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铁道兵汽车团的故事:路从这里延伸

  

 

铁道兵汽车团的故事:路从这里延伸
 

  梅梓祥导读:

  一般网络媒体的文章,以信息(新闻性)、故事等内容吸引读者,而欣赏作品中描写的景观及语言的美,读者在少数。这篇缺一点铁道兵部队的强项——故事。我选择推介,是因为作品所蕴含的深厚感情,对故乡、对铁道兵。

  近4000字,一多半写童年的故乡,住铁路旁,晚上听火车轰鸣,在轨道附近草坪遐想,梦中开火车……只有对故乡与土地的爱,才会平心静气、不厌其烦地叙述一草一木。后来当了铁道兵,大概没有经历激烈的施工大战,写连队汽车老化,长途运输物资易抛锚,高原缺氧,饮食不好……也是简略。是有缘,退伍到有大批铁道兵转业的东北农场,都曾是“1435”部队的。一生一世与“铁”的关系,文章自始至终流动的情愫便有感人的力量。

  作者在黑龙江,大概读过一些俄罗斯文学作品,其中的风情有俄国作家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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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从这里延伸

  连金山
       哈尔滨到绥化的铁路(滨北线),跨过了松花江的东江桥,就一直向着正北方向伸去。经过了呼兰火车站以后,就直冲着我的家乡长岭镇所在地长岭村奔来。在离村子约两公里远的地方,拐了个大弯,然后就向东北方向扑去了。我们村里的人都管那里叫弯道。铁路转过弯道之后,离我们村子的紧东头也就不到一公里了。 长岭是一个有着几千人口的大村,位于肥沃的松嫩平原东部,那里是一马平川的黑土地。村子虽然叫长岭,实际上既没有山,也没有岭。从西北方向看这个村子,村后有一条不是很高很长的土岗子。从其他方向看连个土岗子也没有了。村的西北有两个邻村,一个叫刘全井(新民),一个叫包井。叫井并不是建在“井”上了,就是同那个土岗子比较而来的。其他方向的邻村就没有叫“井”的了。 因为是平原地区,视线就特别的好。虽然离哈尔滨市中心区三十公里,但那里节日晚上放礼花我们有时都能看到。火车的声音传到这里仍然很大,火车的灯光照到这里仍然很亮。特别是冬天,庄稼都收割完了,树叶也都掉光了,雪白的灯光照过来就更加显得光亮。 当时我家住在村子东头的头趟街。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躺在热乎乎的土炕上,听着火车先是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轰轰隆隆的,似炮击又似雷鸣般的声音。这声音由小渐大、由远渐近,过了弯道之后,又由大渐小、由近渐远,最后消失在远方。灯光也是一样,特别是南边来的火车,先是出现一个亮点,这亮点渐渐地变成了明亮的光束,慢慢地又形成了巨大的光柱,然后像是一架高倍的探照灯,在弯道处把村子从中到东,亮亮地照射一遍,最后也消失在远方。这个时候,我常常会翻过身来,趴在南炕上,看着光影从北墙慢慢地向东墙移过去,就像看电影一样。其中有树木,有柴草垛,有时还会出现牛车、马车、行人、猪哇狗哇的,但确切地说那都是剪影。那时的农村大多数人家是不挂窗帘的。到了冬天,玻璃上的窗花也能照在墙上,很是美丽。 这部黑白剪影电影看久了看多了,遐想也就来了,梦也就来了。有一次我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那天我做了很多梦。先是梦见我家盖上了一栋漂亮的大砖房。还梦见我已长大成人,正在举行婚礼娶媳妇,还没等入洞房呢,就被狗的叫声吵醒了。最后一个梦我记得最清楚,梦见我当上了火车司机,心里那个乐呀,那个美呀,因为能开上火车是我童年时代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正当我美的鼻涕泡都快出来时,一个日本鬼子端着刺刀冲着我的前胸捅来,然后他还哈哈大笑地骂:“火车你地不能开!”我一下子惊醒了。醒后就觉得肚子上凉凉的,用手一摸,发现鬼子的刺刀变成了凉木棍。原来是隔壁邻居大叔,看见天已经大亮了我还在睡懒觉,就开玩笑地把一根冰凉的木棍伸进我的热被窝,顶在我的肚子上,他正站在那里哈哈大笑呢。

