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铁道兵文苑
走在母亲的身后
版画《母亲》——选自网络
在中国,让人走在自己的前面,是以示尊重。而走在前面的人,要么是长辈,要么是领导,要么是你尊敬的人。
从记事起,不论和母亲走亲戚家或是赶场上街,母亲一定会让我走在她的前面,如果我跟在母亲身后,母亲总是嘱咐我:“走我前面!”
那时年龄小,总是问母亲,为什么要我走在她的前面?而母亲就一句:“走我前面,我能看到,放心。”
其实,小时候我一直喜欢走在母亲身后的。走在亲戚家的路上时,可以在路边的坡地上与玩伴爬坡跳坎。而这时,母亲会担心我踩坏了别人的莊稼地。走在街上时,我可以打望别人家的孩子有钱吃零食,或是看别人穿的新衣服。而这时,母亲会担心我走掉了。
当然,我还是希望母亲走在我的身后的。那时年龄小,胆子也小,特别是走夜路时,总会东瞧瞧,西看看,怕野物或是厉鬼出没,这时,有母亲走在我身后,我心里不害怕。
不过,在我人生中真有两次没有母亲在身后,那刻骨铭心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唏嘘不已。
一九七六年初中毕业后,由于家庭没有背景,没有被推荐去读高中,只好回家务农。一个尚未满十五岁的孩子,在那个挣工分吃饭的年代,即使是插秧、收水稻(农村最重的活),一天也只挣五分,即早上一分,上午两分,下午两分。那年包括收玉米、水稻,整整三个月下来,和大人一样拼死拼活,才挣下四百五十分。一个满劳力一天是十分,而一天的劳动力价值才三角二分钱,也就是说,我一天的劳动所得只有一角六分钱。
我这人从小体弱多病,到初中毕业,身高不足一米五,被一个收割季节磨练下来,人更黑更瘦了,让人看到便会生出怜悯之心来。
收完玉米,地里的红苕就很少管了,但收完水稻的田还要翻挖(翻挖后要种小麦油菜),这翻挖稻田也是力气活,仅排在插秧、收水稻之后,很是费力气的。虽然自己力气小,一锄挖下去,也挖不了多少泥,但为了挣工分,还得跟在妈妈旁边,一边学,一边挖。
水稻田快要翻挖完时,也就是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母亲的一个远房叔叔当时任我们大队的支部副书记到我们湾上(院子)办事,看到我在家里闲着,没去上学,就问我母亲怎么回事,母亲将我的情况给她的远房叔叔(我们叫幺外公)说明后,幺外公就说:“我看这娃儿腿脚勤快,跑得也快(我曾在全区田径比赛中获得一百米第二名),去给大队放鸭子吧,一年有三千六百分,每个月还有两元钱的油盐补助。”母亲听后直称好。
放鸭离开家那天,妈妈的脸上一直挂着忧虑,吃完中午饭后(下午两点),我背着一个里面装了十五斤大米的布口袋,第一次远离母亲身边。母亲一直走在我的身后,在她万般叮嘱中,送了我一坡又一坡。在那个坡前,母亲披着一身金色的阳光,默默站在那里,频频摆手,像一幅静止的画。
那天下午的阳光好亮,刺得人眼里想流泪。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总在想,出门在外,没有母亲在身后,是否会受别人的欺负?放鸭夜宿坟坝、路边时,是否有厉鬼出现?当然,也让我第一次感受到母亲的万般叮嘱不再是唠叨,也第一次感受到走在母亲的身前,就如走在母亲的羽翼下。
另一次是一九八0年十二月参军离开故乡那天早晨,村里(当时称大队)敲锣打鼓送我到乡里(时称公社),我戴着大红花走在欢送的队伍前面,好不欢喜,而母亲又是紧紧地走在我的身后,千叮咛万嘱托:“出门在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那天,母亲及家人从村里将我送到乡里,又送到区里,母亲一直紧紧地走在我的身后。那时,我分明感到母亲的依依不舍和浓浓的母爱,也分明感到以后的几年间母亲不再走在我的身后,我在部队一定有些无所适从。
当时,我所在的部队地处青海省格尔木市,走在这片土地上,就像走在月球上一般,它是那么遥远,是那么荒凉。尽管我对眼前的一切都还是那么新奇,但是,走着走着,就没有兴致了。由于人烟稀少,只有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由于高原反应,常常会一边走,一边吐,一边哭。
入伍之前和我一个姨父学过一点中医,到部队也想再学点医学疗方面的技术,退伍回去能找个工作。在老连队当了一个月通讯员,营部卫生所的军医到连队找到我,希望我去当卫生员,并与连领导商量,可连领导不同意,仍然让我当通讯员。
事与愿违的结果,我开始埋怨分配的不公,责备自己运气不好,思想转不过弯来,工作也拖拖拉拉,成天找老乡玩,与老乡到戈壁滩上学开车。
连领导见此情景,就将我下到勤杂班当油料员。对此,我对工作更是消极。后来,连领导又将我下到炊事班……
我无助、失落、沮丧,第一次感受到母亲没有在我的身后,我就没有依靠。
好在我的老营长在一次下连队检查工作,见我萎靡不振,无所事事。当问明原因后,就开导我,给了我精神上鼓励,工作上的支持。特别是在得知我爱好写作时,更是调我去营部家属工厂当保管员,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学习。从此,我也提高了认识,转变了观念,对自己人生也有了新的规划。
从部队转业至山西,以至后来调入重庆,每每回到老家又离开老家时,母亲仍然走在我的身后,将我送到乘车的路口。我催她回去:“妈,快回吧,一会车就来了。”她说:“没事,你上了车我再回去。”
而我每次回头看母亲,都会见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的方向。虽然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她殷殷期望的眼神里满是留恋不舍。
就这样送了一程又一程,送了一次又一次,那场景很温馨。
近些年,母亲越来越显老了,腿脚也不便了,一同行走,总是跟不上,甚至拉下很长一段。
看到母亲瘦弱的身体和蹒跚的步履,我知道,该让母亲走在我的前面了。那样的话,我可以随时看到母亲走路的情况,观察到她是否安全,更能感受到她是否健康。
走在母亲的身后,遇到爬坡上坎,我会绕过她,在前面拉她一把。遇到坐车,我会伸出一只手,让母亲撑一下。
走在母亲的身后,看到母亲的背影,我感受到母亲的坚韧和不易。母亲很瘦弱了,更有些佝偻了。我知道她已经再不能为我撑起一片生存的天空,再也不能为我遮风挡雨了。
从前,母亲走在我的身后,就是一座山,是我的靠山。而现在,我走在母亲的身后,我会是她老人家的靠山吗?
(本版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