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铁道兵文苑
老兵的乡村记忆系列三十四:《残酷的社会现实,艰难的生存之路》
在农村生产队里,听从队长的安排,正所谓“党叫干啥就干啥”,确切地说是队长叫干啥就干啥。这是必须的。
这期间,最怕的是队长安排我跟随父亲的大马车去安阳市的大粪厂拉大粪。
凡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当时城市的公厕都是旱厕,包括家庭厕所也没有冲水马桶,所有的排泄物都由专门的卫生管理人员,也就是专门的拉大粪的工人,把粪便收集起来,送到大粪厂。
安阳市大粪厂的位置在梅园庄东面大约两公里的位置。当时的安林公路从水冶通到梅元庄村以后,一分为二,一条路向北奔着王裕口通向北地下道,一条路向正东奔向烟厂中道口。这安阳市的大粪厂就在这条路的中间路南。距离中道口也就是两三公里。
那些大粪车把粪便拉到大粪厂以后,就地露天撒开,为的是让太阳蒸发掉一部分尿液水分。也好使铁锹能够装卸,不然的话,汤汤水水,屎屎尿尿你没有办法装运。
生产队为什么要去拉这些粪便呢?当年,生产队为了提高产量,每年都要购买许多化肥,而当时的化肥是国家计划分配的,与生产队实际需要量相差很多。没有办法,生产队必须购买大粪厂的粪便,特别是我们这些蔬菜生产队,不喜欢使用化肥,把这些粪便撒在地里,犁地的时候翻到地下,种出来的蔬菜味道才好,特别是那些瓜果之类的,比如香瓜,甜瓜,西瓜,你撒到地里的东西越臭,它结出的果实越香甜。那时候不知道这就叫有机肥料,只知道这是老祖宗种地得出的经验。
去大粪厂拉大粪,大粪厂可不是白给的。按道理说,菜农拉走了大粪,给城市清洁了卫生,应该给奖励才是,可是不然,每一马车大粪,大粪厂竟然收费二十多元。(大致是这个价格,因为年代久远,记忆可能稍有出入。)我们生产队每年花费买大粪的钱就有两、三千元,算起来可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本来,父亲赶马车,都是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生产队给一个半人的工分。可这拉大粪的活儿,一个人干不了。去之前,要先装半车的麦糠,到达大粪厂以后要把麦糠卸下来,平铺在车底一部分,然后一边装粪便,一边往车厢四周放麦糠,最后再蒙在上面一层。一是防止车厢粘上粪便,二是干燥的麦糠可以吸收一些尿液,不会满车流淌。车装好以后,跟车的我会拿事先准备好的草袋垫在车帮上,坐在上面,以防止污染衣服。除了帮助装车之外,跟车的另一个任务就是,防止固定车厢的绳子松开或者脱落,车厢围挡(安阳话叫荆芭的)如果一松开,后果不堪设想,满车的大粪就会“倾巢而出”如大坝溃堤,不可收拾。
如此肮脏的活儿,队长可是说不准派谁去,我很“荣幸”跟车去过几次。
不到大粪厂,老远就可以闻到这臭味,说它臭气熏天真是恰如其分。进到大粪厂里面,一片,一片,分为几十个小片,晒粪工人分别按照粪便进厂的时间先后顺序把粪便分为若干个片区。我们按照管理人员的指挥,装车开票出厂,同去其他工厂拉货的程序一样,管理规范。来到这里,你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出去!
当卸车过后回到家里,洗了又洗,仍然心有余悸,不闻仍臭。
读者看到这里,您肯定会说,你写这些干什么?恶心死了!
很抱歉,这就是历史。我不知道安阳有没有在大粪厂工作过的人,写过有关大粪厂的工作经历或者厂史什么的。如果没有,我这也算是填补了安阳环保史上的一项空白吧!
当时,谁如果被分配到大粪厂工作,算是倒霉透了。可是,即便如此,在这里工作的收入和福利要比山沟里面的农民强无数倍了。许多人面对这样的工作,真还是求之不得的。
就这样,在生产队又干了一段儿时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各项杂活儿,累活儿,脏活儿,休闲的活儿,都干过不少。如此长期下去总觉得不是个办法。最后哥哥决定让我去学木匠吧!
