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陈柯回忆录(第三集)


  

 

陈柯回忆录(第三集)
 

  4. 顺川大同江

  北朝鲜从东向西有两条大江,那就是清川江和大同江。京义铁路从安东到安州必须跨越清川江大桥,沿西海岸直达平壤,跨越平壤大同江向南可达汉城。但是平壤大同江被敌人破坏的非常严重,那儿靠海是大同江下游,江宽、桥长、不易防守。从安州铁路略向东行和东线辑安、满浦南下铁路交汇,经介川到顺川大同江桥,这是大同江中游。过桥之后铁路向东可达元山,向中可达三登铁原,向西可达平壤对江的沙里院,再向南同样可达汉城,因而顺川大同江桥成了中部铁路的咽喉要道,是敌我争夺的重点。
 

朝鲜战场的铁钩,擎起“打不烂、炸不断的钢铁运输线”
 

  顺川大同江正桥有446米多长,一共有17孔,26.2米的上承钣粱已遭美帝严重破坏,不能通车。我们的兄弟部队铁道兵一师一团,已先在正桥下游约500米处抢通了第一便桥,接着就向南前进抢修去了。我直属桥梁团一营,一入朝就急行军到顺川,接管了顺川大同江第一便桥的维护任务。这是一座24孔扣轨梁,桥长156米桥面到水位仅2.5米,抢修是困难的,但要维护通车更不易,因为敌机每天都要轰炸破坏它,而且便线便桥是紧急抢通的,比较简陋,每次行车后,桥墩可能塌陷,路基下沉,边坡倒塌,必须不断维修,才能保证继续通车。

  (1)一营四连大同江便桥遇难

  我们二营抢通清川江大桥后,赶到顺川离桥十几里路一个小山村宿营,原准备修整几天,就动手抢修第二便桥。团里领导领着我们察看大同江桥上下游地形,这时还是第三次战役胜利结束的时候,美军被消灭几万人,从平壤退守汉城,在前线吃了败仗,就依仗空中优势,猛烈轰炸我运输线,妄想切断我军补给,顺川大同江桥自然成了美帝重点轰炸的目标。这几天每天都有轰炸的敌情,都被一营同志抢通了。但是大同江一便桥西起顺川东至凤下站,全长1800米,便线坡度千分之18。真正严重的问题还是南岸的路堑,因为便桥很矮,南岸地势较高,因而便线从凤下车站就向下挖,临近南岸桥头一段约200多米下挖6、7米深的路堑。边坡很陡,天寒地冻还可站住,但是经过行车振动,边坡有下滑的趋势。所以每天必须派人清理边坡,向外运土。这天白天一营四连正在深堑里清土,认为这儿比较隐蔽,白天施工比较安全。
 

美军猛烈轰炸我运输线
 

  十点左右美帝八架B29重型轰炸机隆隆地飞临一便桥上空。800磅的炸弹像雨点样的倾泻到桥头,而大部分炸弹都落到南岸深路堑两侧。由于一营四连没来及疏散隐蔽,损伤惨重,正在路堑顶上的副营长、医生、通讯员三人当场炸飞,尸骨难寻,而路堑的冻土倒塌,把下面正在施工的一个连队都压在土里。现场弹片横飞,尘土腾空而起,烟尘弥漫。只有少数几个战士跑了出来。卫生员于琛同志也被炸弹振昏了,但他一醒过来就冲进路堑中,奋力用双手扒土,抢救被埋在土中的战友,扒出一个背走一个,扒出一个背走一个,他一连救出十几个战友。他用毛巾仔细擦掉战士鼻孔中的泥土,帮他们做人工呼吸恢复恢复知觉,因为于琛同志这次英勇的抢救而立了一等功。于琛同志平时就是个好卫生员,连队施工,他必到现场,有时自己也参加一些劳动,还说快板,来鼓励大家的干劲。战士有点伤疼,找到他,他都尽力治疗,照顾关怀。这次在危急之际,不管敌机还在轰炸扫射,奋不顾身抢救战友,十个手指都磨出血来了,他这种英勇献身的精神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这天我们二营奉命立即接替一营负责维护大同江一便桥的任务,同时组织兵力挖掘路堑塌方冻土,抢出遇难战友的尸体,并尽快开通一便桥线通车。一营受到这次损失后,部队撤了下去,暂时休整。

