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我们的母亲是军嫂 —— 送别原“雪山铁九连”连长夫人 孙玉芳  



这是让我们儿女沉痛的一天,我们亲爱的母亲,原铁道兵第五师24团“雪山铁九连”连长、基建工程兵九支队团长张延堂夫人孙玉芳,于2024年6月3日下午3时59分因病在首钢医院仙逝,享年90岁。遵照母亲生前遗愿,后事从简。我们已于 2024年6月5日上午为母亲送别;6月7日上午在京郊温泉墓园为母亲下葬。
 
 
 母亲孙玉芳与父亲张延堂在石家庄铁道兵学院
 
天佑辛苦一生的军嫂,天流泪了。在京西雨中,张延堂、孙玉芳的儿女张闽英、张云、张威、张静和儿媳、女婿,还有孙子孙女们等一行缓缓上山,为母亲与父亲合葬,入土为安。值得欣慰的是铁道兵雪山铁九连的老战友们没有忘记这位军嫂,纷纷为老人送来哀悼,称赞老人是“雪山铁九连第一军嫂”。
回忆母亲孙玉芳的一生,是伴随着父亲在铁道兵当好军人家属,当好军嫂的一生。父亲张延堂随铁道兵从抗美援朝战场归国后,被组织上送到石家庄铁道兵学院学习。1955年,母亲孙玉芳与父亲张延堂在石家庄桃村结婚。母亲生前讲,只花了五元钱买了一些糖果,老乡的房子,加上两床军被,就算是洞房。父亲毕业离开学院后,去了福建参加鹰厦铁路建设。
铁道兵五师在福建华安修鹰厦铁路时母亲孙玉芳随军。听母亲讲,福建深山里的营房都是到山上砍竹子,砍木料,搭篷子,墙用泥抹,篷顶用草填平。家属住房更是简陋,是用席子打成的隔断房,两边说话都能听见。一阵大风来了,都怕大风把自己吹跑。在修鹰厦铁路的福建,母亲生下大女儿,取名闽英。母亲看到战士们修路每天都一身汗水,一身泥的就经常为连里的同志们缝补和洗衣服,得到了战士们的爱戴,称它为嫂子。每年复员的时候,很多战士同军嫂告别时都流了泪。团里专门奖励母亲一面“战士之嫂”的锦旗,表彰母亲对部队工作的支持。老人生前多次说起,“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光荣”。
五十年代末之六十年代初,父亲在云南宣威修建贵昆铁路,母亲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又到了宣威生活。

 
 父亲张延堂(左一)带领雪山铁九连在西藏中尼公路施工
 
1962年父亲随铁道兵五师24团从宣威去了西藏聂拉木边境,在喜马拉雅山大峡谷悬崖峭壁上,修建中国尼泊尔国际公路。母亲带着大女儿闽英和在昆明生的二女儿小云在宣威留守处生活。当时母亲又正怀着弟弟张威。母亲知道父亲在西藏连里任务重,责任大,顾不上家,就一人克服困难,不打扰父亲。母亲在宣威生弟弟时,她就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师里卫生营,还没到就在路上分娩了,是战士们把母亲抬进了产房。生完孩子没人送饭,多亏医院炊事班战士发现,给母亲送来半盆米饭,母亲还让我们孩子先吃。晚上母亲带着三个孩子睡在医院一张单人床上。月子里的第二天,母亲就在小河里给孩子洗尿布,水很凉,也得洗。因为父亲在西藏修中尼公路回不来,就靠母亲自己坐月子。那时生活艰苦,母亲带着我们住在宣威虎头村山坡上。母亲自己去有十几里路远的煤矿背煤取暖做饭用。当时把煤送到家也很便宜,也就几毛钱。但是为了省钱,母亲就自己去背。一次弟弟生病很重,正好赶上父亲出差回云南,母亲才告诉父亲赶快找卫生营军医给看看,才救了弟弟。父亲刚到家又突然接到部队的电报,让立即赶回西藏。第二天一早父亲就回部队了。母亲讲,这样的事情多了,她早已习惯自己带孩子生活了。

 
 
 铁道兵文工团去部队慰问演出后去看望军嫂孙玉芳(左二)
 
