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襄渝铁路建设中的铁道兵汽车兵
3.汉江放排
汉江上的木船逆流而上
由于安康恒口到紫阳的公路直到1970年10月才修通,因此在我们二师六团进入陕南时,交通运输就是个最大问题。虽然汉江贯穿了石泉、紫阳和安康三个县,可以借用江水运输,但江中滩多流急,一年中,只有4个月的时间可通行40吨的机船,到了旱季水量变小,就只能供15吨以下的木船行驶了,到了洪水时期则完全停航。除此之外,通往紫阳的路便是不到50厘米宽的羊肠小道了,当地的运输基本都靠人以肩扛背驮的方式来实现。
当时的时间是3月底4月初,汉江的水很浅,完全不能承担运送部队开进施工点的功能。六团机关和所属的四个营及勤务连、卫生队等共组成5个行军序列,按列车到达的顺序,统一安排车辆将物资汽运送至石泉县城,改用船运至紫阳驻地;而人员则用车送至汉阴、恒口,再步行翻山进入施工沿线。由于各个连队驻地的远近不一,算下来大概每人平均要步行130公里山路。为了保障行军部队的食宿,沿途在宁陕、汉阴、恒口、流水店、蒿坪、紫阳等地设宿营点;在江口、石泉、蒲溪、向子垭、正义、太白池等地设茶水站。
据当时在施工连队的战友陈昌星回忆,当年他们进驻安康大竹园时,是从安康一路步行,翻越几座大山进去的。他说:
我们六团二营进驻施工地点,是从西安乘汽车先到安康恒口镇,然后又从恒口步行前往安康的大竹园镇,花了整整两天功夫。第一天我们背着背包,挎着枪,带上干粮,步行翻山前往安康流水镇。从地图上看,其实两地并不远,也就只隔着一座大山。但是这座大山非常高,道路曲折,坡度陡峭,我们不停地上坡下坡,左弯右拐,原本直线距离不过三四十多公里的路就拉长到上百公里了。虽然已经接近五月份,山下已经是春夏之交的季节了,但山顶上好多地方冰雪还没有融化。那天清晨出发,到中午十二点钟才爬上山顶,其中有段路叫做好汉坡,走这段路虽然比较近,但要想从这里爬上去却很困难。队伍里有不少当年的新兵,他们都是南方人,从来没有爬过雪山,加上个子又小,年纪也轻,常常脚下打滑从山上滑下来,十分艰难。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午在下山的路上更是小心翼翼,更是整整花了半天时间。当晚宿营汉江边的流水镇,第二天又从流水镇启程,再一次翻山越岭前往深山中的大竹园。这次翻过的几座山稍矮一点,但路程并不短,直到晚上才到达目的地,人已经累得散了架。
大竹园镇既不靠汉江,也不通大路,只有唯一的一条山间小路通往流水镇,而且当中还阻隔着高高的大山。具体到各连队的驻地,则更是地处荒山野洼之中,除了山坡、深沟,这里什么都没有。既没有营房,也没有生活用品,就是粮食也只够吃一两天的。所有的这些物资都是用船通过汉江运到流水镇,剩下的事,就要依靠战士们人背肩扛,翻山越岭从那里运回来。因此一到“新家”,战士们只能先住进临时搭建的帐篷,然后顾不上休息,第二天就几乎是全连出动返回流水镇搞长途搬运。接连一个月,他们每天都要在两地间来回一趟,每次都要步行五六十里山路,背负着四五十斤的重物,将整个连队的这个家从大山的另一边运过来。“人是铁,饭是钢”,为了解决每天的肚子问题,首先要把吃的粮食背回来;然后背日常用品,再往后就是设备,什么钢钎、大锤、炸药……就连空压机这样的庞然大物都要把它拆散了由战士们分开背回来。
战士们身背肩扛将施工器材运上山去
由于公路不通,战士们凭着吃苦耐劳的精神硬是把家搬进了大山,又靠自己的努力将便道修到自己的家门口,可是更大件的施工机械,更多的施工物资就没法靠人背人扛了。刚好时处春夏之交,水量不大不小,正好利于行船,汉江就成了部队物资进入紫阳工地的一条水运通道。因此在施工任务逐步展开后,各种物资就由我们的汽车先从西安运到石泉,卸到河滩上,再从石泉通过船舶运到紫阳工地上。因此,在谈到当年的物资运输时,就不能不讲到汉江水运。
那时石泉水电站和安康水电站还没有建好,汉江水又浅又急,它穿过无数高山峡谷,冲过数不尽的激流险滩,在江中行船无疑是拿生命在冒险。更何况那时江上还没有航标,如若不是在这条江上搏击了半辈子的老船工,根本不知道哪里有礁石,哪里有险滩,弄不好都有可能船翻人亡。而我们的战士完全没有行船的经历,在这样的江面上开船、放木排,是多么艰难,多么危险,多么需要勇气!