  二营在蔡常忠教导员主持下,党委仔细分析研究了这次一营四连受损的经验教训。吴营长认为对于美帝的轰炸,既不能被它吓到,也不能麻痹大意,该防空时必须疏散隐蔽,要摸清敌机活动的规律。一般白天敌F86战斗轰炸机袭击比较多,但这种飞机主要是小炸弹、燃烧弹和机枪扫射。我们多挖些避弹坑、交通壕就可以躲避;晚上主要是B24夜航机,它一般要投照明弹才能瞄准,这就给了我们躲避防空的时间。杀伤力比较大,一炸一大片的主要是B29重型轰炸机,必须慎重题防,但B29一种是高空(约3000米以上)路过,可能是去炸介川或安州,正是因为它高空隆隆声要小得多,这种可以不要管它,继续抢修。另一种是低空(3000米一下)直奔大同江桥为目标而来,它的隆隆声沉重而且刺耳,部队必须迅速撤离便桥,跑到500米外去隐蔽,以免遭受无谓损失。李付营长决定每次有部队进入桥上施工,由李付营长组织防空,必须组织专人在各个方向派出防空哨,专职密切监视敌机活动,一有情况立即鸣枪报警,从一听到B29的声音到敌机投弹,一般有几分钟的时间,足够我们迅速撤离现场。此外我们专门抽出部队在桥头和便线周围挖了很多蔽弹掩体和交通壕,同时教育部队严肃防空纪律,克服麻痹大意思想。由于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尽量避免并减少了伤亡,特别是恶性伤亡事故。

  路堑被炸坍塌,阻碍了交通,很多战友被埋在土中,上级命令二营三天恢复通车,但是清理起来也非常困难,很大的冻土块,像石头一样坚硬,在这儿我们不能采用爆破,只能用钢钎、大锤、把大冻土块分解成小的再运出。由于工作面小,我们把部队分成四班,六小时一轮换,不顾敌机轰炸扫射,昼夜抢工,部队可以轮休,而作为二营技术指导的我,就只能日夜坚持在工地。眼看着冻土块逐渐清理出去,开始先发现一片破布或一只帽子,就开始小心的挖出四面的土,逐渐露出战友的尸体,或卧、或躺、或蜷伏,但他们手中都紧握自己的武器或工具,擦掉蒙在上面的土,夜光下露出一个个惨不忍睹的脸色,紧咬的牙关。这个连队曾和我一齐在洛河打过桩,这些都是我熟悉的战友,有的我都能叫出名字来,我还能想起他们的音容笑貌,都是那么的年轻。为了保卫祖国的安宁,为了援助朝鲜人民,在美帝的残酷轰炸下,他们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我记得很清楚,那还是1950年的除夕之夜,在祖国还是家人团聚吃年夜饭的时候,而他们这三十多个热血战士,为了保卫祖国保卫家乡,却躺在这朝鲜冰冷的土地上,这是我们参加抗美援朝以来,最惨重的一次牺牲,我永远怀念他们。二营按期完成了任务,大同江一便桥、便线终于恢复了通车,我们团劣势的武器又一次战胜敌人,看到一列列火车载着军用物资,隆隆的重新输往前线,可以告慰这些战士他们没有白白牺牲。

