房后的还债阶段的非常时期,咸菜炸油,打底下面,虽不得已而为之,但也何尝不可。妻的手擀面筋道,咸菜酸爽开胃。挖一坨猪油融于面盆大小的海碗中,油花泛滥,敞怀猛啜,酣畅淋漓至极。然而不常有,一般是我赶“香期”赚钱回家了,妻才对我有这样的奖赏。

以后随着经济状况越来越好,吃咸菜的品种也越来越多,咸菜烧茨菇,烧蚕豆,烧蛋汤,烧鱼,烧肉……
 

 

 

咸菜猪血汤图片

 

咸菜是个“百搭”菜。年底,岳父家杀年猪,咸菜的伴侣就更多了。新鲜的猪血、咸菜加大葱一锅炖,咸菜就上了一个档次,属于荤菜行列了。吃起来,那是一个天一个地,那炖得喧起来的猪血特别细滑鲜嫩,咬一口那个不规则的气孔含着汁水又烫又香,融合了咸菜和猪血的精华,味道真的是好极了。还有熬出来的油渣子,在咸菜炖豆腐的时候加一点,那豆腐就没有了豆腥味,变得更嫩更滑更香;咸菜炒百页,切点肋条上的肥肉煸炒榨油,带荤的咸菜,加上时隐时现的肥肉丁,视觉味觉效果就是不一样……

咸菜馅馒头一族不算显贵,也不见得人见人爱,但偏爱吃素食的人见着,肯定眼睛发光。咸菜馒头素净,不腻,极具经久耐放的优势。春耕的号角轰轰烈烈吹响,罱泥挖墒,修渠护坡……净是男劳力的苦活累活。早上,男人滚烫的粥碗里,放上两只坚实的咸菜馒,狼吞虎咽填下去,禁饥耐饿没得说的。干到收工,肚子都不会饿得“哭爹喊娘”。我呢?在赶春季的“香期”里,怀里揣上用塑料袋包的两个蒸咸馒,心里就踏实多了。
 


 

咸菜品种中我最喜食雪里蕻。雪里蕻与萝卜缨子有点相似,只是根条更细长、更密匝。这些根条生长力旺盛,齐刷刷地长成一篷。腌制一周就可以食用。它含有丰富的食物纤维,具有宽肠开胃之功效,还有醒脑提神、解除疲劳的作用,口味特别鲜美。我们夫妇退休后来申城带孙辈,在寸土寸金的大上海,没有腌菜缸摆放的地方,妻每年还是买点雪里蕻回家用瓶腌制。
 

 

 

 

妻把雪里蕻洗净后放入大不锈钢盆中央的砧板上,“嚓,嚓,嚓,嚓……”随着刀切菜的摩擦声,雪里蕻被切成无数个指甲盖大小的小段,装满了大盆后,抓起一把盐,均匀地洒在雪里蕻上,接着用双手小心地揉搓,确保每一段雪里蕻都能沾上盐,如此反复几次,翠绿的雪里蕻渐渐蔫了变成了墨绿色,这时,我拿出早已洗净的玻璃瓶,把腌制好的雪里蕻往里面装,用手使劲儿按压着里面的雪里蕻,让它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间,经过揉搓、按压,瓶中的雪里蕻隔绝了空气,从墨绿色变为深绿后,形成了真空无菌,放上一周就可以食用了。但由于现在四季都有绿色品种蔬菜,慢慢地就把它忘在一边,时间一长,妻就把它拿出来晒干,变成了梅干菜。

防疫抗疫期间,晚上小区的大门还畅通无阻,凌晨街道居委会接到上级的指命,大门即刻一封,没菜吃了,这时梅干菜成了主角。从阳台上的挂钩上卸下香肠,从冰箱里拿出五花肉、鸡、鸡脚等,就变成了梅干菜香肠焖饭,梅干菜烧肉,梅干菜烧鸡块,梅干菜烧鸡脚,梅干菜大肉饼等。最让我垂涎欲滴的是梅菜扣肉,因为梅菜吸收了五花肉的油脂和汤汁黏稠鲜美,肉肥而不腻,酱红油亮,食之软烂且醇香,清甜爽口,很适合我这个牙齿不好的老年人。当别人家在喊叫没菜吃的时候,我家丰盛得像过共产主义。子孙们个个兴高采烈,精力充沛地在网上上班的上班,上课的上课,像无事发生。

