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汽车团的故事:高原看电影的经历

梅梓祥导读:

  一位女兵写高原看电影的经历。

  露天看电影,很多人写过,怀旧、温情、迷人。铁道兵战士在青藏高原看电影是怎样的情景:夏天,戴防紫外线的墨镜,戴着像养蜂人面纱的帽子,防蚊虫叮咬;一路尘土飞扬,头顶黑压压一片飞蚊伴随,走向电影场。冬天,每个人护耳、口罩、棉衣、棉裤、皮大衣、大头鞋、皮手套,“全副武装”浩浩荡荡奔向电影场;口罩哈气结冰,跺脚声、电影音乐混合在一起,此起彼伏。更有电影场上沙尘暴突袭,全体人员被风沙吹散历经风险回到营房;饿着肚子连看3场电影,留下终生难忘的记忆。

  生命中有过这些为国为民奉献的与众不同经历,形成文字,便成为社会的财富。杨妙娜战友的文章,妙趣无穷,又有几分苦涩;青春与一项伟大的工程联系在一起,一生无悔无愧!

  高原看电影的经历

  杨妙娜

  几十年的军旅生涯,最艰苦,最磨炼人意志的可能要算在格尔木当兵的四年间了。

  格尔木地处青藏高原,气候干燥、寒冷,当年是既重要又非常贫瘠的青藏线上的驿站,因军人多而著称为兵城。在那个广袤无垠的大漠戈壁深处,氧气稀薄,自然条件非常恶劣,交通又十分不便,加上70年代物质极其匮乏,也使部队的生活非常艰苦。因海拔高缺氧,格尔木开水的沸点在七八十度。初到高原时,喝了那在内地都不算开的水,在肚子里倒是整天开得咕咕嘟嘟的让人不得舒服。部队刚到格尔木时,炊事班蒸的馒头都发不起来,新鲜蔬菜,水果完全是稀缺物品。物质生活不富裕,文化生活更缺乏,那时的电影是让人们“观古今于须臾,扶四海于一瞬”的唯一途径。除了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看场电影外,似乎没有其他的文化生活和娱乐活动了,连报纸看到的基本是一周前的。白天兵看兵,晚上看星星,这就是常态。就在这样高寒、缺氧的艰苦环境里,在这物质极度贫乏的条件下,工作生活着我们这些当时青藏线上的铁道兵战士,虽说艰苦但也并没有感到苦不堪言,仍然乐乐呵呵地为祖国奉献着青春。

  那时的格尔木人烟稀少,有那一眼就能望见的昆仑山,和山顶长年不化的皑皑白雪;有那一望无际的大漠荒沙,万里无云湛蓝湛蓝的晴空;也有大片大片急速飘动变幻莫测的漂亮云朵,有时也会看到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祥和美景。但也有那疯狂的沙尘暴刮的飞沙走石、遮天蔽日的时候,还有那滴水成冰的严寒冬季。在这样的季节中要享受当时最主要的文化奢侈品——电影,那可是件要战天斗地的大事。

  记得一到夏天,格尔木有草的地方蚊虫小咬多得不得了,防疫所专门讲到此蚊子吸的是血、传染的是病、要的是命,要做好预防工作。总后给高原部队每人都配发了有防紫外线功能的墨镜,那个年代墨镜可算是很酷的装备了。还有像武侠剧中绿林好汉,或养蜂人戴的那种军绿色戴面纱的帽子,专门用来防蚊虫叮咬的。夏天的格尔木,太阳照耀的时间特别长,当年的电影都是露天放映,天不黑没法看。我们都是统一集合到师部看电影的,只要师部一放电影,大家一心只盼天快黑。那轮不解我们急切心情的红日啊,总要磨磨蹭蹭到晚上九点以后才慢腾腾地落山。每当放电影,自己又不值班,那就是最幸运的事了。一般医院早早便集合排队,每人都拿着板凳,戴着墨镜,戴着防蚊的绿林好汉样的养蜂帽及手套全副武装,兴高采烈地奔赴露天电影场看电影去。医院到师部之间被大家抄近道在乱草之中踩出了一条路,这片乱草中滋生着高原特有的黑蚊子和小虫。夏天每次看电影从这里过,头顶总会有黑压压一片随队伍移动的蚊子小咬,拼命地扑向我们这些各种血型的男女兵,如同扑向饕餮大宴上的人间美味,但好在都被我们的防蚊神器隔离在面纱之外了。脚下是被烈日暴晒了一天的沙土,被我们走动的队伍搅得狼烟四起,只看到一支头戴着绿色面纱帽,身着绿军装的队伍,在大漠戈壁中,裹着被搅起的漫天黄沙尘土,在还很灿烂的夕阳余晖的映照下大步前进着,如同电影场面一样甚是壮观。往往一场电影看后,电影的情节足够回味好几天,心情也随故事高兴或兴奋好几天。

