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 车
1968年7月我团在配属6支队完成了越北12号战略公路和莱州悬索桥基建工程任务后,即遵团首长命令,以各营连为单位分批次乘车向越南东部的諒山转场,准备配属1支队完成同班铁路的修建任务。
那时,转场车队一律都是用国产解放牌大卡车。卡车车厢上罩着綠色帆布罩。每辆汽车驾驶室与车头部的上方都装有用于架设伪装网的支架。车辆由头至尾,所有外露部分都被一张吸光,颜色昏暗的有着红绿黄三原色的伪装网包裹的严严实实。
7月15日团机关,团警卫排开始转场。警卫排长于海、一班长马老四等23名战友共乘一辆滿载后勤物资的卡车。山东藉老兵刘兴光拉着新入伍不久的贵州藉新兵陈林林第一个上车,俩人分别坐在了车厢紧靠汽车驾驶室的位置上。那位小兵陈林林刚满18岁,他生性活泼,总是扬着一张笑脸看着大家,团部很多战友都认识他,也都很喜欢这位小战士。陈林林每天只要一有空闲,总会缠着警卫排的天津老兵,学几句天津话。他那不夠地道的天津话,常常会逗的战友们一阵大笑。同时上车的他们班的天津藉老兵王玉福提着一杆打开枪刺的步骑枪坐在了车厢的中部。而河北晋州藉的老兵张起子,闫孟增为吸烟方便就势坐在了车厢的尾部。那天,小雨一阵阵地下着,连日的阴雨,造成12号战略公路依山的一侧到处塌方,滑落的山石,泥土堆满了大半个路面。汽车只能沿公路靠近黑江的一侧缓缓行进,路面多处积水,很多地方翻着泥浆,车队在行进中走走停停。当他们一行人所乘的车辆驶至萊州西北方向那座小铁桥时,卡车的右侧车轮突然陷进了一个不大的泥坑中。司机为冲出泥坑,紧踩了几下油门,只听汽车发动机轰呜,汽车右车輪飞转打滑,甩起那烦人的泥浆,车轮不断掏深着陷车的泥坑。但无论汽车发动机怎样叫喚,车身纹絲不动,车轮却越陷越深。正当司机再一次猛轰油门时,卡车突然向黑江一侧的路肩歪倒,车上物资,人员“唿”地一下倒向一边。说时迟、那时快,警卫排的战友们还沒來的及作出任何反应,只听“轰隆”一声卡车连同战友,物资一起向黑江中翻去。翻滚的卡车把车内很多战友都甩出了车外,张起子,闫孟增两位战友被第一个甩出车外。就在被甩出车的一刹那,他们几乎同时用手抓住一棵小树,才沒被翻到江里。而王玉福战友在被甩出车厢时,打开的步骑枪枪刺剌穿了他的面颊,他顿时血流满面。当卡车翻滚到江边时,于海排长也被甩出车來,他大叫着急忙爬起身來,顾不得满身伤痛,立即拔出手枪,呜枪示警。听到清脆的枪声,车队立即停止前进。齐永武副团长急匆匆地赶到江边在现场组织指战员抢救伤员,打捞物资和车辆。当时,全车的战友几乎都受了伤。这些战友中,伤轻一些的被送往138野战医院救治,伤重一些的就近急送团卫生队紧急抢救。伤情最重的伤员是陈林林,他在车辆翻滚中被蒙车的帆布罩和伪装网紧紧地缠裹住,沒能甩出车外,车辆翻滚中,车内物资纷纷撞击着,压迫着他,他根本无法自救脱身。当林林被解救出來时,已气息奄奄,浑身是血。而刘兴光战友也被甩出车外掉入江中,汹涌的急流瞬间把他向下游冲去。齐永武副团长见状,一面命令团卫生队马正益队长率全队军医尽力抢救伤员,一面又通过战地电话急令位于黑江下游3公里处、担任架桥和摆渡任务的4营14连紧急出动橡皮舟拦截打捞落水战友。这边,马正益队长给陈林林就地采取了清创,止血,心肺复苏,气管切开等急救措施,但林林终因伤势过重,抢救无效而牺牲。而那边,14连负责驾驶橡皮舟的战友们急忙跑步下山,登舟开向江心,准备救助拦截刘兴光战友。一会儿的功夫,兴光战友就被江水冲了下来,战友们赶紧伸手抓住他,可惜他已溺水身亡,身体僵直,没有了生命体征。这是争分夺秒的时刻,14连战友们深知下游不远处急流奔涌的黑江河床有一处落差很大的断崖,如果兴光战友被冲下断崖,定将尸骨难寻。那晚,刘兴光战友的遗体留住在14连营区,天津籍战友刘炳强还为兴光战友值夜守护。目睹这痛失两名战友的一幕,参与抢救和打捞烈士遗体的战友们个个热泪盈眶,悲痛万分。
