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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石泉新战场
今日石泉
石泉县位于陕西省的南部大山中,它北依秦岭,南接巴山,加上长江最大的支流汉江自西向东穿境而过,地形呈“两山夹一川”之势。北部的秦岭山高坡陡,南部巴山山势稍缓,都是高山峻岭,我们武汉人熟悉的汉江从汉中方向由西向东流过来,在两大山脉之间穿行,形成了一系列串珠式的河谷小盆地。流到石泉,江水转了个大弯向东南方向流去,冲积出一片平地,便形成了一个行政中心。此地因城南石隙多泉而得名,颇具“清泉石上流”之韵。
大概是为了防止汉江洪水灾害,县城虽然邻水而建,但老城区建筑都挤在一个小山坡的顶上,形成一个狭长的居民区。城中的街道铺着石板路面,又长又窄,建筑物古色古香,周围还有城墙围绕,看得出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古镇。从东西两个城门下到江边,还有好几十级坡子要走。由于江水在这里拐了个弯,在水力的冲刷下,县城这边的河滩很宽阔,很平坦,但滩上满是沙子和卵石,没有得到充分利用。
公路在城西北形成一个三岔路口,一条是从东北方向过来,也就是我们从西安来那条公路;这条路向西上了一座大桥,跨过汉江向汉中方向去了;还有一条贴着老城区穿城而过,向东南方向前往安康。这个三岔路口正是西万公路(西安至汉中,直至四川万源,现在称210国道)与汉白公路(汉中至白河,现在称316国道)的交汇点。
我们的新驻地安排在城关石泉中学的校区内。
后来才知道,在我们乘火车绕道郑州前往西安以前,先遣部队早已开着汽车翻山越岭踏雪前行了。他们于3月1日从枣阳出发,经由襄樊、老河口、十堰前往陕西省的白河,再沿着汉白公路前往安康、石泉,行程近500公里,任务是到陕南与各地地方政府协商安排部队进入工地后的吃、住、行事宜。
那时天气还十分寒冷,先遣队带队干部中有六团机械股赵成安股长等,汽车连里带队的干部是康副连长,他和战士傅先和开着一辆解放CA30车押后,后面还拖着一条硕大的汽船。在经过竹山与白河县的交界处(也是湖北与陕西的交界处)界岭时,山顶上还是冰天雪地。CA30虽然是当时最好的国产军用越野车,越野性能和牵引性能堪称一流,但在雪地里翻山越岭,后面还拖着体积比车身大几倍的汽船,一路上十分艰险。当时赵股长、康副连长和傅先和三个人坐在这台车上,由傅先和驾驶。在上山时,突然遇上一头牛站在路当中,傅先和为避免压死牛连忙停车,可是再起步时,坡道上冰层太厚太滑,车辆不但不能启动,反而向后方侧滑过去。在此关键时刻,康副连长与赵股长连忙下车,一起向车轮下塞三角木阻止车辆向后滑。可是没有效果。他们又从车中拿来自己的被子、大衣往车轮下塞,这才阻止了汽车滑下悬崖。看到这段路如此艰险,康副连长便将傅先和换下来,自己亲自驾驶。傅先和与赵股长并没有上车,而是在车后面帮忙用力推,车是慢慢开动了。不料就在此时,赵股长脚下一滑突然跌倒在地,他眼看着后面的汽船向自己压过来却来不及避让,被汽船轮胎碾过,身体受了重伤,后经抢救无效不幸牺牲。事发后,竹山县德胜区当地政府为赵成安股长举行了千人追悼会,铁道兵六团机关也召开追悼大会,追认他为烈士。在追悼会上,我的老同学老战友、铁道兵知名诗人李武兵代表机械连致悼词,因为赵股长曾在该连当过连长。
后来赵股长就长眠在德胜铺招待所后面的山坡上。
正是由于他们的拼搏与牺牲,大部队进到陕南后,行军途中才能得到地方的支持,一路有宿营地和进餐处,有的还能与驻地老百姓联欢;而我们汽车连到了石泉后,才能吃住有靠,才能立即投入到新的战斗中去。
重返石泉,老战友在石泉中学门前留影
当时中学不像大学,没有停课,石泉中学校园里一直有学生在校上课。我们一个连队百多号人,近百台车一下子涌进这个院子,又不能占用教室和宿舍,只能借用学校礼堂作为营房,全连人马都只能挤在里面打通铺睡觉。连部好像借用了学校一间办公室,连首长单独在里面办公。至于炊事班与伙房,则只能自己在空地搭了一间芦席棚,既是伙房,又是餐厅,还兼作全连学习开会的礼堂。有时全连官兵坐在里面学习,连首长在前面讲得正带劲,忽然坐在最后面的战士大声咳嗽起来。连首长十分不满,高声训斥咳嗽的那几位,不想他们不但咳得更起劲,前面几排的也跟着咳起来了。最后做报告的连首长也忍不住了,也加入了咳嗽大合唱。原来这些战士并不是故意捣乱,而是因为后面厨房里辣椒下了锅,一股辣味从后面慢慢向前蔓延,最后熏得全连官兵都在那里搞咳嗽比赛。
至于近百台车辆,则停在学校后面的操场上。为了防止车轮打滑,在跑道和足球场中间临时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绿草茵茵的大操场就被我们的车轮全都毁了。但是无论是学校领导,还是老师、学生,没有一个对此不满,他们只有一个朴素的想法:解放军是来为我们修铁路的,我们不支持谁支持?