  (2)大同江一便桥的维护与抢修

  我们二营到大同江后,根据团部的指示,住在离桥二十多里远山凹里的一个小山庄,这里远离公路铁路,地形比较隐蔽,虽然也遭到过敌机的轰炸,但还有一部分民房没有受损,我们营部就驻在这小村里,几个连队分驻在几里地外的村落里。我和秦盛同志带着几个测量员住在一户老乡腾空的柴草屋里,我们自己在后面山坡上挖了一个防空洞以备不时之需。这家老乡只有老阿爸吉大爷、阿妈妮老大娘和阿子妈妮大嫂三口人。儿子参军上前线,敌人仁川登陆后失去联系生死未卜,不知是战死还是被俘。阿爸吉较常去出公差,背粮食、修公路等,几乎不在家。阿妈妮和阿子妈妮二人在家苦苦度日,而阿子妈妮也经常到里委会之差。我们志愿军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尊重朝鲜人民的风俗习惯。朝鲜屋子一般是一排四间,第一间是灶屋,砌的灶头,埋着两三口铁锅,灶台擦得净亮,实际和第二间主屋是联通的,但是不允许外人随便踩上去的,第二间主屋是居室,因为紧挨着灶房,所以暖炕很热。地上铺的席子晚上睡觉,白天被子都叠好摞在柜子上,人们必须把鞋脱在走廊上,才能进屋子,因屋子就是炕,第三间是偏房,存放东西,第四间是柴草屋,已经到了火炕的尾部,所以没有什么热度了,但是也必须脱鞋才能进屋。前面有一个院子,一边堆柴草,一边是牛棚猪圈,但早已没猪了,只有一头老牛,我们与朝鲜老乡相处非常和睦。经常帮助打扫院子、挑水、拾柴、劈柴。她们由于战争的关系,粮食比较困难,好的大米都缴了公粮,自己吃杂粮和红薯,我们经常分一点粮食给她们,她们也常拿出一点珍藏泡菜回敬我们。住在村庄里生活比较温暖,但是离大桥太远了,走一趟差不多要两个小时。敌人的轰炸压力愈来愈大,桥上经常有险情要处理,于是我请示营长和教导员,决定带两个测量员住到工地,让秦盛同志留到营部指挥,因为秦盛同志已经快50岁,而我刚24岁,年轻人应该在最前线。

  我在正桥靠顺川一侧的高填土线路上选了一座涵洞,这个洞有两米宽,两米五高,长20多米,全部是石块砌成的很坚固,洞顶上还有5M厚的土,一般小炸弹是炸不穿的,因为是冬天洞里水很小,不到半米深,我们用枕木搭起来,把涵洞分成上下两部分,下面让它流水,上面是我们办公和休息的地方,两边洞子用砂包堵住一半,成为一个很好的防空掩体,住在涵洞里唯一的缺点是潮湿,从洞顶和墙壁不时渗出水来,使你感到又潮又冷。但是战场上有这么一个地方安身已是很不错了,营里给按上电话,成了营部的桥头指挥所,营部晚上也在我这儿开会,指挥抢修。

  我们二营承担着保护从顺川车站到殷山车站之间,大同江一便桥的任务。这便桥便线长有4公里多。在朝鲜主要是夜间行车,美帝的飞机随时都可以沿着便线迎桥轰炸、扫射。有一个地方钢轨被炸断,如果没有发现,就会给火车的行驶造成严重事故。二营抽出一个排组织了严密的巡查组,每次轰炸敌机一离去,我就要冒着严寒刺骨的北风,冒着敌机又回来轰炸扫射的危险,从桥上到桥下逐一桥墩桥面检查。线路上由战士严密检查,如果没有发现破坏,就发出信号,允许列车进入便线便桥通过。如果发现破坏,就立即组织修复。工作是那么艰辛、危险,充满挑战,但是我充满了胜利的信心,去克服一个个艰险。

  战士巡查线路每三个人一组,带着武器枪支和手榴弹、信号灯、搬手、道钉锤、撬棍、道尺等工具,每次是两个组分别从顺川和殷山便线起点相对而行,一路检查看有无敌机敌特破坏,同时还看检查钢轨有无冻裂、路基有无隆起、塌陷。两个组大致是在桥上相会交换情况后,继续巡查。没有情况就发出绿色信号,引导列车通过。桥上另有一个组检查,如发现险情,首先设置红色信号,立刻到涵洞报告。我的电话可以直通火车站调度,阻止火车上桥,我们立即组织抢修。排除险情后再通知恢复通车。

  敌机黑夜也不停的轰炸扫射,企图阻止我们运送军用物资的列车前进。而我们则是这段线路上列车安全前进的守护神,我们的责任既艰难又危险。黑夜中颠颠簸簸,而寒风刺骨,风帽前结满冰凌,双手双脚冻得麻木僵硬,然而没有一个人懈怠,因为我们知道,稍一不慎就会车毁人亡,给国家人民造成无法挽救的损失。

