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诗社

工地夜色

 

 工地夜色

  文/铁7师曾贤荣




 

  因我曾经是建设者,写了三十多年建筑企业和建设者,他们与荒野、大山、孤寂为伴,以天地为纸,以汗水作墨,留下的最深情的写意。他们拨动天地之弦所演奏最雄浑的交响乐,他们百折千回、仰首向前、攻坚克难、奋勇拼搏、无私奉献、坚毅顽强,把青春和热血撒播。因此我忘不了那些平凡而伟大的建设者,也常常被一种情感所牵引。于是在今年夏天的一个周末,我到了渝黔(重庆至黔江)高速铁路建设工地。

  当天吃完晚饭,同行的朋友和该项目党工委武书记邀我出去走走散散心。考虑再三,我们一同走出项目部驻地。

  这个项目部地处两座大山之间,渝黔高速铁路就从两座大山中间穿过,我采访的单位在这里承建两座隧道和两座大桥的建设任务。

  走出项目部驻地,就见山峦相接,山峰突兀,悬崖裸露,壁立千仞,光滑如刀斫斧削一般,在夕阳的照射下,带给我们强烈的视觉冲击。

  以前这里只有一条羊肠小道从这里经过,那是当地村民种庄稼走出来的。为了修建渝黔高速铁路,专门从山外修了一条便道进到工地,以方便拉运建筑材料的车辆出入。
 


 

  我们就漫步在山里工地的便道上,傍晚的山里显得十分娴静,山的轮廓开始柔和起来。目睹峡谷悠长,聆听山鸣谷应,以及鸟儿的啁啾,我的心情渐渐愉悦起来。

  走了三公里我们就往回走去,天色也渐渐暗下来。看向工地,轮班的工人准时来到各自的岗位,在大功率灯光下,工地犹如白昼。工人们也精神抖擞,没有疲倦没有睡意,他们习惯了这种夜间劳动的生活,以夜为昼,干劲儿十足。人的吆喝声,切割钢筋,铁与铁互撕的铮铮声,推土机低沉加油的轰响,这种劳动的旋律无疑给沸腾的工地之夜注入了一股积极向上的力量。

  在钢筋加工棚现场,一台智能数控滚焊机来回翻转,现场钢筋绑扎火花四射。

  武书记说:“为提升桩基、墩柱等施工进度,钢筋绑扎进度不能落后,棚内28名工人采取2班倒模式作业。一套钢筋笼总长在30米至50米,采用分节制作加工,每天可完成3套桩基钢筋笼、4套墩柱钢筋笼。

  此时工地那高高的塔吊如巨人般耸立,有力的巨臂正从地上砂浆、钢筋等一一提到桥墩上,地上的拌合楼张着大口,将水泥、砂石统统“咽” 进“肚” 内,一会儿又全部吐出来,被送到桥墩上。桥墩上,建设者们立模、焊接、振捣……一招一式是那样得心应手,挥洒自如。望着这如火如荼的工地之夜,我无不感慨,这不就是一幅建设者风采的画卷吗?

  “同志们呐,加油干呐……”有急切的粗壮的劳动号子响彻整个山谷,那一群身着沾满泥土的工作服的人,却在号子里迈动着坚实的脚步,号子拍打着山崖,惊动了夜寐的山雀,在石头与石头之间激响,在凉凉的夜风中激响……古老的原始的自然的伟力,爆发着新鲜的激扬的豪放的热情,每一声号子让山崖战栗,每一声号子踩痛了地脉!

  此时,灿烂入目的工地夜景,让我无由地被一种热烈的情愫所包围。在这里星星轮换着装饰夜空,太阳每天都从背脊上走过,灼热的轨迹里,结晶出的是生命的盐,哗然而下的是汗水的河,渗透进泥土的是智慧和奉献。

  在这里,一处处突兀高峻的绝壁被穿透,一条条深沟险谷被填平,一座座高墩立柱直指云天。不久,一条高速铁路将通向黔江。也正是在这片工地上,建设者们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以工具作笔,血汗作墨,书写自己绚丽的人生,描绘重庆交通发展的蓝图。
 


 

  和武书记一起走走停停,我也不时地看着这夜晚沸腾的工地。这时,一个身材墩实、头戴安全帽的汉子从我身旁走过。我猛然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使劲一想,他是1994年我到南昆铁路采访时,认识的一名段长,负责南昆铁路一隧道的掘进任务。参加工作40年来,不论是在部队,还是转业到这家央企,几十年来一直都是那么沉默寡言,对工作兢兢业业。来到这个项目后,他负责征地拆迁,每天都和当地政府以及村民打交道,很多时候为了协调与村民的关系,有时不仅遭到村民不理解的谩骂,甚至还要遭到推搡。可为了保证施工的顺利进行,还得默默忍受。我问他,都快60多岁的人了还这样忍辱负重地干?他却不经意地说:“我的岗位在这里,这也是我的责任。”

  责任。责任是一个人不可推却的天职,更是一个岗位不可遗忘的使命,虚华浮躁与物欲横流的现代丛林中,并非每个人都愿在微不足道的岗位事无巨细、任劳任怨、爱岗敬业。责任与使命,当从细小做起。多少人,走过灿烂的春,狂热的夏,严酷的冬,人在山中,心在“路”上,守着脚下的“路”。爬山涉水,尘土飞扬,噪音逆耳,筑路前线无法也不能回避的筚路蓝缕的苦行,是忠于职守,还是玩忽职守只在一念之间。但时代呼唤我们建设者不畏凄风苦雨,社会渴望建设者秉承职业操守,释放逆流而上、舳舻千里的力量。

  这些把吃苦和奉献视做自己人生的目的的人,这些本能上已经拒绝“享受”却为一切享受提供基础的人,他们真的已不适合于这个时代的潮流了么,还是他们在这个潮流之上,代表着时代最本质的特性?