  到了冬季,看电影时同样是全副武装,帽子变成寒冷地区有毛的棉帽子,放下了护耳,每人都戴着厚厚的口罩,棉衣、棉裤、皮大衣,大头鞋,皮手套,装备的倒是齐全,冒着零下二十多度的严寒,一幅穿林海、跨雪原的装束,排着队浩浩荡荡奔向寒冷的电影场。这身装束走着路,运动中还能顶得住严寒。一旦到了电影场,坐在冰冷刺骨、寒风凛冽的露天地里,口里哈的热气一会儿就把口罩冻成了冰块,眉毛、眼睫毛和额头上的帽子边都被哈的热气冻上了一层薄冰,取掉冻成冰块的口罩,脸上被风一吹立刻就有如同刀割一般的感觉。坐一会儿,整个人都会被冻得浑身僵硬了。只有不停地咚咚咚跺着脚,让自己不要被冻成雕塑。往往跺脚声混合着电影声、音乐声同时进行,像庞大的交响曲一样伴奏着,直到电影结束。就是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下,大家看电影的热情,丝毫不会因为天寒地冻而受影响并乐此不疲。

  但也有乐得找不到北的时候。有次同样是到师部看电影,在电影开始没多久,刚刚还晴空万里满天繁星的夜空里,突然刮起了大风,就看那远处的天边黑乎乎的,足有十来米高的滚滚沙尘排山倒海、铺天盖地的向我们袭来。电影组马上停止放映,广播中通知各单位立即带回,医院管理员马上就整队将大家带回。走出没多远,狂风怒吼,飞沙走石,天地顿时一片黑暗,大风夹杂着沙尘扑面而来,刮得人站立不住,睁不开眼。管理员不停地喊:大家靠拢些,赶紧拉在一起走,任凭管理员喊破嗓子,狂风沙尘无情地肆虐着我们,根本看不见也听不到他喊什么,一会儿队伍就被吹散了。本来就是晚上,既没有大路又没有路灯,往常看电影后,不是借助月光就是打着手电筒,朝有灯光的医院方向走。现在这风刮得昏天黑地的,根本就看不见医院的灯光,完全没了方向。为防被风刮走,我们四五个人手拉手拽在一起,被风吹着,推着,不知被吹向何方,也不知回医院的路在何方。我那时也就90斤的体重,稍拉不住手,瞬间被吹飞出去滚得好远,趴在地上根本不敢起来,也起不来,当大家拼命赶来拉起我时,一个个都不敢再松手了。第一次经历这种完全抵抗不了的狂风沙尘,突然感到人在这样的大自然面前实在显得太渺小了。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狂风挟带着大量沙尘,带着哨声呜呜地响着。我们一个个被风吹的东倒西歪,连滚带爬的在风中挣扎着,沙土无情地打在脸上,而且根本都不敢张嘴,一张嘴沙土直往嘴里灌,呛的人喘不过气来。就在我们被吹得只能随波逐流不知所在时,突然发现前方有点昏暗的灯光,黑暗中我们终于看到了希望,拉着手拼命地朝有灯光的地方奔去,到跟前才发现是一辆部队的车,心想可算是见到救星了。原来他们也是来看电影的,解散后,风太大也迷了方向不敢开了。我们敲着驾驶室的门,大声告诉司机,我们是医院的走散了。随后,不等回应,大风中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们先爬到这救命的车厢里不被吹走再说。这一车厢的男兵,惊奇地看着这些手脚并用,不顾一切,狼狈不堪的爬上来的不速之客,原来是几个女兵时,马上往车厢里挤了挤,让出了点地方,大声喊蹲下、快蹲下,别吹走了。看着有了这一车同舟共济的男兵做伴,我们这会儿心里可算踏实了。车被风吹得使劲的摇晃。我们一个个抱着头坐在车厢上,像坐在摇篮里一样,只不过没有摇篮那么舒服罢了。好在这疯狂的沙尘暴没多久就过去了,这辆车把我们送回了医院。一到医院就看到管理员还在一个宿舍一个宿舍的清点人员。我们一个个都像从土堆里刨出来的一样,灰头土脸、浑身全是沙土。为看场电影,让沙尘暴硬是把年轻的男兵女兵全变成了土里挖出的兵马俑,彼此看着都觉得好笑。第二天才知道我们还不算太惨,还有几个是风停后,医院的救护车出去找回来的,被风刮出去了一二十公里,找回来时天已快亮了。后来听说,当时风大把作为电影幕布的那堵墙都吹倒了。这样在看电影时,突遇沙尘暴的事记得发生过两次。电影啊电影,在那一刻真是让人欢喜让人忧啊。

