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寻梦乡愁】八仙桌情怀




【寻梦乡愁】八仙桌情怀


 

  八仙桌是传之最久的中国传统家具之一,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有虞氏的时代,当时称为俎,多用于祭祀,案的名称在周代后期才出现,宋代高承编撰《事物纪原》载:“有虞三代有俎而无案,战国始有其称。”宋人晁补之《八仙案铭》有“东皋松菊堂,饮中八仙案”之咏。桌子的名称在五代时方才产生,明清盛行。桌面四边长度相等,每边可坐二人,四边围坐八人,犹如八仙,遂称“八仙桌”。其形态方正,结体牢固,榫卯严谨,造型简练,仅有桌面、桌腿、牙板和横枨四个零件,就构成一张岿然不动的八仙桌。
 


 

       按“人机系统工程”原理,八仙桌标准高度0.8米,边长0.9米以上,且形态方正,结体牢固。犹如一位大儒,稳定平和,亲切又不失大气。人坐在凳子上,面对八仙桌,无论是吃饭、会友、还是读书,都给人一种稳固舒适的感觉。八仙桌多以榉木、柏木,甚至红木等优质木料制成,讲究一点的桌子的四周还雕有吉祥如意的木刻图案,并用红漆上色,寓意“红红火火”“吉祥如意”。八仙桌往往摆放于堂(灶间)屋中轴线对准大门的中心位置,与四周配套摆放着的四张长条木凳共同构成了一个家庭最为热闹的居家“活动中心”。

  从我记事起,我家的八仙桌和大部分人家一样都是原木颜色,结构简单,形态方正,平和庄重,不仅结实牢固,而且易于搬动。我家住白蒲镇南石桥东堍下,有二间南北向的房屋,坐落在白蒲运盐河边,客厅厨房兼理发店,店门朝东,隔着狭窄的街道,朝向原白蒲中学女生宿舍。每天清晨起床后,母亲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着抹布将八仙桌认认真真地擦拭一遍,再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与父亲把八仙桌子从屋中心的位置搬至西墙脚边的灶台旁,父亲去生煤球炉烧水,准备顾客上门,母亲方才开始洗脸刷牙,为一家人准备早饭。
 


 

       与八仙桌相伴生活的岁月是十分清苦的,那时的一日三餐都是来自父母帮顾客理发的那双手辛勤劳动的微薄收入。一年四季青菜、萝卜、咸菜与糁粥、白米饭一起成了八仙桌的主角。特定的时节里母亲为了改善家人的生活,也会在这小小的舞台上变着花样做出各种各样可口的食物来。擀面条、裹馄饨、蒸糕做饼都离不开八仙桌的支撑。不过都要在傍晚客人散去,理发器具台、地面上的头发末梢打扫干净后,有了空间,才可把墙角头的八仙桌搀至屋中心进行。腊月里,别人家忙过年,我家忙着做生意。大年初一,桌子上那一个个洁白松软的面团,在父母的巧手中,经过搓、揉、拧、捏,渐渐演变成形态各异的过年“点心”。

  作为一种传统的家具,八仙桌最体现国人讲究的礼仪规矩。八仙桌的摆放位置都要遵循“坐北朝南”、“尚左尊东”、“门面定位”的原则。一般情况下桌子都要正对着朝南的大门口,而那正对着门口的位置就被历史地定位为上座,两边则为偏座。“上”在人们心目中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而“上座”一般也只能有年长者或者是有权势有地位的人才能入座,其他人只有在上座入座以后方能入席。由此可见,长幼有序的观点在中国人的思想世界中也是根深蒂固的。

  在“人多力量大”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母亲怀九生七夭一,父母加上奶奶,我家十人吃饭。年迈的奶奶和年幼的凤回妹妹出痧去世后,我家正好一桌人吃饭。按“门面定位”的原则,我家的八仙桌“坐西朝东”,遵循“尚左尊东”的规矩,父母坐北朝南,我最小则坐西朝东,正好看到店门口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每次吃饭我都喜欢嘴里吃着,眼睛不停地向外看,生怕看漏了街面上的“新闻”,时常被父母责骂:“吃饭都定不了神。”