这些水运战士和我们汽车兵是在同一运输战线上的兄弟,也有必要用专门的章节介绍。但我不是当事人,没有这方面的直接感受,所以,下面引用两位战友的叙述或文章的片段,将这方面的内容补充进来。
汉江激流中的船舶
原六团机械连班长,后来成为铁道兵著名诗人的李武兵回忆道:
刚进陕南,我们连队入驻恒口,而我们班则单独留在石泉,负责将各种物资装船。记得那是1970年3月下旬到4月下旬,一个月的时间,我领着一班人在满是卵石的河滩上每天负责搬运粮食上船,每天都像码头上的搬运工一样累得不行。那些粮食一袋二百斤,扛起来就不是很容易,加上中间还有长长的跳板。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走这样的长跳板,走上去颤颤悠悠的,令人十分紧张,生怕连人带米袋一起掉到水里去。
除了驳船,江边还有扎木排的,这都是我们部队的水运队,他们都是临时从施工连队抽调过来的战士,也都是从来没有干过这一行的。那时工地上营房基建,铁路施工,需要大量圆木,都是由汽车运到这里,在这里扎成排,顺着汉江放到紫阳去。除了木排,还有油排,就是用木头将装满油的油桶捆绑在一起,也是通过汉江放到下游去。
更让人惊奇的是,汽车也能用木排放下去。据战友韩永旭回忆,恒紫公路还未通车,六团汽车连在紫阳洞河就有一台汽车在倒短了。当然,它不是开进去的,而是乘木排进去的。那台车就是1966年的老兵周群发开的,他的车是从石泉河滩开上木排,然后由汉江放到洞河。在洞河上岸时,从河边到团部现修公路,路修一米,车行一米,慢慢移到团部。当时住三台山的居民第一次见到汽车,大家特别兴奋,纷纷跑来问汽车吃什么才能跑呀!
作者与李武兵合影
老战友老同学陈国强当时是六团四营的一位班长,他参加了汉江放排工作。他在所写的回忆录《陕南纪实》中回忆道:
为保证工程建设需要,解决运输困难,从1970年底开始,部队尝试在汉江放木排。连队将首发的重任交由我们一班担当,并强调了
完成任务的同时,安全是第一位的。那时由于是冬季,汉江水位较低,流速也不大,首发木排由几个老战士担当,路线是从陕西石泉出发,木排顺流而下,到紫阳各个工地再上岸。
第一次主要是摸清航道,标注险滩和礁石位置,漂流了三天,一路上虽然多次遇到搁浅和撞礁石的险象,但还是安全到达紫阳。尔后也多次组织战士轮流上阵,积累经验,锻炼队伍,战士们通过实践逐步掌握了放排的一些技巧。 1971年3月,我带完新兵返回连队后,作为班长参加到放排的队伍里,第一次感受了放排的生活。
木排由10到12根直径50厘米左右,长约5米的圆木捆扎而成。排上再铺几层木板,用较细的圆木搭上人字形骨架,盖上帆布,就是放排战士临时的家。放排战士自己搭炉灶做饭,吃住都在木排上。一个木排上一般安排6名战士,前后各3名。木排前后都安有看似木浆的橹,用于木排漂流过程中把控方向。水的流速不大时,一个战士偶尔打几下橹,调整一下方向,过险滩流速大了,就需要几个战士奋力打橹避开礁石。
老同学老战友陈国强
那天上午7点左右,木排离岸后在江水中慢悠悠的朝下游漂着,两边是崇山峻岭,虽然已经是3月了,但山里的寒气很重。可能是大家过于放松,木排下漂了二个多小时后竟然搁浅了,几个战士迅速脱下长裤,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木杠下到水里,见到此景我也和大家一样下了水。下水后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嘴巴直打哆嗦,好冷啊!几个人奋力用木杠撬,不一会木排脱离了浅滩,上排后大家轮流喝了几口酒祛寒,好在后面二天行程没遇到什么麻烦,顺利到达连队。
5月的陕南,汉江春汛到了,我将离开一班到三排任副排长。在我的请求下,连长同意我最后一次带队放三个木排。因为水位上涨,流速加大,行程只需二天就可以了。三个木排加我共计18个人,我在第一个排上,第二个木排随后,第三个木排上的战友负责做饭。到了中午,按出发时约定的位置停靠吃饭,我们前二个木排等了近二个小时不见第三个木排的影子。经与其他同志商量,与其等在这儿挨饿,还不如早点到晚上的停靠点上岸吃饭,这样我们又出发了,直到傍晚时分,我们才来到江边的一个小镇停了下来。
我让一个老兵带一个新兵沿着江边小路往上游去看看第三个木排有没有跟上来,留下一个战士看守木排,然后我带着8名战士到镇上吃饭。小镇就一个小餐馆,进去后一个大妈过来问,解放军同志你们想吃点啥?我说,老乡,有大米没有?旁边有一个老乡嘀咕道,当兵的嘴还蛮刁的,我没理睬她。那大妈回答:
“有!”
“有多少?” “15斤。”
“那就请你全做了吧!”