在哥哥帮助下,就拜了柴库村的著名木工邢师傅开始学木工。邢师傅弟兄几个都在电厂工地工作,整年都忙不过来。所以,我跟了邢师傅以后,工作就基本上稳定了。尽管没有在安钢一炼钢拣废钢收入高,但是,工作比较稳定,每天按时上下班,倒也觉得不错。
突然有一天,听说同学范进军死了,感到很吃惊。这么年轻,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赶紧跑到他家里,一个班的男同学几乎都去了。原来,进军出学校后,一时没有合适的事情做,就来到本村的砖厂干起了出、装、窑的工作。这出、装窑的活儿,最苦最累,拉砖坯装窑的活儿到还可以。就是这红砖烧制好了以后,要把他们及时拉出来,这个活儿称之为“出窑”。砖窑里面温度很高,有些砖都还是烫手的,这就需要一个巨大的排风扇来降低温度。这排风扇跟随着出窑的工作进度,需要不断挪动。正是这经常挪动,造成了电缆漏电,进军去推排风扇的时候,被电死了。
噩耗传来的时候,我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同学里面,我和范进军,范通河是玩得比较好的。尤其是在二十五中上学这几年,我们三个经常在一起,刚刚临毕业的时候,问起毕业以后,想干点儿什么?范进军还说想当个百货公司经理,要什么有什么。谁知道这么快,他说走就走了呢!
范进军之所以说想当个百货公司经理,想想也是很有道理的。他的祖父范通海在一九四九年以前,在安阳就是很有名望的一位商人,据说他们家当时都有自己的银庄票号,拿他家开据的银票,在豫北地区都能买到东西,而且信用度极高。他家的宅院,在当时可以称之为豪宅,有主建筑左、中、右环形的三座楼房,主楼前面是一座很大的四合院。不但如此,范进军的爷爷范通海还是一位开明人士,是民国时期的安阳政府参议。为抗日,为社会都做过很多贡献。他家的三座环形楼房,是村里的最高、最好的建筑,解放后被作为村委会占用,前院的四合院一部分被分给了八路军的一位武工队长当住房。四合院的其余部分仍由范通海家人住用。他家可以说是安阳的名门望族。可惜,社会变革,大势所趋,他家也被划为地主成份。按照我们上中学时候的政策,范进军家的成分,是不能去上学的,但是,范进军求学心切,人也聪明,他的爷爷范通海也是深爱他的长孙。不知道动用了什么社会关系,终于使范进军同我们一起到了二十五中。如果不是历史变革,社会动荡,进军他去北京,或者其他大城市上名校也是很有可能的。改革开放以后他的爷爷范通海被政府平反,七十多岁被政府重新安排工作,根据范进军的聪明才智,优秀的遗传基因,当个什么百货公司经理,也是很容易的。
范进军下葬前的那几天,他的母亲已经悲痛到了极点,像个疯傻的女人,时而不省人事,时而痛哭流涕,时而胡言乱语。我们几个同学都每天去那里看望,街坊邻居,我们这些同学很多也都跟着抹眼泪。由于他家是地主成分这个原因,没有人敢去大队(村委)为范进军的赔偿问题据理力争,大队当时的经济条件也十分有限,致使范进军的尸体在大热天停放了五六天之久。记得最后赔偿范进军好像只有一千五百多元。实在是让人心寒!
五六天之后,面对剧烈的尸臭,是我们这几个同学,捂着口鼻,强忍着呕吐,轮流着抬着棺材,把进军送到了墓地。他的母亲,多年以后才恢复正常。
可怜的好同学,好朋友,刚刚从学校毕业才一年,美好的理想才刚刚说出口,就这么与世长辞了。残酷的社会现实,与青少年的美好愿望,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我们的前途在哪里?千万不能步其后尘那!送走范进军以后,相信不少同学都会这样想过!
(本版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