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朱德全‖故乡的老宅院

 

梅梓祥导读:

喜欢一个人,或是一个地方,往往看得仔细,说起来絮絮叨叨。比如母亲说起自己的孩子,游子谈起故乡,都有说不尽的话。

《故乡的老宅院》中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在作者的笔下都细致入微,无需直白“爱”,但深情都在字里行间。最最感动人的是老槐树下,柳圈椅上歇息的爷爷,孙子捋爷爷胡子,往烟袋锅装烟丝,一幅爷孙爱恋的图画温馨而迷人,是亘古不变的爱。
 

 

 

故乡的老宅院

 朱德全
 

无论走得多远,不忘老家;无论离开多久,记住乡愁。月是故乡明,家乡饭菜香。故乡是生我养我的地方、终生难忘的故土。

1950年,我出生在豫北一个普通农民家庭里,18岁那年,我报名参军离开了家乡。从此,家乡成了我心中永远的思念和牵挂。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虽然我不是流落他国异乡的异客,在北京有舒适温馨的家,但乡情乡愁始终让我难以忘怀。

故乡居住着我的父母和亲人,上班的时候,总想着要回家看看,以尽到做儿女的孝心。可是,工作有岗位,肩上有担子,身上有责任,怎么能随便离开呢?回家要请假,远隔千里,回家看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心想等到退休了,回家好好陪陪二老双亲。想不到还没有等到我退休,父母亲先后去世,留下了难以弥补的缺憾。

人老思故乡,落叶要归根。2010年,我退休了。退休后,我每年都和老伴回趟老家,上坟祭奠已故的父母和先人,和兄弟姐妹们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唠唠家常,谈谈变化。

老家祖传下两处老宅院,每次回老家,我都要到小时候生活过的老宅院去看看,因为那里有我童年的梦想和记忆。

家乡过去的老宅院是那种传统的四合院民居,含有四方六合之意。院里的房屋分为上房、街屋和左右厢房,讲究上高下低,东高西低。房屋的建造,主要考虑结实和安全,所以门窗都做得比较结实而且小,不留后窗,建房用的材料多为砖瓦和胡砌(土坯),屋顶起脊。

解放初期,老宅院的东院还是个空院子,长着不少树,其中有五棵大榆树和一棵大枣树。听爷爷说,榆树和枣树,在他记事的时候就有了。大榆树长得粗壮高大,树围一个人搂不过来,全是做大梁的料,爷爷视为宝贝,一直舍不得卖。1958年生产队盖公共食堂,父亲是共产党员、村干部,无偿地捐了两棵给生产队盖公共食堂用。那棵大枣树,树干有四把大了,树冠比一间房子还大,每年结的菱枣特别多,枣又大又甜。街坊邻居和亲戚朋友家的小孩们每年都惦记着树上的枣,小枣儿长得只有手指头肚大小,孩子们就开始拿着棍子偷偷地打。奶奶看见了,总是呵呵一笑,连哄带劝说:“还不能吃,打掉可惜了!”不等到枣儿成熟,树上的枣早被“儿童团”扫荡的所剩无几了。

老家的西院是个比一般四合院稍微大一点的院子,院子里有三间上房,座北朝南;三间街屋,门朝北;四间西屋,门朝东。房子全是民国时期建的,时间久了,上房的东山墙塌了一块,几乎要露着天了,西屋和街屋的砖坚脚(基础)严重碱化,土坯墙外面糊的一层白灰墙皮脱落不少,露出的墙洞里都住上了老鼠和麻雀,屋顶长满了苔癣和瓦松。

老房子的通风采光不太好,屋里阴暗。家乡人冬天都在屋里生煤火做饭取暖,烟熏火燎把屋里熏得黢黑。老屋里的夏天潮湿闷热,冬天透风阴冷,遇到下雪天,房檐的滴水上都挂着长长的冰溜柱子。