当时陕南主食就是玉米面,大米只是逢年过节才有,那位大妈没说什么,就到后面厨房忙去了。约四十分钟饭好了,是什么菜没印象了,我们去的9个人几乎将锅里15斤米饭吃得精光,最后将剩下的一点饭菜也拿回木排上,给了值守的战士。 天已经黑了,我躺下准备休息,一个战士过来跟我说:
“三排副,还有两个找排的人没回啊。”
我“腾”的一下坐起了来,怎么把这事给忘记了!我立刻带了2名战士,拿着手电出发去寻找。我们一面走,一面用手电朝远处晃动,最后干脆呼唤两位战士的名字,呼喊声在漆黑的山谷中回荡。几经周折,我们终于找到他们。
汉江放排
他们一天没吃没喝,又摸黑走了那么远山路,那个新战士已经瘫在地上走不动了。老兵总算还有力气告诉我,沿途没看到后面的木排。随行的两位战士轮流背着新战士往回走,再回到那个小餐饮,只见里面黑咕隆咚的,而大门早已经上了锁。
怎么办,两个战士不能再一个晚上不吃东西啊!我正犯愁,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开门的声音,循声望过去,不远处有灯光出现,接着听到“哗”的泼水声。我快步跑去,推开正要关闭的门。房屋里的人被搞得猝不及防,显然被吓着了。我也变得语无伦次,只是连声说:
“不是的,不是的……”
这时我已经看清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年轻妇女。我平静了一下心情说:
“老乡,大嫂,是这么回事,我们有两个战士一天没吃东西,饿得不行了,能不能帮忙做点吃的?”
那年轻妇女看到是位解放军,也放下了心来,便回答说:
“可以的,可以的。”
随后她就到厨房里去忙乎了。
进了房屋我四周环顾了一下,嗬,里屋门上有一个大红喜字,还是个新媳妇。不大一会儿,年轻妇女端出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还漂着蛋花,她见我眼光在门上,哦了一声说:
“我家那口子进山收山货去了!”
两名战士没有客气,不一会儿,一大盆面条就一扫而光。
我随后拿出10元钱和15斤全国粮票,那年轻妇女连连摆手,说:
“没那么多,没那么多!”
我说:
“你救了我们战士,该给,该给!。”
第二天上午派一个战士到镇上的小餐馆买了些玉米馒头,后面做饭的木排是指望不上了,权当早餐和午饭,晚上就可到连队了。
我们又出发了,一路还算顺利,下午天空下起了小雨,木排只要顺利通过最后一个险滩后,不用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连队了。春汛时节,江水上涨,流速加快,滩口变宽,原来裸露的礁石也只能靠感觉判断了。就在过滩时,前面3个战士拼命打橹,调整方向,但湍急的江水还是将木排冲到江中的礁石上。祸不单行,我们惊魂未定,后面的木排虽然绕过了我们,但也在我们前方不远也被冲到礁石上了。二个木排遥遥相望,四周滚滚江水,让我们一下子束手无策。
这时江边有几个纤夫拉着一只木船朔江而上,见到我们的险情,船老大主动出手相救。他先将他的船拉到上游,再让纤夫们慢慢松开纤绳,让木船缓缓后退,逐渐靠近我们的木排,再将我们接到岸上。我再次被陕南人民的淳朴和真情所感动。我急忙掏出50元钱给船老大表示感谢,但他说什么也不肯收,只是连连说:
“应该的、应该的……”
随后纤夫就拉着木船离开了。
我到附近的兄弟连队借电话打到我们团作训股,找到我们连队的前任连长,现任团作训股长的赵云成,向他简要报告了情况。他在电话中一再询问战士们是否都安全,当得到肯定回答后,他说:
“你们就在江边等着,一会派汽艇接你们返回(搁浅的木排由部队请当地民工拆散,我们可以在下游收集)。”
后来连队战友们调侃:三排副带队放木排,三个木排搁了一对半。
汉江边上的纤夫
陈国强战友还写道:
1971年9月份,汉江的秋汛比较大,那天一班的一个木排在漂流到紫阳大桥时,由于流速太快,战士们没有发现有一条江中施工用的钢缆,等看到时为时已晚,木排猛烈撞上钢缆,强大的惯性使木排上的窝棚前倾,盖在棚子上的帆布将木排前面的三个战士裹在里面,最后一起沉入水中,三名战士不幸牺牲。事发后上游连队打电话通报我们十七连,告诉我们木排出事了。我们连队干部、战士都齐聚江边,看到汹涌的洪水中都是上下起浮的圆木及放排战友们用塑料袋包着的行李,我来不及多想就跳进水中将战友的行李打捞上岸来,就是没有见到战友们的身影。三名战友的遗体很快在下游不远处被找到。我的继任一班长含着泪对我说:
“老班长,我刚上任就给你丢了3个兵,我对不住他们啊!”
我也只能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此刻,我能说什么?
史锡腾,男,1947年生于江苏扬州,后随父母到武汉生活。1968年初参军,在铁道兵二师服役,参加了援越抗美斗争。1970年初回国参加襄渝铁路的建设。1974年复员,在湖北医科大学附一医院(现为武汉大学人民医院)工作。1977年恢复高考后进入华中师范大学物理系学习,毕业后回武汉大学人民医院搞医疗设备工作,2008年退休。退休前任武汉大学生物医学工程研究室主任,职称为主任技师(正高)、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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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