  滨北线是双车道的复线铁路。包括两边的落叶松隔离带,得有百八十米的宽度。这中间的土地是不能谁都去种的,只有铁路部门在那里种上了许多像落叶松、樟松、杨树、丁香、山丁子、野杏、各种树苗什么的,还会种上一些像扫帚梅等各种花卉。一到温暖的季节,包括小野花在内的各种花卉陆续绽放,铁道两旁被五颜六色的高低不齐的植被所覆盖,空气中飘着浓浓的花香,天上飞舞着无数的蜻蜓、蝴蝶、蜜蜂以及各种不知名的小鸟,很是迷人。那里也是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最浪漫、最欢快的游乐园。在那里我们总是能找到很多的快乐。

  有时候我们就躺在铁路旁的草坪上,看着天上那不断飘忽变化的白云,那白云一会儿像个动物,一会儿像个房屋,一会儿像座山,一会儿像条河,一会儿像个佛菩萨,令我们觉得神奇。

  有时候我们就站在那长长的铁轨上,练习走独木桥,比谁走的稳,比谁走的快,比谁走的远。在枕木上走,比谁一步迈过的枕木多,比谁的步伐倒得快,比谁敢光着脚走。

  有时候我们就在春天里,去那里采挖野菜,什么婆婆丁、曲麻菜、曲麻蒜、黄瓜香、车前菜、苦菜、苋菜什么的。回来后用水洗干净,沾着大酱一吃,那个香啊!全家人高兴的不得了。

  有时候我们就在秋天里,去那里采摘山丁子、小野杏吃,那一嘟噜一嘟噜红红的小山丁子挂满枝头,很是馋人。可吃上一口那是又酸又甜又涩,一般人不敢吃。小野杏更是不好吃,那里的野杏树都没有经过嫁接,又没有人管理,果子小小的浑身都是小毛毛,咬一口又酸又涩又硬,没有人喜欢吃。我看见过有的成年人采回去给怀孕的老婆吃,也不知道怎么样。

  有时候我们每个人各趴在一根铁轨上,把耳朵贴在上面倾听着远方的声音。突然有人喊:“火车来了!”我们敢紧站起来跑到路边。那火车头先是露出一个小黑点,这个黑点是悬在铁道上面空中的,因为道基上有水蒸气,从远处是看不到火车下半部分的。这个黑点很快就会扩大,轰轰隆隆的声音也会随之而来,然后就是喘着粗气,拖着长长的极具穿透力的汽笛声呼啸而过,巨大的震动力使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每个车轮在两条铁轨连接的缝隙处都要颠一下,所以,整列火车经过时就会发出一种:“哐啷啷、哐啷啷、哐啷啷”的撞击声。这个声音是那么的有节奏,是那么的播动人心。火车卷起的尘土、树叶、碎草、纸片漫天飞舞。每当这个时候,我们都会紧张得闭上眼睛,把耳朵堵住,等着火车过去。

  那巨大的蒸气机火车头,对于童年的我来说是神圣的。

  那两条从遥远的地方伸过来,又直直的伸向远方的轨道,对于童年的我来说是神秘的。

  那哐啷啷、哐啷啷的火车声,对于童年的我来说是美妙的。

  那个能制造出剪影电影的火车灯光,对于童年的我来说是奇幻的。

  我在这神圣、神秘、美妙、奇幻的复杂心境中野孩子一样长大。

  一九七四年底,我光荣的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入伍的那一天,我和新战友们坐着火车,行驶在这条看着我长大的铁路线上离开了家乡。望着道路两旁熟悉的景色和亲人们的身影渐渐地远去,眷恋之情油然而生。这正是:离故土,轨迹延伸始铁路;别父母,潸然泪下铭叮嘱

  四天后火车到了我国十三朝古都西安,我们被前来接应的汽车拉到了长安区王曲镇西安美术学院后院小山岗的半山腰上,那里有一排排的窑洞,听说那些窑洞都是解放前挖的,是黄埔军校西安分校的遗址,一直保存的不错。我们就被按排住在那些温暖的窑洞里。这时我不由地想起了毛主席也住过窑洞,幸福之感立刻从心中升起。更使我惊喜的是,我当的居然是铁道兵,没想到我也成了铁路的建设者。

