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战友作品:大成隧道1971 (陈迎春)

  

 

战友作品:大成隧道1971 (陈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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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铁道兵简史》记载:1971年5月17日,铁道兵第7师34团在襄渝铁路大成隧道施工中,因山洪暴发,洪水从隧道明洞一号“天窗”注入洞内,84人陷入险境,经过奋力抢救,52人脱险,32人牺牲。

  陈迎春战友的《大成隧道1971》较为详细记录了这场惨剧的经过。历史不能被遗忘,也不该被遗忘。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是否要有人为此担负责任?逝者墓木已拱,生者晚景暮年,已没有特别的意义去追寻。最应当做的事是,像陈迎春战友那样,用文字记录那年那月发生的一切,告诉现在、未来,一条条大动脉的贯通,中国人曾经付出了多少代价?有过怎样的牺牲?天上从不掉馅饼,万里铁道万千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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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迎春
 

  大成隧道1971

  陈迎春

  1971年的雨季来的特别早,往年要到六七月份才来的雨季,那年五月中旬就提前光顾了。连绵起伏的群山之间,乌云密布,雷鸣电闪。大雨、暴雨交替着,一阵紧似一阵,一连下了三四天。山脊上的洪流像无数条倒挂的小溪,一股脑向山谷里倾泻着。据当地的老百姓说,这是50年不遇的特大洪水。

  那是个漆黑的夜晚,雷雨交加,急促的抢救铃长时间地连续响起。卫生队全体官兵立即进入紧急抢救状态。因为大家都很清楚:抢救铃声长,事故不寻常。果然,我们团承建的“大成隧道”发生了洪水倒灌。事故现场在2号斜井,而洪水是从3号竖井灌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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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00多米的隧道需要打若干个斜井进去,然后向两边扩展,以增加作业面,便于集团军“作战”,加快工程进度。为了缩短与隧道的距离,斜井一般选在地势较低的山谷里,在两端还未贯通之前,山洪暴发时,周围群山的洪水咆哮着奔涌而下,那这些斜井和竖井便成了泄洪口。

  裹着泥沙、树杈以及家畜尸体的洪水很快封住了洞口,里面正在作业的80多名官兵和民兵还没来得及撤离,就被封在了洞口,其中还有八位女民兵,事态非常严重!

  师部和团部的首长亲临现场组织营救,洞外聚集了许多急救车辆和抢救人员,可是面对被洪水封住的洞口,营救人员简直束手无策。

  似乎抽水才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于是调集了八台大功率的抽水机在洞口抽水。但比起汹涌的洪水还是犹如杯水车薪。还有最严重的问题是洞内电线密集,电闸开关已被洪水淹没,如果发生漏电,后果不堪设想。刻不容缓!这时,69年入伍的湖南籍战士,抽水机司机成求仁同志主动请缨,要求潜水进洞,关掉电闸或剪断电线。黑黝黝的洞口就像狰狞的山妖,张着血盆大口,瞬间就将小战士吸入洞内。电断了,但这位英勇的小战士却不见了踪影,再也没有回来。事后我一直在纠缠着一个问题?大“成”隧道,“成”“求仁”?姓成的人并不多,他的名字为什么会与这个隧道、这个事故有如此天缘的巧合?难道人的命运在出生之时就被上天注定了吗?谁能给我答案?!

  天亮了,雨,逐渐停了下来,但灰色的天空仍然暗云浮动,这时,抽水机才得以发挥了作用。水位缓慢地往下降,终于露出了半圆形的洞口。时间就是生命!不能再等待了,34团团长刘魁下令:组成一只由15名水性好的共产党员勇士队(也叫敢死队),游进洞里进行探查营救。带队的是一位68年的湖北兵刘排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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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洞前,15位勇士不仅庄严地向党旗宣了誓,并且都留下了遗书。就这样,15位勇士肩负着首长和战友们的重托和企盼,头戴顶灯,那时连救生衣都没有,就这样,在刘排长的带领下,义无反顾地向黝黑的斜井深处游去。

  抽水机继续抽着水,水位一点点降低,露出了整个洞口,大家焦急地盯着洞口,等待着从洞内传来消息。

  斜井长约120米左右,到了隧道的位置就向左右两个方向分岔,开始主隧道的挖掘。作业面又分上导坑和下导坑,中间由木头排架支撑分隔。在隧道的两端没与其他作业面贯通之前,那这个由斜井挖进去的隧道就是一个“死胡同”。洪水只有进处,没有出处。

  终于有亮光一闪一闪地从洞口向外移动,人们好像看到了希望,一阵欢呼,卫生队的医护人员赶紧带着氧气瓶、输液器迎上前去。可令人失望的是,勇士们救出来的全是战友和民兵兄弟的遗体。一具,两具,三具……总共32具遗体。

  靠近洞口的连队腾出一个排的营房,专门安放这些遇难兄弟的遗体,抢救组的医务兵小程,熬了两天两夜没合眼,又看不到希望,合衣与遇难的兄弟并排躺在一起,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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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成隧道抗洪抢修授奖大会

  凌晨,又下起了濛濛细雨,像是地震后的余震,老天爷还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人们的心又紧缩起来。从5月17号发生事故到现在,已经过去了48个多小时,刘团长紧锁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过。他穿着雨衣和水靴,昼夜指挥着营救。自责和无望的情绪折磨着他的神经,眼窝明显地凹陷下去。黎明前暂时的宁静使他头脑清醒了许多,他觉得似乎应该做点什么,他陡然想起那32名遇难的年轻生命,于是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停放遗体的营房走去……

  遇难的都是年轻的小伙子,他们整齐地躺在大通铺上,像睡着了一样。往日喧腾的营房,此时一片寂静。刘团长一个个走过去,一个个仔细端详,多么希望年轻的灵魂再回到他们的躯体,多么希望这场灾难只是一场恶梦。当他走到小程身边时,忽然眼睛一亮,大声喊道:“快来人哪!这个小同志脸色还红润着呢!快抢救,快抢救啊!”