  后来,随着条件的不断改善,格尔木有了电影院,我们除了到师部看电影外,又多了一个选择。电影院的电影片每次到格尔木,就停留24小时,所以,在这24小时里就是一部电影反复放映。我们只要得到消息就会结伴去看电影 ,有时因为是新电影看的人多,得到消息时白天的电影票已卖完。经常会买到半夜三更的票。记得当年的姚军医两口子也是电影迷,只要看电影,半夜定好闹钟起来后,准会挨门挨户地叫我们起床,夏天不冷还好说,冬天,三更半夜要从热乎乎的被窝里,迷迷糊糊痛苦地钻出来。披星戴月地投入到刺骨的寒风中,奔那场让人十分期待的精神盛宴,当时这也算是件很幸福的事了。一般都是头脑清醒的姚军医和男兵在前边引路提醒,我们这些没睡醒的女兵跟在后边,脑子还处在半迷糊的睡梦中,眼睛都不想睁,高一脚低一脚地拉着前边人的衣服在荒漠中前行。尤其像我这个子不高,冬天穿着棉衣、棉裤、皮大衣、大头鞋、戴棉帽子,这身行头都穿齐了,那身装备真不轻啊。穿少了冻得受不了,穿多了像个球似的,加上高原缺氧,走的人呼哧呼哧地直喘气,跌跌撞撞地负重前行着。只有到了电影院一个个才能从梦里真醒过来,而且顿时就能让人眼睛发亮、放光地兴奋起来。记得电影《追捕》《甜蜜的事业》《流浪者》等都是在这夜半三更里看的,去时高一脚低一脚荒漠中艰难而迷糊地走去,回来时看完了电影,大家竟像打了鸡血似的脚下生风,兴高采烈,争着抢着讲着看完电影的感受和故事情节 ,激动地返回去。电影的魅力啊,在那个还没有电视的年代里,真发挥到了极致。它可以说是一代人的精神摇篮,通过它让我们了解大千世界,体验不同人生,让我们看到真诚、善良、忠诚、奉献的时代精神,也成了我们宝贵的精神财富。