  八仙桌既意味着规矩,也意味着团圆。平日里是正堂家具,但我家因为要理发,每天清晨都搬到西墙脚的灶台边,无论家人还是顾客都可以随便坐坐,并没有太多的讲究。但一旦要招待亲朋好友,吃年夜饭,或者过年过节时“炯仰”先祖,到还是有许多规矩的。比如,有长辈或年长者上门做客,父母都要请其坐在上座,自己则陪坐下座。大年三十,全家男女老少按辈份围坐在八仙桌上吃团圆饭,也是亘古不变的规矩。
 


 

每年清明、七月半、冬至、过年,或是先祖的生辰日、去世日等特定的日子,我家都要举行相应的仪式,以虔诚的姿态祭奠先祖。这时八仙桌成了祖宗们的一席之地,不过按风俗必须将桌面隙封口旋转90度,表示此时的八仙桌为阴间人所用。八仙桌三面摆放上六副碗筷、酒盅、三条长凳。即使在最贫困的日子,想尽千法,桌面上至少也要摆放着“二荤二素”,即红烧肉、红烧(鳊)鱼、豆腐、百叶(或茶干),其中豆斋品是不可或缺的。祖像照或祖宗牌正前方的桌子边摆放香炉和燃烧着的蜡烛。祭祀开始前先要由父亲(家里辈分最高的人)请“门神”走开,让先人进屋在八仙桌边就座,酒盅里斟上些许白蒲黄酒,给先人盛上满满的一碗反扣饭,家里人从大姐大哥开始到我(从长到幼)有序地跪在八仙桌前给先人磕头,在桌上的香炉里燃上三根香,并默默许愿。母亲(女主人)还要不停地念念有词,说一些请求先人谅解保佑之类的话语。待一炷香烧得差不多了,“炯仰”活动近于尾声,我们男晚辈就到门口燃烧纸钱,以确保先人们口袋丰盈衣食无忧。纸钱燃完,烟雾散去后撤走桌子上的烛台,转动桌面上的隙封口向外,移动长凳,祭祀结束后,饭菜回一下锅,这才开始轮到我们阳间人在八仙桌上丰盈肚皮。
 


 

中国人婚嫁自古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及成年,自然要男婚女嫁。那时,好像没有谈恋爱这一说,媒人牵线,“八字一合”,便成就一桩姻缘。在我少年时,家里来人给在白蒲化肥厂工作的大姐提亲。家里再穷,场面还是要的。父母忙活半天,硬是凑了四凉四热的美味佳肴摆在八仙桌上,茶水相待,酒足饭饱,媒人更是嘴里抹了蜜。大姐、二姐结婚时都是在家里操办的,请来厨师掌勺。这个时候承载着传统礼仪的八仙桌就成了宴席中不可或缺的配角。借来的桌凳底下做上记号,以免归还时弄错。那时,白蒲南街人办红白喜事互借桌子早就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左邻右舍也十分乐意用这种方式分享主家的喜悦和悲伤。而席位的安排也最能体现尊老敬贤等礼仪规矩。在现实的生活中我逐步知晓了:春节、端阳、中秋等祭祖拜神,结婚、满月、做寿、乔迁等宴席上座次的民间风俗,即左为尊,右为次,上为尊,下为次,中为尊,偏为次。儿子结婚舅家为大;小孩子满月,孩子母亲娘家长辈为大;老人做寿寿星为大;砌房造屋上梁,瓦匠师傅坐首位,木匠师傅次之等等。为大就是坐首席首位,我们少儿上桌是不能乱坐的。