刘兴光战友山东省济宁市梁山县徐集镇高店村人,1946年7月出生,1965年初入伍,牺牲时年仅22岁。陈林林战友贵阳市乌当区东风镇洛湾新村人,1949年10月28日生人,1968年2月由贵阳市乌当中学携手在贵阳新天光学仪器厂工作的哥哥陈凯云一起入伍,林林牺牲时年仅18岁。两位战友曾与我们一起完成了越南12号战略公路和莱州悬索桥的修建任务,他们未能与我们一起转场諒山,更未能与我们一起凱旋回国,他们常眠在越西北萊州的土地上,永远与我们共同付出血汗修建的12号战略公路和莱州悬索桥相依相伴。
刘兴光 陈林林二烈士安葬在越南孟莱烈士陵园
近日我与刘兴光战友的养侄女刘瑶瑶通过微信交流。瑶瑶告诉我兴光战友牺牲后,她奶奶、兴光的老娘终日以泪洗面,她从小就记得家门上挂的那块“光荣烈属”的牌匾,在邻人、路人看来那匾金光闪烁、无上荣光,而于奶奶和亲人来说那匾字字锥心,折射的是奶奶中年的丧子之痛,是家属痛失至亲后心中难以承受的泰山压顶式的撕心裂肺的痛!瑶瑶1982年出生,因是女婴,出生三天就被狠心的生父母遗弃,是奶奶和兴光的弟弟弟媳兴华夫妇收养了她。奶奶、兴华夫妇待瑶瑶如同己出,视她如掌上明珠。因瑶瑶的到来,婚后多年不孕的兴华夫妇又接连生育一儿一女,奶奶说瑶瑶是送子观音身边的才女,她的到来让奶奶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瑶瑶说她是奶奶用大伯烈士的抚恤金把她养大的,她把奶奶、兴光、兴华夫妇的恩德比作天大!
刘兴光战友牺牲后中越方政府分别为其家属颁发的革命烈士证书
瑶瑶知孝道、懂感恩,她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在奶奶、养父在世时,她侍奉左右、尽孝身边。待奶奶、养父去世后,她每年的春节、清明、中元节、寒衣节都会为奶奶、大伯、养父烧上冥纸,寄托哀思。她常常梦见逝去的三位亲人,祈愿他们在天堂一切安好。瑶瑶有一个心愿:希望能尽快接兴光大伯早日回国,把他的尸骨安葬在奶奶身边。如今瑶瑶正精心奉养老母、疼爱弟、妹,一家人生活的幸福快乐。
刘兴光烈士的养侄女刘瑶瑶一家人
陈林林牺牲时,同为我团战友的凯云目睹了林林抢救安葬的过程,弟弟的牺牲给凯云的心理刺激打击极大,作为哥哥未能保护好弟弟,让他年纪轻轻地就倒在了
援越抗美的战场上,凯云时常因此自责,那团纠结的阴影让他终生难以跳出、难以自赎!尽管他们的父亲老共产党员陈老在林林牺牲后毅然将小儿子陈全福再送到部队,继承二哥遗志、接过烈士的枪,参军报国。但此举仍未能唤醒凯云走出阴影,疗好战争的创伤。凯云也老了,愿他珍爱自己,保重!
陈凯云(前排右一)与贵州籍战友们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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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