  有一天夜间月明星稀,一列火车刚刚通过,可能是火光暴露目标,美帝的“黑寡妇”向我殷山方向猛烈袭击,一枚炸弹弹片把钢轨炸断了。我们巡道组听到炸弹声后,为了查明情况,不顾危险深入轰炸区仔细察看。这时敌机又来扫射,当时牺牲两人,重伤一人,受伤的战士没有忘记责任,班长在牺牲前喘着气告诉受伤的新战士,一定要设置信号,受伤新战士一面喊着班长!班长!一面拖着一条断腿爬过去,在断轨两侧设置了红色信号灯,并鸣枪报警,自己终因失血过多,晕倒在路基旁。由于班长牺牲前的嘱咐和战士处理正确,避免了后续列车颠复,我们的战士就是这样英勇顽强,可爱可敬。

  1951年3月份,还是前线进行第四次战役的时候,美帝对交通线加强了轰炸,这时我们桥上基本没有防空火力,大同江一便桥经历反复争夺战,美轰炸破坏,我们组织抢修。敌人的“油挑子”战斗轰炸机来袭,必须要俯冲投弹,才能命中。付营长亲自带领八连,用四挺重机枪,迎击敌机,迫使它不能低飞,这样它的炸弹不是很准确,这就是可以大大减少我们抢修的工作量。

  有一次一枚炸弹直接命中,炸坏了两孔梁和一个桥墩。桥墩的土笼炸散了,片石塌下来,枕木垛歪倒,扣轨梁扭曲,桥面轨扭成麻花。指挥部下令,三天要恢复通车,靠顺川的山洞中停满了四个列车,都是弹药,等待过桥。山洞中不能久留,一旦被敌机打着火,后果不堪设想。军令如山倒,团长心急火燎,非常严肃地要求营长按时完成任务,实际上营长和我已反复地研究了抢修方案,营长要我向团长汇报方案。我汇报说,桥上工作面窄,人多使不上。我们准备五连先派一个排清理炸坏的桥面和现场,六连先派一个排修补木笼,七连派一个排到车站去拆运钢轨准备材料,其余在家养精蓄锐待命,等待夜间行动。请求团长派兄弟部队支援我营运输枕木钢轨、片石等抢修材料,我营保证按时完成任务。团长同意了我们的方案,我们分头去作动员和准备。

  我亲自带领五连一排到桥上清理炸毁的现场,桥面钢轨一根已被炸断拧成麻花,还有一根则绷在那里。五连一排是很有经验的起重排,深知这根绷着劲的钢轨处理不好会弹起来伤人,我们当时没有什么起重的机械和工具,就是撬棍、大锤、氧气切割等简单工具,全凭着勇敢和智慧,把拧曲的钢轨和扣轨梁,一根根切断、杠出桥头。就是敌机来了也顾不得防空,天黑以前工作面已经清理出来,烧毁的枕木垛,炸毁的木框全部拆除干净,为夜间大部队进入现场抢修创造了条件。

  养路工长出身的秦盛同志领着七连一个班,向桥梁反方向撞轨,因为炸弹在桥上爆炸,把两侧钢轨向桥一侧牵引,造成两侧轨缝拉大,不撞回去就没法铺桥面。这时六连一排已经把圆木运到桥墩上,开始修补木笼,两个炸坏的木笼前半夜就修好了,下半夜大批部队上来填片石、码草袋,连夜把基础抢出来。

  第二天就开始塔枕木垛、扣轨、几百根枕木,几十根钢轨首先要运到桥上,这是个繁重的体力劳动,还要有技巧。我们二营经过清川江的抢修和锻炼,做起这些工作来是得心应手,每个战士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干。第二天夜间就把桥面铺通了,整个抢修任务比指挥部要求的三天提前了一天完成。当我们看到躲在山洞里两天两夜的军用列车从大同江一便桥顺利的驶过时,战士举着铁锹、撬棍欢呼起来。我们知道这些列车上装载的弹药、粮食对前线浴血苦战的将士多么重要。

