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孙荣刚的散文《113米之上:三峡升船机,长江作答世纪回声》

长江,一条在地图上闪耀的银龙,自雪域高原倾泻而下,劈山裂谷,一路向东。它不仅是中华文明的摇篮,更是一部仍在书写的史诗。而我,有幸以记者之名,把三十多年职业生涯的三分之二光阴,交付给这部史诗最恢宏的一章——三峡工程。

1995 年的春天,我第一次踏上西陵峡口。脚下是翻涌的浪,耳畔是凿石的炮声,眼前是一座正在分娩的未来。从那天起,我的镜头和笔端,便与大坝同步生长:大江截流时的惊涛化碧,机组并网时的灯火成河,船闸开启时的汽笛裂云,以及移民挥手告别故土的泪光……每一帧画面,都是滚烫的注脚,镌刻在共和国的水脉之上。那些年,我把工棚当书房,把混凝土当稿纸,在暴雨与烈日之间,记录下一群人与一条江彼此成全的故事。

如今,当我再次回到坝区,最先撞入眼眶的,是左岸那座通体银白的“水上电梯”——三峡升船机。它不像大坝那样以雄浑夺人,却以近乎优雅的姿态,把三百米宽的江面轻轻折叠。2016 年 9 月 18 日,它第一次托举起满载的客轮,也托举起长江航运的新纪元。今年 8 月 15 日 10 时 26 分,“西陵峡和谐”号缓缓驶入承船厢,升船机累计客运量突破 200 万人次。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按下快门:江水依旧奔腾,数字却凝固成新的坐标——它标志着人类再一次用智慧与勇气,为自己赢得了更广阔的天空。

 

如果说大坝是一位横刀立马的将军,那么升船机就是一位长袖善舞的智者。由上下游引航道、上下闸首及船厢室段组成的升船机,它全长 7.3 公里,只需 37 分钟,便可让 3000 吨级巨轮完成 113 米的垂直跨越——相当于 40 层楼的高度。齿轮齿条咬合的声响,像心跳一样均匀;螺母柱与短螺杆的旋转,像呼吸一样平稳。没有惊涛裂岸,只有金属与水的私语:请放心,把重量交给我,把未来交给你。

我曾走进升船机的“大脑”——集控室。屏幕上,数以万计的数据在闪烁,像银河落入人间。工程师告诉我,为了这 37 分钟的万无一失,他们用了十年去建模、推演、试错,把每一次风速变化、每一次水位波动,都写进了算法的基因。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奇迹,不过是把未知拆成可计算的星辰,然后一颗一颗点亮。

而当船只真正进入承船厢,奇迹又变成了童话。孩子们贴着舷窗,惊呼“像在太空里爬楼梯”;老人们掏出手机,用颤抖的手指丈量云端的高度;货轮船长摘下帽子,向两岸深深鞠躬——那不是对钢铁的臣服,而是对大江的回礼。升船机让“蜀道难”成为过去,让“轻舟已过万重山”成为日常。它缩短的不仅是 113 米的落差,更是山里与山外、昨天与明天的距离。

夜幕降临,升船机的轮廓被灯光勾勒成一把插入苍穹的钥匙。我独自站在上游引航道边,听江水拍岸,像听自己三十年前的心跳。那时的我,用胶片定格钢筋与混凝土;如今,我用记忆抚摸时间与梦想。大坝、船闸、升船机……它们不再是孤立的工程名词,而是长江写给未来的密码,也是一代人写给后人的情书。

 

长江之水,滚滚向前。它带走泥沙,却带不走镌刻在每一朵浪花里的名字——那些设计师、科研人员、普通建设者、船长、移民、等等……所有与这条江同频呼吸的人。我们曾用青春为它加冕,如今它用繁荣为我们加冕。

抬头望去,升船机的顶端灯光闪烁,像一颗新星。我知道,明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新的船只、新的笑脸、新的故事,会继续填满这 37 分钟的时空隧道。而我,愿意在每一次汽笛响起时,再次举起相机——不是为了记录高度,而是为了见证:一条江、一群人、一个民族,如何在不息奔流中,一次又一次把自己举向更高的天空。

( 8 月 24日,草于屈原故里秭归新城)

 

孙荣刚简介

孙荣刚,江苏镇江人,大学学历,高级记者,资深媒体人。1976年参军,入伍铁一师二团,曾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1995年调入中国三峡集团,专注于新闻宣传工作。

多次承担党和国家领导人视察及外国政要来访摄影采访工作。在海内外发表逾万篇(幅)作品。

系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荣获中国新闻奖、全国百佳新闻工作者、学术贡献奖、首届上海国际郎静山摄影奖、中国经济报刊“十佳记者”等百余项荣誉。

著有《梦想与现实的交响》等专著,合著《三峡工程环境报告》、《三峡图志》等,多篇论文刊载于核心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