  新兵训练三个月后,我被分配到铁道兵独立汽车团的四连。这个连队装备有解放牌汽车六十台、编制有四个排一百六十多人。是一个刚从襄渝铁路建成后撤下来不久的老连队。此时正在秦岭山脚下负责铁道兵干部疗养院建设的运输任务。这个疗养院建在陕西省眉县太白山北麓的汤峪温泉处,又称西汤峪或凤凰泉。那里山青水秀,古木葱郁,风景优美。每个星期日我和战友们都相约去洗温泉,洗完温泉就上秦岭山上采集各种野菜,像野韭菜、野葱什么的,回来后交给炊事班包包子吃。全连每个班还都在山脚下开有一片小荒地,种上各种疏菜上交给连队。附近的村子也经常拿着鸡蛋、水果什么的到连队来慰问,我们连队也常用汽车去支援他们。这种美好的日子过了不到一年,一九七五年的秋天,我们连就被调往青海省格尔木市,配属铁道兵第七师修建青藏铁路西宁至格尔木段。一九七六年,铁道兵独立汽车团解散,分成两个独立汽车营。我们连分到独立汽车一营,隶属于铁道兵青藏指挥部。

  铁道兵是非常非常艰苦的。尽管我们是汽车兵,比施工部队稍好一点,但也是很艰苦的。

  这个连队的老解放牌汽车是一九六四年九月,铁道兵独立汽车团在贵州安顺组建时装备的,都是用了十多年、跑了几十万公里的旧车。再加上铁道兵去的地方路况都不是很好,所以,车的状态都是比较差的,不停的坏,不停的修,修了又坏,坏了又修,很是辛苦。再加上在青藏高原上跑车,没有太近的地方。我们的车都不是工程用车,主要负责上级供应给铁七师和青藏指挥部物资的运输任务,货物往往都比较零散,放单车是经常的事。一两个人一跑好几天,一两千公里的路程,吃不好睡不好的。一但车坏在半路难处就更不用说了,有的路上几百公里连个人烟都没有,那时又没有移动电话,面对茫茫的戈壁滩哭的心都有。这时要是碰上一个亥字牌(铁道兵的车牌号都是亥字头)的车帮一把,那真是比亲爹还亲。

  青藏高原上的疏菜是非常奇缺的,我们一去就听有人说青海一大怪:“穷人吃肉富人吃菜。”因为那个地方牛羊肉比内地便宜,没有疏菜。我们刚去头一两年没有经验,连里又没有菜窖储存菜。天天吃压缩菜,那个菜不好吃没营养,吃多了屁还多。维生素严重不足,部队卫生部门就给每个人发那种特制的多种维生素丸吃。高原缺氧,米饭不容易煮熟,面粉不容易发酵,水烧到80度就开了,弄不好就会坏肚子。格尔木那个地方基本上常年不下雨,一年的降水量不超过50豪米。一天到晚嘴唇和皮肤都是干干的。冬天每个房间还得烧个炉子,空气中缺氧、干燥,时有部队的战士煤气中毒而成为烈士的。

  但我们的部队是铁道兵,我们是铁道兵的战士。铁道兵精神的核心内容是“艰苦奋斗,志在四方。”铁道兵的工作就是“逢山凿路,遇水架桥,风餐露宿,栉风沐雨。”我们每个战士到部队后学的第一首歌曲,就是《铁道兵志在四方》!这首雄壮的歌曲一直鼓励着我、激励着我,勉励着我,使我脱下军装以后依然还是个兵。

  到了地方以后,没想到我工作的单位也有着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的浓厚血统。这里是黑龙江垦区,有好多农场或管理局等,都是由铁道兵整编师或整编团改编集体转业过来的,一旦碰上是原铁道兵转业的老兵,我们都相互趣称“老铁”、“黑老铁”、“铁军,”或者说都是“1435部队11中队的。”因为我国铁道的轨距是1435毫米,11是两根铁轨。

  世界上的道路太多太多,我走在一条铁的路上。它无限延伸,带着我去神秘的远方,它意志坚定,带着我风驰电掣。在这条路上,我看过那么多的风景,洒过那么多的泪水,有过那么多的梦想……我希望它没有终点,即使有终点,也是在太阳升起的地方,月亮升起的地方,大海在星光下轻轻吟唱的地方……。

       (作者连金山原单位为铁道兵独立汽车团四连)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