  团长和团政委在3月6日会上高兴地表扬了我们二营,希望我们戒骄戒躁继续努力。同时宣布一营经过休顿补充后已经恢复了战斗力,从即日起一营接替二营负责一便桥的维护和抢修。二营则接受新的任务,根据指挥部命令抢建大同江二便桥。

  (3)大同江第二便桥的新建

  顺川大同江大桥是我志愿军铁路运输的咽喉要道,从敌人对第一便桥的反复轰炸破坏,就可以看出这是美帝封锁我运输线的轰炸重点。但是第一便桥非常低矮,桥面距水面仅2.5米,基础是片石枕木垛,不能抵抗洪水。朝鲜三、四月份冰雪开始融化,桃花水顺流而下,水位升高,逐渐接近桥面之下。为了保证顺江大同江桥安全渡洪,同时也为抗击敌人轰炸,确保大同江桥运输畅通,抢修指挥部决定提前新建第二便桥,这个任务就落到我们直属桥梁团二营的肩上。第二便桥要求能抵抗一般洪水,因而质量要求很高,尤其是在战争环境下,这是比较难的。团部工程处在总工程师王传纪的直接领导下,在二营的配合下经过反复勘测,把第二便桥桥址选在距正桥上游460公尺处,这里江水比较顺直,江面较窄,最主要的是远离正桥,使敌人一批炸弹不可能同时炸毁两座桥。但离正桥愈远,从顺川和殷山北南两站引出的便线愈大,工程量过大,也是不可取的。

  就是距离正桥上游460公尺,便桥也有3公里多长,土方工程浩大。团里决定二营集中精力负责桥梁的新建,而两头便线土方和铺轨由其他兄弟部队承担。

  这儿河床都是河卵石,为了减少对河床的阻塞,设计基础采用木笼填石。一般的木笼高度为3米,在水深处可6米,这样庞大的木笼制作起来是比较困难的。为了加高桥墩,每个木笼上采用4个3.5米高的排架,为了增大桥孔,墩距为8.5米,采用11.5米工字梁做桥梁。

  桥梁设计质量标准高,施工难度大,而且是在敌机每天可能轰炸的战争环境下,指挥员无不感到困难很大,但是指挥部决心已定,指出决不能轻视我军入朝第一年可能碰上的洪水。二营接受这一任务后,营长和政委到各连队反复进行动员,做好一切思想上和物质上的准备工作。

  从我个人而言,我也觉得在敌人轰炸这样严重的条件下,修这样一座高质量的桥梁,要花费很多少材料和人力似乎没有必要,同时我们今年入朝未必就会碰上大洪水。因而对修桥的准备工作积极不起来。而且作木笼的圆木都是从东北运来,火车只能卸在顺川车站,在便线没有修通的情况下,只能派战士从顺川车站一根根抬到河里,十几里路远进度十分缓慢。

  但是有一个插曲,教训了我对洪水的侥幸心理,三月下旬,大同江上游布满黑云,忽然听到了春雷,雷声从远而近,轰轰隆隆黑云愈来愈浓,忽然掉起了雨点。但是我们并没在意,晚上仍在正桥路基下的涵洞内休息,只是觉得涵洞顶上、四壁都在渗水愈来愈潮湿,我想这是因为雨天,晴了会好些。入夜我听得床下水声愈来愈大,忽然枕木漂浮起来,把我们托高碰到了洞顶,我大喊“不好!来洪水啦!”,叫醒两个测量员拼命向洞外爬去,我同时命令两个测量员一定要把经纬仪和水平仪拿出来,我们浑身都是水,挣扎着爬出洞外,上了堤岸。洞口的水愈逼愈高,只听一声巨响,冲塌了门口的砂包墙,我们涵洞中的衣、被、办公用品连同枕木都被冲出洞外,向下游飘去,我们如不及时爬出来非死即伤。惊魂未定,想想有些后怕,原来水流不过脚背,怎么顷刻之间水深齐胸了,洪水来得这么快,这么猛,始料未及。我们这个狼狈像,主要测量设备总算抢出来了,涵洞这个家是彻底毁了,营部派人来把我们接回村庄去住。好在现在是新建工程和营部住在一起,研究工作更方便些,不过每天来回要跑四个小时的路。