老院的宅基地属于我家和两个远房的堂哥三家所有。一个堂哥住上房,我家住街屋和西屋。东屋的旧房子塌了,住东屋的堂哥家搬到别处去了。院子里只剩下我家和堂哥两家。
 

老宅院留下的老屋
 

有家的地方有温暖,房屋虽破能挡风雨。堂哥一家老少三代挤在三间破上房里,我爷爷奶奶在世时,住西屋,父母亲带着我们兄弟姐妹住在街屋。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一家与堂哥一家处得像一家人一样。同住一个院,互闻饭菜香,节日节令,家里做点好吃的,都互相赠送。两个家庭小字辈最多时有十几个。院子里人多热闹,老爱小,小尊老,爷爷奶奶哥哥姐姐的叫声不断。在大人们的严格管教和关爱下,我们一个个长大成人了。

老宅院的大门外长着一棵洋槐树,树干粗壮,蓬稜很大。每年春天,像龙爪一样的树枝上吐着嫩芽,嫩芽中夹着花穗,花穗慢慢展开,露出乳白色的花瓣,如美女出浴,娇嫩欲滴。待到槐花盛开时,满树银花,像个大花球,一串串槐花挂在枝头,散发着槐花的清香,飞来飞去的蜜蜂穿梭于繁花之间,嗡嗡叫,忙个不停。

听爷爷说,这棵洋槐树是从地下的老树根上长出来的,正好长在空地上,就把它保留下来了。在爷爷的精心照料下,小树苗长得很快,几年时间就撑起了一片绿荫。到我记事时,树干已经长得有碗口粗了,树冠像个大伞盖。

炎炎夏日,爷爷喜欢在大槐树底下乘凉。爷爷名叫朱庚西,出生于晚清时期,一辈子辛苦操劳,落下了“痨病”,到了冷天,喘不过气来,不停地咳嗽。后来,他基本失去了劳动能力,不能下地干活了。天气炎热时,他喜欢扛把柳圈椅,带个芭蕉扇,肩上搭着个铜烟袋,拉上一条火绳,躺在柳圈椅上,双脚蹬着树干,眯缝着眼,轻轻地摇着芭蕉扇,安静地休息。爷爷喜欢抽旱烟,无论走到哪里,肩上总挎着那个半米长的铜烟袋,烟袋杆上栓着个油光发亮的烟袋子,袋子里装着自己种植加工的旱烟,烟瘾上来了,随时随地吸一袋。那时候“洋火”不好买,爷爷有高招,等到地里的艾蒿长到齐腰深时,割下来晒干搓成火绳,火绳点着后能一天不灭,既熏蚊虫,吸烟也方便,还节省了火柴。我是爷爷的长孙,爷爷娇我疼我,我喜欢到爷爷身边玩。爷爷休息时,我悄悄地爬到柳圈椅上,偷偷捋爷爷的“山羊胡子”,爷爷醒了,看见我可高兴了,用手胳肢我,痒得我止不住笑。爷爷吸烟时,我喜欢蹲在旁边看,瞅着他嘴里叼着那根长长的大烟袋和那根飘着丝丝烟雾的长火绳。有时候,爷爷吸烟,还让我帮着往烟袋锅里装烟丝。
 


 

门口那棵大槐树,长得粗壮高大,夏天,街坊邻居喜欢到树下吃饭凉快。家乡人吃饭有个习惯,爱端着碗到街上吃,哪里热闹到哪去。到了吃饭的时间,不用打招呼,一个个端着大碗,走出家门,来到大槐树下,有的疙僦着,有的站着,有的坐在槐树下的石头疙瘩上,边吃饭边扯空。男人们海阔天空,说三国道水浒,谈古论今,妇女们家长里短,交流厨艺。

洋槐花是家乡人爱吃的一种美食。槐花含苞待放时,最鲜嫩而且槐花味浓,是采摘的最佳时机。采摘槐花时,父亲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绑着铁钩,用铁钩把槐树的小枝折断钩下来,我和母亲、姐姐在树下忙着往簸萁和斗篮里捋槐花。每年这个时候,我就能吃到妈妈做的蒸槐花、槐花烙饼、槐花窝窝了。

现在家乡的变化太大了,村村通了公路,街道全部硬化成了水泥路面,住在村里的弟弟家盖起了小楼房。老宅院还留有一座民国时期的老房子,是父亲留给我的遗产。现在没有人居住,门前屋后长满了杂草,那棵老槐树早被父亲剜了,打成了平车架。

家乡的老宅院,我童年难忘的记忆。


照片由作者提供
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