大老远来到石泉搞建设的不仅仅是我们铁道兵,当时还有两个地方单位也在这里参加两大工程的施工:中铁一局在安康和汉中一线修建阳(平关)安(康)铁路,一局五处负责石泉段工程;水电四局在这里修建石泉汉江水电站大坝。这两个项目都是国家级的项目,两个单位也都是国营大单位。虽然这两处工地距离城关都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经让这个小县城热闹非凡,难以应付。不过这些单位都有自己的物资供应系统,还没有让这个小小的县城不堪重负。城东南,是水电四局的砂石厂和混凝土拌合楼,十几吨的自卸车每天穿梭于当地主要干道上,震得路边房屋咔咔作响;河对岸,铁路工地开山放炮,爆炸声也时不时传过来,让人觉得整个小山城在微微震动。更主要的是,一向偏远沉寂的小县城里一下子涌进来如此多的人马,使山沟里变得格外热闹起来。
刚来到石泉,襄渝线中段的工程刚刚开始,兄弟部队铁道兵十一师已经开进安康,路上跑满了铁道兵的军车。这些车的前面保险杠上、车门上以及车厢后挡板上都用白漆喷印着“亥1”或“亥2”的车牌号。当时我们二师大部队还在国外,这次进来的只有六团,他们将进驻紫阳洞河一线,与十一师的工地为邻。现在我们的施工还没有正式开始,六团各部正在陆续往山里开进。如前所说,此时进入紫阳的道路尚未修通,车辆还不能开进去。六团施工部队到达陕南,我们汽车只能将他们的营具家什卸在石泉,再用船将它们转运进去,至于全部兵员,汽车只能将他们送到安康县的恒口镇或汉阴县城,下车后,他们再翻山越岭步行130多里进入紫阳沿汉江一线。刚一进去,饭要吃,房要盖,还有很多开工前的准备活动要做。可是那里大部分都是荒山野岭,除了陡坡就是深沟,连个安家的地方都没有。路要自己修,粮食、家具要到很远的码头上自己背回来,房子还要进去后自己去盖,建房的地基还要挖山填沟靠自己去开辟。我们汽车连则更不能闲着,粮食蔬菜要往里面送,建房材料要往里面送,各种机械、工具要往里面送……也是忙得马不停蹄。
古老的安康一桥今天仍然依然挺立
这段时间,我们的车主要是跑西安到石泉、恒口这条线,后来随着新修公路和铁路的建成,路线才逐渐延长到紫阳。这条还是在民国和解放初期修的公路,路宽只有三、四米,窄的地方仅能保证两台车会车,全是砂石路,而且路两边连沙子都没有,下雨天靠边狠了,一不小心就会滑到沟里。在这条路上跑的司机们——特别是我们军车司机——平时都十分勇猛,在路上你超我赶,分毫不让,但一遇到雨雪天,大家就都变得无比谦让了,只要见到对面来车,便早早在路边找个可靠的地方停下,连连招手让对方车先走。在高山上悬崖边,也不像现在还修上安全隔离墩,如果不小心靠边一点,车可能就滑到万丈深渊里去了。本来这条路上只有西安、安康、汉中等地方的运输车队在跑,已经显得很拥挤了,现在一下子进来铁道兵运输团和几个师的车辆,再加上铁一局和水电四局的车辆,这条路上的车辆密度达到高度饱和。更何况各个单位的车又都是编队出行,一个车队十几台,堵车的事情自然就会天天发生。特别是在一些路边村镇,大多数车都要都要停下来吃饭,但周边又没有宽敞点的停车场地,在那里更是乱成一团,经常是一堵几个小时。有时候堵在深山里,半天一天吃不上饭、喝不上水的事就成了家常便饭。
为了解决吃饭喝水问题,连队想了办法。司机自己带开水,当然没有问题,吃饭没保障,只好出车前由连队给每台车发一点干粮(主要是饼干)带在车上,堵车了,喝点冷开水,吃点干粮,就算是解决了这一餐。因此,每次出车前,司务处窗前都排起长队,班长给自己的车队领一袋饼干,再分发给各人保存。这些饼干也许在当天去西安的半路上就没了,也可能出车后回来,这一袋饼干还一块未动。毕竟,在有可能吃上饭的时候,谁愿意用这种饼干充饥?更何况说起来叫饼干,其实只不过是烤干了的粗糙面饼而已。
汉阴县城城门
我的车由于吨位小,车也破旧,从西安到石泉的长途运输要跑得少些,经常单独执行一些临时性任务。记得有一次到安康执行任务,这也是我在陕南四年中唯一一次跑安康。沿途经过的集镇有池河、汉阴、恒口,还有一些地名记不得了。汉阴县给我的印象很深,是因为在家乡武汉有个地方叫汉阳。汉阳在长江以北,汉水以南,当时我在想,在地名中用阴、阳二字的,都有一定规矩,“阴”,是指“山之北,水之南”,“阳”则相反,是“山的南面或水的北面”。而汉阴在汉水之北,应该叫“汉阳”才是,而汉阳倒是应该叫“汉阴”才对。另外,汉阴县城是一座古城,城墙和城门都完整地保留着,到了城前望望城楼上,好像诸葛亮正坐在城头上弹琴,而我就好像心存疑虑不敢进城的司马懿,不知不觉变成了《空城计》中的一个角色。而安康也是一座保存完好的古城,城墙、城门也都十分完整。那时汉江北岸还没有发展起来,安康市区也仅仅局限于汉江南岸的老城区。车到北岸后,再驶过汉江上的一座水泥大桥,就直接开到城下了。