  通过这次洪水冲击的教训,克服了今年不一定碰上大洪水的侥幸心理,我和营长、教导员研究,从河里的大卵石来看,大同江坡度很陡,上游只要有雨,洪水下来很快,修建第二便桥一定要加快速度,抢在洪水前面,而不能掉以轻心。当务之急要赶快派人到上游找木料去,就地取材,不能单纯依靠上级运来。营长、教导员完全支持我的意见,派了一位材料员和一位技术员,带着翻译和一个班的兵力,由付营长亲自率领通过朝鲜地方政府到上游去寻找木料,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周之后,他们坐着木排顺流而下,有了木料全营振奋起来,营党委提出“大战30天,赶在洪水前面抢建二便桥”的口号。

  团部工程处为了支援我们二营,派了汪毓珠工程师下到我营专门负责桥梁定线测量工作。配合我们把墩位一个个准确的测定出来,这给我们帮了大忙。

  我派一位新来的技术员黄升同志去和六连(木工连)一起在上游选定位置钉制木笼。黄升同志并不是技术员,他是参军的高中毕业知识青年,原来在别的部队当文化教员,他自己积极要求到施工抢修部队中来锻炼,工作积极性很高,他是少西人,玩过船,水性很好,我让他指挥六连把钉好的木笼顺水一个个浮运到墩位来。我们当时没有任何机械,全靠人力。战士门就在齐腰的水中,用木棍撬,用绳索拉,把木笼一点点移动到桥位上,这个工作夜间看不见,只能冒险白天干。有一次敌机投弹扫射,炸坏我们一只木笼,有两个战士受伤流血,但是敌机的侵袭阻止不了我们修桥的决心,炸毁了再来。当时江水还比较寒冷,黄升同志光着脚,穿着裤衩在木笼上爬上爬下和六连同志一齐干,吃苦耐劳,后来领导给他记了一功。木笼运到墩位后,里面立即填石头固定,深水中的七、八个木笼定了位。岸滩上就地制作,填石就比较简单了,我们河滩上有用不完的大卵石。

  木笼填石基础上采用的是3.5米高的排架桥墩,全部采用从东北三省运来的Φ25公分以上粗红松。木料就运到桥两侧的岸滩上,就地制作。每个排架、帽和底座为方木,中间柱是5根圆木,然后用半圆木做斜拉,全部是螺栓连结,整个木匠活,工作量很大。做好一个排架,就抬到木笼上去架立,每个排架有七、八百公斤重,劳动量是非常大的。做木工活必须看得见,所以当时也顾不得白天敌机轰炸的危险,大多数是在白天完成的。

  由于修建二便桥的工作非常艰辛劳累,经常防空精神紧张,住的又离的远,来回路上要走三个多小时,没日没夜的劳动,战士的体力消耗很大,加上1951年的初春,后方供应困难,吃不上蔬菜,战士们一个个都得了夜盲眼,这是一种营养缺乏症,到了夜间眼睛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我的眼睛也愈来愈模糊,慢慢地夜间什么也看不见了,因此只有白天能够干活,六连是木工连,工作最为繁重,包括连长几乎全连都得了夜盲眼。只有一个司号员和卫生员症状较轻,还能在夜间看见一点。因此白天干完了活,天黑下来回住地的时候,由司号员在前领路排成一长串,战士们一个牵着一个的后衣衫,深一脚浅一脚的摸回宿营地。就是这样,战士们忍受着艰难,为了抗美援朝保家为国,毫无怨言,第二天大家又生龙活虎的上工地干活。

  营长和教导员对此状况十分焦急,多次向团里汇报,团里向志司反映夜盲眼蔓延的情况。后来据说是祖国慰问团给我们带来一批鱼肝油丸,发到连队,于是六连卫生员每天早上给排好队的每个战士嘴里喂一颗鱼肝油丸。每个人都必须当时吞下。