 

 

 

咸菜煮鱼图片

 

疫情过后,小黄鱼上市,妻买回后辞鳞剖肚扣腮洗净,起锅烧油简单翻煸,放酒放醋放五香八角,丢几粒花生米,然后捞两把梅干菜放水一锅共煮了。鱼笃千滚,味道更好,鱼香、花生香、咸菜香从锅盖的缝隙里挤出来,弄得满厨房都是诱人的香味,让人口水直咽,我趁热搭酒甚欢,分不清“主谓宾定状补”……吃不完,摆冷下来的那琥珀色鱼冻子包裹下的咸菜,搭稀饭好看更好吃。

我国当代散文家汪曾祺老先生在《老味道》里面提到“咸菜可以算是一种中国文化”,说得很有道理。咸菜、萝卜干、酱菜、榨菜等,有的咸、有的脆、有的甜、有的辣,哪个地方没有特色的咸菜呢?是的,在我的家乡如皋,咸菜不仅是人们经常食用的“百搭”蔬菜,而且也早已成为一种特色产业,经过腌制的有特色加工工艺的如皋萝卜干等产品已远销港、澳、新(加坡)、日本、马来西亚等,走出了国门,成为了农民脱贫致富的产业。

汪曾褀老先生在《咸菜与文化》中写道:“中国不出咸菜的地方不多。”我的家乡如皋出咸菜,但她有独特的地方特色,是家乡独特的美味佳肴。家乡的咸菜不仅承载着我对家乡的味觉记忆,拾起了那些散落在腌咸菜吃咸菜的琐碎往事,而且,从单一咸菜到“百味”咸菜,咸菜文化记录了家乡的人们在党的领导下,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岁月过程。

咸菜,有点咸,它一直陪着我们走过生活的酸甜苦辣;咸菜虽有点咸,但给人们留下了太多的甜密的回忆,它沉淀的是时间,挤压的是空间,发酵的味道,贮藏的期望,积累的是生活,纵使现在生活再丰盛富足,那咸香的滋味依然让我挂怀,让我喜欢!
 

 

 

如今,温室大棚、无土栽培、太空育种的出现,使大家一年四季都能吃上花花绿绿的“绿色食品”,但是,蔬菜品种中没有咸菜是不完整的。红红的咸辣椒,黄黄的咸豆子,黑黑的雪菜,透亮的咸糖蒜,黑不溜秋的豆瓣酱,翡翠般翠绿的咸蒜薹,嘎嘣嘎嘣脆的萝卜干,它们独特的咸醇香,不仅诉说着时光的悠久,而且还叩问着我味蕾的缕缕乡愁,它不仅在我的心里、梦里、记忆里,而且还充盈着在我的舌尖上……
 

 

 

家乡的咸菜,几乎乐意与所有的食材相搭配,“百搭”后都成了一道道美味的佳肴。它记录了我们的过去,也记载了我们在改革开放中的奋斗足迹,值得我们这些靠吃“咸菜饭”长大的人讴歌!


 

 

吴凤祥戎装照
 

作者:吴凤祥,男,江苏省如皋市人,高中文化程度,下乡知青,1978年入伍,铁三师十一团战士。退伍以后,在国营江苏省如皋罐头冻菜制品总厂工作,先后任厂团委副书记,企业管理科专职安全员,先后在《中国劳动报》、《人民消防报》、《江苏工人报》、《江苏消防》杂志、《江苏劳动保护》杂志、《南通日报》、《南通消防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文章八十余篇。退休以后,在“新华网”、“人民网”、“今日头条”、“一点资讯”、“搜狐网”、“腾讯网”、“铁道兵战友网”、“铁道兵老兵原创之家”、“铁道兵公众号”等媒体发表作品一百余篇,现落户于上海浦东。

 

编辑: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