  小程被喊叫声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布满血丝的大眼睛,看到是首长来到眼前,一骨碌从铺上站起来:“报告团长!我是卫生队的卫生员程庆水。”(程庆水是和我在同一个手术室工作的战友,这是他亲口讲给我听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呐喊:“报告团长!好消息!好消息!里面还有活着的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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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的人从愕然中马上回过神来,立即冲向洞口。只见刘排长踉踉跄跄地走出洞口,外面的同志赶忙上前搀扶,他向团长报告:洞里的上导坑内尚有很多存活的同志,他们由于饥饿和恐惧,极度虚弱,请尽快营救。”说完就瘫倒在洞口了。

  听到这个消息,群情振奋,团长马上作出指示:赶快组织更多会水的同志,换下第一批进洞的勇士,全力营救隧道里的生命!

  凡是会游泳的官兵都踊跃地报了名,共产党员不用说了,还不是党员的,火线入党!他们有组织地游进洞里,把躲在上导坑的兄弟姐妹一个个护送出井外,一个,两个,三个……一共解救出54名,其中还有8位姑娘。姑娘们出来后喜极而泣,抱头痛哭,庆贺新生。

  由于洪水来得太急,很快封住了洞口,把空气压缩到了上导坑,,因此在上导坑形成一个空间,发现了这个活命的契机,洞里的同志马上开始了自救。上导坑的人拼命呼喊下导坑的人:“下面的人赶快到上面来呀!上面没有淹到,上面有空气!”就这样,在民兵连长的组织下,会水的拉着不会水的;上面的拉着下面的,特别值得敬佩的是女民兵们没有一个遇难,都被送到上导坑,存活了下来。而那个组织自救的民兵连长自己却因为体力不支,光荣牺牲了。可惜我忘记了他的名字,只记得在安抚他的家属时抱过他牙牙学语的儿子,名叫“小刚”。

  真是奇迹啊!被营救出来的同志诉说着他们在洞里的感受,由于被压缩的空气形成巨大的压力,使他们感到头晕耳胀,有的耳膜都被压破了。但在漆黑的洞里他们互相拥抱,互相鼓励,说着自己的心愿,想吃的美味,美好的祈盼,最后终于获得了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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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等功臣成求仁的妹妹申请入伍。

  事故发生后,卫生队把病情好转的和病情较轻的都安排出了院,腾出病房让被营救出来的同志住进来。先是输液,调节体内的水电解质,而后给他们吃流食,待他们身体恢复正常之后,则为他们举办了丰盛的大会餐,庆贺他们的再生之喜。

  很多媒体前来采访、拍照,报道这次抗洪抢险的模范事迹。《四川日报》以“英雄的军队,英雄的人民”为标题,整版报导了这次救援中诸多感人事迹。

  那15位冒着生命危险率先进洞救人的勇士都荣立了一等功,在审阅他们当初立下的遗嘱时发现,唯一的条件,竟是在他们牺牲后,请组织上为他们偿还家里因缺乏劳动力而欠下生产队和乡亲们的债务。

  开庆功大会那天,他们各自原籍的省市领导都请来了,而后把他们树为家乡的英雄,大力宣扬他们的英雄事迹。

  那个为拉电闸而牺牲的成求仁烈士,被追认为共产党员,一等功臣。他的家人在接受这巨大悲痛之余,父亲又带着女儿来到部队,坚决要求把女儿送到部队参军,继承哥哥的遗志。她就是成玉梅,成求仁的妹妹,一个俊俏的湖南妹子,来到我们女兵班,成为我们并肩战斗的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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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名幸存者与部队首长合影留念。
 

  这次事故共死亡32人,大部分是来自农村的青年民兵。他们也按部队的编制,分为班、排、连、营,团。他们干最苦最累的活,繁重的体力劳动,每人每个月32元人民币工资,扣除16元伙食费,还剩下16元养家糊口。请记住,这就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劳动力的价值。遇难的民兵是没有烈士称号的,也没有相应的优抚待遇,大概是一百块钱左右安葬费。我和几个女兵被临时调到团部做家属的安抚工作,看到那时的人们真叫善良朴实啊!他们当中有年逾古稀的老娘。有年轻的妻子和嗷嗷待哺的小孩,竟没有一个人向部队提出物质上的要求和补偿。他们提出最多的要求是接替亲人的工作:妻子接替丈夫,弟妹接替兄长。

  这又是襄渝铁路的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件,我在铁七师的《史志》上就找到了一句话:1971年5月17日,大成隧道发生洪水倒灌,死亡32人。

  我为什么不把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亲身经历记录下来?那32条好汉也。

       图片来自作者提供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