  八仙桌还兼书桌的功能。放学后的我们兄妹几个大多是挤着小脑袋,围着八仙桌看书写作业。特别是傍晚时分,理发的顾客散去,打扫完卫生,八仙桌搬到了客厅中间,吃完了晚饭,母亲点燃了一盏煤油灯,放在八仙桌的中心,那一簇簇火苗的光影就一闪一闪地陪伴着我们学习。一年四季,煤油灯映衬着我们苦读的身影,八仙桌成了我们学习的伙伴。夏日里,闷热的屋子里没有一丝的风凉,呛人的蚊香也难以赶走成群结队的蚊虫,父亲找来了一只水桶,盛满一桶井水放在八仙桌子底下,让我们把双脚泡在水中,一来可以避暑降温,二来也能防止蚊虫的袭扰。滴水成冰的季节,即使不时地用嘴对着被冻得麻木的双手哈出热气,却也难以抵挡住刺骨的寒冷,那满是冻疮的双手有时连笔都难以握住。无奈之下只能土法上马,灌上一只热水袋(盐水瓶)焐一焐双手。父母省吃俭用,用废铜废铁给我们换来了一个铜炉子,铜炉中挑进晚上烧灶时未燃尽的余柴杆,放在八仙桌底下,让我们轮流将双脚放在上面以抵御脚底的寒气。大姐在灯下学习化学方程式,成就了她以后成为白蒲化肥厂的优秀职工;大哥在灯下苦练硬笔字,成就了他人民教师的人生;我在灯下写日记,培养了我一生喜欢写作的兴趣习惯;母亲则坐在八仙桌下方的小凳子上,借着微弱的灯光,纳着永远纳不完的鞋底,把我们兄弟姐妹六人慢慢拉大。一家人的喜怒哀乐在这里得到汇聚释放,情感在这里得到凝炼升华。
 


 

       有说碗橱、米罐、油壶是那个年代打探一个家庭贫富的“窗口”,其实能够最直接、最透明地反映小市民生活条件实情的非八仙桌莫属。一年四季、一日三餐,家里烧的什么,吃的什么,八仙桌一目了然。如果这户人家一年到头,一日三餐八仙桌上的食物(菜肴)不仅品种多,而且数量足质量好,那么这个人家必定是个富裕(小康)之家,或许还有个心灵手巧会持家的女主人。
 


 

       八仙桌与床铺、衣柜一样是正常人家必不可少的生活家具。我白蒲中学高中毕业后插队下乡,当农民后又应征入伍当上了铁道兵,当兵期间母亲去世,退伍回家刚参加工作父亲去世,父母去世后,兄弟仨人又在不同的地方工作,各自“另起炉灶”。“分家”时,因二位哥哥结婚在我前,分别继承了家里的二张简易床,哥哥们客气把家里唯一的八仙桌和破旧的储放衣服高橱分给了我。我结婚后落户厂后面的邓元公社,省吃俭用刚盖起了三间双层屋面的平房,正好没钱购制家具,不管新旧,有得用就行。一年以后,三间平房旁又盖了一间小厨房,这下桌子少一张,我又在家门口买了一张新八仙桌,新的放客厅,老的放厨房。哪知道两三年后新的裂缝变形,父母的遗产却完好如初。
 


 

       改革开放后,我下岗自谋职业,赶庙会、做夜市、闯市场,脱贫后又扩庭院、盖楼房,后来如皋经济开发区要打通庆余西路,我拆迁补偿后把房子买进了城,荷兰小镇的商品房装修好后,购买了新家具,旧家具怎么办呢?我连结婚时打的老式家具全部送给了乡下亲戚。乡下人进了城,甭提多高兴了,我把兄弟姐妹都请到新家来玩时,二姐问我:“家里的八仙桌呢?”我告诉大家:全送人了。这时大姐、二姐把我家八仙桌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我家原住如城东门外三官殿桥西堍城脚,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有七、八间沿街店铺,经营海鱼生意。抗日战争期间,因有人揭发我大伯是新四军,日本鬼子一把火烧了我家店铺,火烧连营,如皋东门一条街化为灰烬。一夜之间,我家从富户变成穷人,爷爷双眼气瞎,奶奶带领全家逃难至东南方向30公里外的白蒲镇乡下。解放后,父母靠理发手艺,在白蒲镇市河(运盐河)南石桥东堍的河边建了二间房,客厅兼厨房摆放二个座椅,供父母为顾客理发之用。最初没钱买桌子,就借了住在我家北面一点的孩少条件尚好的二姨妈(母亲的二姐)一张闲着的八仙桌,用于吃饭休息。
 