  在工地与项目部接合部的一块空地上,见一对头发斑白老夫妻带着一三岁大小的女孩玩耍着,仔细一看,是我同年入伍的战友和他妻子、孙女。我急忙上前打着招呼,寒喧。我这位战友姓孙,他妻子姓杨,我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在大(同)、秦(皇岛)铁路蓟县工地、九十年代初在陕西三(元)、铜(川)高速公路工地上,都见过这位女士。不过,那时她是带着儿子来工地探亲,看望、陪伴丈夫一段时间。如今,儿女们大了,成家了,她和丈夫都老了,又带着孙女来工地探亲,看望、陪伴丈夫。杨女士说,年底老公就要退休了,再来工地陪他一次,也许这是老公工作的最后一个工地。这么多年,老公工作了二十多个工地,我也去了二十多个工地,你还莫说,我对工地都有感情了。

 


 

  杨女士说似乎说得轻松,但我在她的语气中读出一丝无奈。

  我曾经参加一家央企最美妻子评选活动,在颁奖现场,主持人问获奖者感受时,那位获奖者说,作为女人,我是失败者,是不幸的。丈夫在工地,而且四处流动,一年回来就那么十几天。结婚几十年,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一年。而我在家里,既要养育孩子,还要照顾父母……我心里只有一个字:“苦”!

  那位获奖者说完,其他九位获奖者都泪流满面。

  当今时代,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建设者遍布祖国的城市乡村,不管白天晚上做着不同的工种。无论成功者还是普通人,白天黑夜的忙活,从小里说为了孩子为了家,从大了说就是肩膀挑着社会和责任,大家都在用智慧,勤奋的劳作在各自的人生舞台,诠释着不同的故事。背景不同经历不同,演绎的方式不同,却一样精彩,一样引人入胜,一样值得尊重和点赞。

  回到项目部,武书记说:“今天晚上项目夜校有课,咱一起去看看呗。”

  来到项目部学习室,不算宽敞的房间里已经快坐满了。武书记介绍,项目部为激发生产活力,提升工人素质,开办了夜校活动。为保证学习质量,项目提前一个月就会将夜校课表发送到各位劳务工人手中,工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工作实际来安排学习时间。课程包括个人安全防护、机械设备、电气电路等各种专业知识和技能,并通过考试将学习成果及时反馈,自开工以来,项目累计开展每周两小时业务学习90次,农民工夜校23次,共教育职工和劳务工人3000余人次。

  看完项目部学习室,武书记陪我回宿舍,就在我们刚要跨入宿舍大门的时候,我听到了一支曲子,一支由一管孤箫吹奏的曲子缓缓从一棵松树下传来。

  那箫声并不格外雄浑、圆润,但绝不嘶哑,从一开始她就那么沉着,绵绵不绝,向四方、天地传送出去。

  在微微的灯光下,我只看到一个人隐隐约约的背影,他面向沸腾的工地,背对着渐渐进入梦乡的生活区,凝神独吹。我不知道他的年龄、模样,也不知道他的姓名。

  就这样,我为一个陌生人的箫声震惊了,驻足不前。

  箫声还在轻柔倾诉。武书记将我拉到一块石头上坐下,轻声告诉我,吹箫人姓王,当过兵,集体转业至这家央企。在一次施工作业中,他右手食指和中指被砸残废,但他仍然随着单位四处流动搞建设。五年前,妻子患癌症去世,前年,儿子出车祸离世,儿媳妇带着孙子远走他乡。


 


 

  家庭的不幸没有使他沉沦,只是每天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总要在这里吹一阵子。

  他背靠小松树,左手握箫,右手两个手指按着四个箫孔,灵活的移动,那优美的箫声是这样发出来的。

  知道他的境况,我心里一阵颤动,因为他吹出的箫声中完全没有那种夸张的幽怨哀怒,也没有轻浮的喜悦欢乐,有的只是平和、安祥。

  他一直低着眉,专心地吹箫,似乎已沉浸在自己的箫声中。她的节拍喑扣着工地机器的轰鸣和我血脉的搏动,洗涤我的心灵,卸下我身上的层层重荷,让刚才躁热的心境在顷刻间如此空明。

  有生以来,我也在众多场合有幸欣赏过许多高超优美的音乐演奏,可是在我的记忆中,它们都不如那一夜那一管质朴无华的箫声那样让我难以忘怀。

  走进工地,感受这样“特立独行”的一群人,深深的夜色成为他们工作的底色,星星和月亮见证着他们的汗水与辛劳,他们用智慧和汗水以及他们的喜怒哀乐浇筑起共和国一条条跳动的血脉。

  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一个激情澎湃的夜晚。这迷人的工地夜色让我感动,让我崇敬,让我震憾。


编辑: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