  1951年初可能是我们抗美援朝最困难的日子,美帝的轰炸封锁我军铁路公路运输线,使军用物资无法运到前线,前线战斗部队的困难和艰辛比我们铁道兵更大、更苦。有一次我们接到兵站部的通知,说是有一批供应前线的食品运不上去了,先发给我们吃,要我们立刻到车站去搬运,以免被敌机炸毁。我们派人赶到车站一看,是几火车一片片的冻猪肉,原来是想运到前线给野战部队过节的,但实在运不上去了,现在春天开始融化,因也有点变质了,就发给我们铁道兵吧!于是几十片冻猪肉抬回了住地。头几天因为连队好久没吃上肉了,也不管是否变质有味了,大家都抢着吃,但是连吃了几天,顿顿大肥猪肉,又没有蔬菜,实在吃不下去了,只好送给朝鲜老乡吃。

  猪肉解决不了夜盲眼的问题。直到春回大地原野刚露出一点新绿,教导员带领各连后勤人员,每天去挖野菜,然后让各连都烧野菜汤给战士喝,这个方法果然灵,夜盲眼逐渐好转。

  春水几次在大同江上涨,这督处我们第二便桥必须加快进度。经过一个月的艰苦努力,二便桥的桥墩已经在江面上一个个耸立。如何架桥梁成为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二便桥设计将用的是苏联援助的55公分高、长12米的工字钢,每片重1.2吨,每孔由6片工字钢组成,总重7200公斤。这样重的梁如何架设?在没有起重机具的情况下,成了难题。

  当时吴营长和张教导员(张万和)发动各连干部、战士、职工讨论如何架桥梁的问题,教导员说:“群众的智慧高,发动群众,大家出主意想办法,集思广益”。最后集中到两个方案上,第一个是分片架设,每片梁1.2吨,一片片想办法拉到墩位上,然后在墩位上每六片组成一孔梁。这个办法安全易行,但是进度很慢,水中桥上作业的人很多,一但敌机空袭,不易疏散防空。第二个方法是在岸边先把六片工字钢组成一孔梁,重7.2吨,然后整体架上去,这个方法技术难,风险大。但因为梁的组成工作都能在岸上分散进行,所以能加快进度。

  整孔架设也有很多方法,最快捷的莫过于架桥机了,吊起来摆上去就行。但是我们在朝鲜战场上那来的架桥机呢?而且我们过去在国内施工架桥,都是用机车推着架桥机前进。在朝鲜大同江战场上哪有这条件呢,而且机车目标大很多会成为敌人攻击的目标。

  这事正在苦恼着全营指战员时,架子班长赵洪德和张德培经过反复研究献计说:“我们可以组成个简易架桥机,不用机车,而用人力推,这个法准成。”

  这两位年过四旬的老工人,长期在鞍山干苦力,经常受工头和日本人的鞭打,受冻挨饿、苦大仇深。参加我们革命军队后,经过诉苦运动,阶级觉悟空前提高,虽然是个职工又年纪大了,但自愿要求参加抗美援朝,来到这枪林弹雨的战场。齐珍是铁路工人参军的,我一参军时都在三支队技术科共过事,就认识了,因为桥梁抢修所需机具机材较多,他就在距桥头1公里左右的小山边,挖了防空洞住在那里,重活苦活处处争先一点也不落后于年轻的战士,由于他们都是身怀绝技,在我们独立桥梁团被视为珍宝,团营首长对他们职工非常尊重爱护。

  他们的建议立刻受到团营首长的重视,令我配合他们研究讨论,拿出个设计方案,并算出所需机具来。经过两个昼夜的反复计算与讨论,一个简易吊机的草图呈送给团王传纪总工程师。经过团批准,我营立刻在桥头铺设一条岔线,在岔线上动手组装,需要的主要机具由团材料科奇珍解决,我常去他的防空洞防空,他的材料列车要进出顺川站,所以和车站关系很熟。我们需要一台平车,齐珍领我们到顺川车站,因为顺川站停满了要送往后方的空车,找军代表一联系,就给调拨了。我们需要4根12米长的圆木和4根3.5米的方木,二台3-5吨手摇卷扬机和一些大小滑轮、钢绳,齐科长大力支持,打开仓库,让我们挑。所有的机具都是在当地顺利解决的,于是我们在岔线上日夜抢时间,组成吊机。