 

       老话说:“舌头和牙齿,也常有打架的时候。”人与人相处也是如此,再亲密的关系,也免不了发生分歧和争执。一次为生活小事,嫡姐妹吵架了,二姨妈要回了属于她的八仙桌,一家人只得手扶着碗,蹲在地上吃饭。父母也是要强之人,好长时间家里没有一点蔬菜油腥下锅,硬是靠嘴省买了一张八仙桌。姐姐们对我说:“不说我们也有继承权,你没有权利把父母的遗产送人!”听了姐姐们的一席话,我百感交集,潸然泪下,知道了父母留下的这张八仙桌来之不易……

  后来,我将八仙桌的故事告诉了乡下的亲戚,我说:“其他的家具全部赠送于你,但八仙桌无论如何,请给我留下。”乡下的亲戚也通情达理,把我父母留给我的八仙桌送还给我,我把八仙桌摆放到车库里长条台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的遗像前面,每年“四大节日”,特别是大年三十,我都要从浦东回家按照白蒲的风俗习惯祭奠祖先。桌子上的面板与面板之间的缝隙早已渐渐增大,但依然光滑,并散发出淡淡的木香味。望着祖辈的遗像,看着近百年来都无虫蛀,且抗腐蚀的八仙桌,我思潮汹涌、思绪万千、浮想联翩……
 


 

       “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沙家浜》里的阿庆嫂的这段唱词,简明地数说了数百年来,八仙桌在传统家礼文化中的地位和功能。时光荏苒,当圆桌、西餐桌渐渐替代八仙桌成为居民家具的主流,八仙桌却依然保留着光阴里的故事和情感,代表着一种古老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而在我的记忆里家里的八仙桌不单单是儿童时盼吃饱饭的餐桌,少年时的学桌,亲戚朋友欢聚的“天地”,家人们欢乐的“天堂”,不仅仅是父母留给我的遗产,八仙桌的背后还有祖辈们奋斗的足迹故事,还留有一串串让人印象深刻的传统文化符号。
       更重要的是八仙桌让我领悟了,做人要像八仙桌那样方寸海纳,意动神随;受益惟谦,有容乃大;做事要像八仙桌那样方方正正,规规矩距。

 


     

  作者:吴凤祥,男,江苏省如皋市白蒲镇人,高中文化程度,下乡知青,1978年3月入伍,铁三师十一团战士。退伍以后,在国营江苏省如皋罐头冻菜制品总厂工作,先后任厂团委副书记,企业管理科专职安全员,先后在《中国劳动报》、《人民消防报》、《江苏工人报》、《江苏消防》杂志、《江苏劳动保护》杂志、《南通日报》、《南通消防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文章八十余篇。退休以后,在“新华网”、“人民网”、“今日头条”、“一点资讯”、“搜狐网”、“腾讯网”、《凤凰网》、《网易新闻》、《如皋日报》、“雉水先锋”(中共如皋市委组织部公众号)、《知青一家人》、《江海文萃》、《西乡情韵》、《古韵白蒲》、《铁道兵记忆报》、“铁道兵战友网”、“铁道兵文化网”、“铁道兵老兵原创之家”、“铁道兵公众号”、“铁道兵文化公众号”等媒体发表作品二百余篇,现落户于上海浦东。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