1962年10月修建中尼公路正紧张的时候,铁九连又奉令参加了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东段前线急造公路的修建。为确保参战部队的大炮和物资能运到前沿阵地,九连日夜连续作战按时完成了修路任务,还代表24团参加了在拉萨召开的表彰大会。听母亲讲,战前还托人给父亲和战友们带去香烟。没想到九连有两位战友牺牲在达旺战场上,
有一位还是父亲想把母亲妹妹嫁给他的一位排长。战后父亲把中央慰问团送的两个苹果留下来带给母亲。母亲说,虽然苹果都蔫了,但你爸这份心意让她觉得再苦再累都值得了。
因为父亲常年在外,他探亲回来的时候,我们孩子都管他叫叔叔,叫爸都不习惯。山东老家奶奶、姥姥的生活和我们子女上学就业父亲都顾不上,都是有母亲一人担当。到北京后母亲几次要出去工作,父亲都不让去,怕影响他在部队工作。直到母亲40多岁了才瞒着父亲偷着报名去参加工作,在北京市工贸技师学院干到退休。
父亲生前常引以自豪的是他们九连在中尼公路施工中很好地完成了任务,没有牺牲一个战友,父亲荣获三等功。1964年4月,在北京召开的铁道兵四好连队、五好战士代表会议上,铁道兵司令部、政治部授予九连铁道兵四好连队标兵“雪山铁九连”光荣称号,授奖旗一面,并记集体二等功。1964年8月,解放军报一版头条发表通讯,报道“雪山铁九连”在海拔5000米的雪域高原上,征服高原暴风雪,悬崖绝壁苦战劈开回头湾,修建中尼公路的英雄事迹。1966年中尼公路修完后,根据中央军委调令,九连随二十四团三营、四营进京,编入铁道兵十二师五十六团,团部驻地北京石景山模式口。先后参加了北京地铁一号线、二号线等重大工程建设。九连顽强拼搏、敢打硬仗,提前完成了任务。1978年,北京市授予九连“学大庆标杆集体”。1980年元旦,时任基建工程兵九支队团长的父亲,在北京陪同华国锋主席慰问九连干部战士,共度新年。面对这些光荣,父亲总是说,军功章里有你妈一半。晚年父亲因为抗美援朝战伤,腰腿疼痛,母亲给与了父亲无微不至的关爱和照顾。

 
 
父亲张延堂(右一)陪同华国锋主席接见铁九连
 
不管是父亲在铁道兵还是基建工程兵的战友们也都很喜欢母亲孙玉芳这位军嫂。每天晚上和星期天家里战士们不断,有在连里赶不上饭点来吃饭的,有谈复员转业的,有带未婚妻逛北京的,有回家定亲找对象的等等,都来找母亲这个军嫂参谋。我们家像个战士大家庭。战士们有什么好事和好吃的也不会忘记军嫂孙玉芳和我们这些孩子。母亲经常说起,我们小的时候,孩子多,细粮少,父亲又不在身边。连里的战友们看见我们孩子,就给拿两个馒头,给块肉吃。大姐有病也是战友们帮忙进医院给看好的。弟弟在模式口五十六团三营河边玩掉进河里,被铁道兵战士发现给救上来的。母亲让我们永远不要忘记。
母亲随军,对她来说经历了军旅生活的严峻考验。到了晚年,母亲腰上还有一个大疙瘩,就是跟着父亲转战鹰厦铁路、贵昆铁路、西藏中尼公路、北京地铁等长期积劳成疾造成的。铁道兵的精神也让母亲变成了一个乐观坚毅的人。面对困难,母亲从来不抱怨,不叫苦,勇于担当。她省吃俭用照顾好在老家山东的奶奶、姥姥和我们几个孩子。谁家有事母亲都去救急,为我们遮风挡雨,排忧解难。当她得知二女儿的外孙子需要人帮忙照看时,当时母亲已八十高龄又像军嫂一样出征,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坐公交车去外孙女家帮助照顾重孙子。在母亲身上总有一股军嫂不服输的精气神。父亲生前笑称母亲是不知累的“孙铁人!”父亲病逝后,家里事都是母亲一人扛起来,我们给母亲微信起的名就叫“扛大旗的老妈”。母亲总是笑着说,“扛不动了!”
 