就在那次出车途中,我接连三次差点出了麻烦。
汽车返回时,在池河与石泉之间有座小小的山岭,在上山途中,有个婆婆背着重重的背篓在前面独自行走。当她发现我的车过来后,回过头来迟疑地举了下手,嘴巴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便将手又放下去了。我想,她大概是想乘车,但又没有把握,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我们作为解放军,老百姓有困难给予帮助是应该的。于是我便在她身边轻轻停下了车。她见状又意外又高兴,连连说着感谢的话上了我的车。
她人坐好了,可是却不会重重地把门关上。我便侧过身去,抓到里面的门把使劲“一挎”,门仍然没有关好,只听得她大声叫唤起来:
“哎哟……”
原来她的手还扶着门的边缘,我一用劲,把她的手夹了。
我觉得十分不安,连忙查看她的手指,并问她伤得怎样。她连连说:
“哎哟,不碍事哦,哎哟……”
我看她手上虽然有点红印,但没有什么伤痕,手指也活动正常,估计问题不大,便安慰了几句接着开车。这时我心里在想:本来想做点好事,结果却差点儿做成坏事了……
可是更糟糕的事还在后面。
汽车行驶了一段路,来到一段大下坡,下了这个坡,就进入石泉城关了。她一路在与我谈着家常,介绍着当地的风土人情,我耳朵在听,但眼睛却警惕地看着前方。远远有个青年人背着背篓在路中央走,我接连按了好几声喇叭,脚下并没有减速,因为根据经验,前面的人听到喇叭就会让到路边的。可是又过了一会,突然发现那个青年人丝毫没有让路的迹象,如果再不采取紧急措施,到时就会措手不及。不容思考,我完全是条件反射地踩下了刹车,来了个紧急制动。车在那个青年身后停了下来。可是身边的婆婆完全没有防备,她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就一头撞在座位前面的仪表板盒上。只听到“乒”的一声撞击声后,她大声叫了一声“哎哟”,然后双手抚摸前额,一副痛苦的样子。
这次把我吓到了,我连忙询问她的情况,她总算抬起了头,连连说了几声“不碍事哦”。
我这才有时间转过头去大骂还在车前若无其事行走着的那个年轻人,可是他连头都未回,还是不慌不忙地走他的路。婆婆告诉我,这个人有病,他耳朵听不见。原来山区食盐中缺碘,很多人得了大脖子病,也就是甲状腺肿大。如果父母双方都有大脖子病,那么他们的子女就会又聋又哑又傻,叫什么克汀病。我这才抑制住自己没有下车去和他论短长。
等他走远了,我才起步继续赶路,不一会婆婆就指着路边不远的地方说她的家到了,就在这里下车。她下车后,又回过头对着车内说了好多感谢的话。然后才给我关上车门向后走了。可是就在我起步准备开车时,却发现她的脑袋从车前的水箱鼻子上露了出来,大概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绕过车头过马路。我吓得一身冷汗,急忙又是一个急刹车。
我后来一直在想,我想做件好事,却不料差点出大问题!这真是好心差点做成了坏事,但不幸中万幸,总算没有酿成大事故。
今日安康夜景
史锡腾,男,1947年生于江苏扬州,后随父母到武汉生活。1968年初参军,在铁道兵二师服役,参加了援越抗美斗争。1970年初回国参加襄渝铁路的建设。1974年复员,在湖北医科大学附一医院(现为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工作。1977年恢复高考后进入华中师范大学物理系学习,毕业后回武汉大学人民医院搞医疗设备工作,2008年退休。退休前任武汉大学生物医学工程研究室主任,职称为主任技师(正高)、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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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