  在这台平板车的前部铺以方木,略为加宽,上面树立着一付扒杆(也就是两根圆木,组成人字形),另一付扒杆则向前倾斜成30-40度,上面用滑轮、钢绳相联,并用浪风绳固定在平车后钩上。平车后半部按装两台绞车和配重(堆码很多大石头),车后用小圆木杆组成一个推车架,由于吊车很轻,一般8个战士就可轻松的推动,上坡时用两根撬棍启动车轮,下坡时用两块三角木随时准备打眼,车上的手刹车也可协助。倾斜扒杆的吊钩上,正好可以吊起一组8吨重的工字梁。水平悬臂距离有7.5米,经过试吊正好可以轻松的架设一孔12米长的梁。

  由于是人力推的简易吊机,所以指挥起来非常方便,架桥时要求前进一分,后退一分,下落一分,升起一分,都能灵活做到。

  有了这台简易吊车,我们全营战斗信心大大提高,我们确信能提前完成任务,营里立刻组织桥面铺轨队,由七连组成,架桥队,由五连组成相互展开挑战和竞赛。不管敌机的轰炸与扫射,我们现场气氛则是热火朝天,经过三天三夜的奋战,双孔工字梁21孔木梁全部架设完毕,铺轨队通过320米的桥面,直达凤下车站。

  1951年5月6日大同江第二便线桥,全线通车,那天晚上,当压道机车,从顺川车站开过来的时候,我登上了机车,引导这200吨满载机车过桥,伴随着排架支支咯咯的声音,司机小心翼翼的慢速驶过桥梁,但感觉是平稳的,桥下有声响,这是木梁之间应有压缩声。机车过后,我下车收集了各部位压缩观测数据,检查了关键部位。五、六、七连连长都亲自在桥下检查,对我说:“没问题,放心跑吧”,我回到机车上对司机说,用5公里的速度向回压,随后又用10公里、15公里的时速通过桥梁,桥梁安然无恙,老司机伸着大拇指说:“好”,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压道后机车立刻返回顺川车站,拖着一长列满载军用物资的货车轰轰隆隆的通过大桥驶向前线。我们在两岸的全营战士欢呼“胜利”、“万岁”、“毛主席万岁”,把帽子抛上了天空。我们的心情无比激动,这胜利来之不易呀!在这60个日日夜夜里,我们忍受了敌机轰炸扫射的流血牺牲,我们忍饥挨冻,忍受着超体力的劳动,我们忍受着营养不良所带来的夜盲眼和其他疾病的痛苦,但是我们终于战胜了敌人,战胜了困难,圆满的完成抢建任务。看着这高出水面6米的桥梁,我们相信它可以渡过一般洪水。

  1951年5月初,就在我们大桥通车的时刻,祖国第一次慰问团,带着毛主席和祖国人民的关怀,来到了我们部队并参观了大同江第二便桥。向我们进行了慰问演出,给我们带来了许多鱼肝油和营养食品,连毛主席他老人家也知道我们前线战士闹夜盲眼的事了,而对祖国人民的关怀,我们心中感到非常温暖和鼓舞。

  这时正是前线第五次战役打得最惨烈的时候,前线浴血奋战的战士,急需粮食和弹药,美帝立刻侦察到大同江第二便线桥开始通车,立即进行轰炸,这时我们大同江的高射炮力量也增加了,两岸的37炮,每次都给来袭敌机以迎头痛击。

  我们大同江已同时有了二座相隔较远的便桥,敌机再狂,也不可能同时炸毁我两座便桥。我总可以保持一座桥通车。在抢修中,我们这台简易吊机发挥了意想不到的巨大作用。因为它可以担任清理炸毁桥梁的移动车,被炸扭曲的桥梁,我们可以用它先吊住,然后切断。这比人工安全多了,割下的残骸用吊车可以轻易的吊走。总之有了这抬简易吊车使抢修进度大大加快。



陈柯同志


        未完,待续(请看第四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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