 
 父亲张延堂和母亲孙玉芳晚年在北京植物园
 
母亲晚年说的最多的是感恩党,感谢部队,使我们全家在北京安了家;感谢所在单位按时给退休费、医疗费。社区给80岁以上老人多安一组暖气,她也感激不尽。母亲把铁道兵家属院的孩子们都当成自己的孩子,谁有困难都愿意找母亲帮忙。谁家有事,母亲都要随个份子钱。他总说,这些孩子都是铁道兵战友的后代,我们不能忘记战友情。一声“孙阿姨!”,母亲就很知足。
父亲和母亲生前想念部队,想念过去的战友们。听母亲讲,父亲离休后两位老人轮流骑着一辆小三轮车到北京石景山区模式口,原铁道兵十二师五十六团团部去看望,又怕遇到熟人添麻烦,只好远远望去。后来父亲病逝后,女儿们专门开车陪着母亲到团部父亲曾经工作的地方和家属院我们曾经住过的房子看看,满足了母亲的一份心愿。一位老战友告诉母亲,当年他老伴病重是张团长给派的车送去医院抢救的。母亲很欣慰,说老战友们还记得你爸呢。父亲病重时,母亲和我们几个孩子商量把墓地专门选在京郊一个靠近解放军营房的墓园。母亲说,我和你爸都喜欢听军号声。
4月19日,母亲在家中午饭后突发脑梗,叫急救车送到医院后,一直深度昏迷到6月3日,没有再醒过来。其实母亲去年刚做过膝关节置换手术,身体还是很弱。为了能走路,不给儿女添麻烦坚持去医院做的手术。因为考虑父母的战友们、军嫂们年龄都大了,就没有组织告别仪式。6月5日在八宝山附近的告别式只搞了一个家庭式告别。我们全家和曾经在一个院住过的原铁道兵五棵松北2号院的老军嫂和铁二代们一起为母亲送别。原雪山铁九连指导员张开平的女儿张秋芬、张文红没有赶上送别,专门写来悼词:战友前辈,山东老乡。没能相送,终身遗伤。天地有情,泪雨携随。二老有知,祥安天堂。
6月7日上午雨中,我们儿女在北京西郊温泉墓园为母亲孙玉芳与父亲张延堂合葬,这也是一位军人与军嫂十八年后天堂再相聚。《铁道兵英烈名录》主编林建军与母亲生前为铁九连烈士事有过联系。林老师一直关心母亲,关心宣传铁九连,当她得知母亲雨中与父亲合葬后,写下“长歌当哭……风雨送行,老天亦有情!”

 
 
 铁九连老战友们为母亲送的花篮
 
母亲病逝后,铁道兵雪山铁九连的老战友们没有忘记这位军嫂,吴抗战、郭振请、罗炳国、王春連、孙义清、曹原、王力杰、李松国、朵延春、李景魁、康举林、王庆魅、潘维基、伍术林等纷纷发来微信或打来电话哀悼,称赞母亲是“雪山铁九连第一军嫂”。我们选了其中几条微信来表达父辈战友们的哀思:
老战友:刚回家,打开微信。惊悉我们雪山铁九连第一军嫂与世长辞,心情万分悲痛,愿我们敬重的第一军嫂一路走好!
老战友:刚刚接到消息,我们尊敬的老连长张延堂的夫人,我们的老嫂子昨天在北京与世长辞。老嫂子一生陪伴老连长为了祖国的铁路建设和我们九连的建设作出巨大的贡献。雪山铁九连的旗帜上有她贡献的风采。愿老嫂子一路走好!
老战友:惊闻老首长张延堂的老伴驾鹤西去,愿老夫人一路走好!天堂之路与老首长相逢!
老战友:看见郭指发的一张老团长照片,勾起我对慈祥的老团长夫妇,无限悲伤,当年的九连技术员李松国,老団长每每见面笑容满面,称小李。祝老夫人西行平安!
老战友:我在外地,获知我的张团长老连长夫人去世,无法赶回京送行,在此祝她一路走好!向老嫂子敬礼!
原铁道兵报社梅梓祥主任专门发来微信询问母亲的口述历史《我的老伴是铁道兵》:“我转发,或是重新制作公众号发?”。几天后,梅主任专门发文做了导读,寄托哀思。
看到父辈老战友们这些温暖心灵的哀悼,作为铁九连老连长张延堂、军嫂孙玉芳的儿女们,我们泪目不已。衷心感谢老战友们对母亲,对一位老军嫂的敬挽。让我们感受到铁道兵战友的温暖,感受到一位军嫂的人生价值。战友们对母亲的称赞也是对铁道兵千千万万个军嫂的称赞。父母在天之灵也会感谢战友们。
 
 
 母亲孙玉芳晚年在家中
 
我想用铁道兵诗人李武兵的几句诗来结束我们儿女对母亲孙玉芳“头七”的祭文,这也是对一位军嫂美好心灵的最好写照。
我不是一棵挺拔的大树
      没有企求将豪言壮语写上云霄
      我只有一个“铁道兵战士”的称呼
      甘做一棵扎根路基的小草
           ……
           2024年6月10日



照片由作者提供
(本版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