  还有一次是礼拜天,我和同宿舍的战友买了早上8点的电影票,周日只吃两顿饭,上午10点,下午4点。我们想这样看完电影,马上往回走还能赶上10点的饭。那天演的是老电影《女篮五号》,当我们两人看完往回走时,碰到医院来看下一场的战友,她们說:我们票买多了,再看一场吧,我们说没吃饭呢,她们来时也没开饭,跑到炊事班要了几个凉馒头边走边吃,还剩了一个,就说你俩把这馒头分着吃了再看场吧。虽然肚子很饿。想想平时看场电影也不容易,算了,忍忍饥饿吃半个馒头继续看吧。就这样接着看了第二场。在第二场看完时,只想赶紧回去找饭吃。刚出电影院的门,医院的一位男医生带了四个轻病号也来看电影,一眼就看到了我们四个穿军装的女兵。那位医生说别走了,别走了,进去一块儿看吧,我们这儿还多余好几张票。为什么都有富裕的票呢,因为通常我们都是让能跑能颠的轻病号提前去买票,他们有时买回来票不够,又要去跑一趟,医院距离电影院少说也要走半小时,他们为防止买少了,都会多买几张,剩下的可以提前去退票。新电影好像是两毛钱一张票,老电影是一毛钱,退票嫌麻烦,叫上我们一起看了。我们说已看了两场了,早上七点多就出来了,上午饭都没吃。我们那位医生说:你现在回去也没饭吃,看完这场一起回去吃下午饭吧。不说吃还好,越说吃越饿,我们说再看一场要饿晕了。现在我还记得那位山东籍的医生说:哎呀,看吧,接着看吧,都饿成这样了,你们怎么往回走,别真晕倒半路了,看完一起回。想想也是,反正这会回去也没饭吃,我们四人又拿着票进去再接着看。连着看第三遍的时候,银幕上重复出现第三次同样人物画面,同样故事情节,同样的台词屏幕上人物说上句,我们已熟悉的可接下句了。这样的连看三场下来,可真不好受了。眼睛长时间在黑暗中盯着闪动变幻的银幕,视神经过度疲劳已经让人头晕目眩,那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时不时又被无食的腹中咕咕咕的抗议声而打断。最受折磨和摧毁我们坚持看下去意志的是,电影里吃着美味佳肴的画面,这画面的诱惑让我们眼巴巴地,垂涎欲滴难以强忍。就这样,好看的电影伴着饥饿难忍的我们直到结束。这时我们已经是前心贴后背,浑身没力气连动都不想动了。我们那位医生看着我们开玩笑说:快点走吧,快点走还能赶上下午饭,再不走,晚了连下午饭都没了。我和早上一块出来的那位战友还是昨天吃的饭,今天两人分了一个馒头,那会才20来岁,消化功能好着呢,半个馒头坚持了一天,为了那精神大餐电影,而忍饥挨饿直到头发晕、眼发黑、冒金星的劲头,今天的人是难以理解的。这天的电影第一场带给我们的是喜悦,第二场是坚忍,第三场是腹中无食咕咕乱叫的折磨,留下的是永生难忘的一次饥饿的滋味。那时的格尔木电影院,周围根本没有卖东西的。记得当年的格尔木也只有一个小小的百货商店,卖些脸盆牙膏毛巾等日用品,偶尔会有些水果糖。那天返回的路上,没有了平时看完电影兴奋谈论,没了平日高兴的脚下生风,只觉得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人飘飘呼呼走得很是艰难。在大家的连推带拉下,终于回到医院。我们四人迫不及待地直接奔向饭堂,冲到厨房里边。炊事班长好奇看着冲进来的我们说:还没到点呢,你们怎么了?我们说一天没吃饭了,他说馒头、米饭蒸好了,马上就可以出笼了。我们一个个眼瞪的老大,紧盯着那高高的一摞笼屉,拼命地吸着那从蒸笼里飘出的馒头香味,就等炊事班长打开蒸笼了。两个战士抬下蒸屉打开的一刹那,我们立马扑了上去,不顾一切地,一个手拿一个带着麦香,冒着热气,很烫手的馒头,左一口右一口狼吞虎咽地先吃了起来。炊事班长看到说,等下、菜还没炒呢,我们自顾自地吃着,没有一个人回答他。这刚蒸出的热馒头,它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啊,没菜也吃得无比香。那顿饭吃的,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两个馒头,当年那种搪瓷碗满满的一碗米饭,菜是肉炒土豆片,还有一个白菜烧豆腐,吃完喝了一大碗稀饭。吃得那叫一个香啊,那个满足,那个舒服,让我至今都无法忘怀。现在任何大餐再也吃不出那种狼吞虎咽的麦香、米香,菜香。此事至今还留下了后遗症,让我对土豆、白菜、豆腐情有独钟。也让我熟记了电影《女篮五号》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和演员。

  如今,我还是经常喜欢到电影院去看电影,常常还能想起,当年为看电影而经历的很多事情的情节,和当年电影带给我们的人生启迪,伴随我们在高寒、缺氧、艰苦的环境中度过的那些欢乐时光,还有那留在心灵深处的青春记忆。

  格尔木的那四年虽然艰苦,但也是最锻炼人,考验人,成长最快的四年,是我终生难忘的四年。那时留下的一些记忆并没有随年龄的增长而衰退,有些事反而越来越清晰。现在随着时代的飞速发展,格尔木再也不是那个人迹罕至,交通不便,文化娱乐全没有的兵城了。我们为之贡献了青春的格尔木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完全换了人间。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