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梓祥导读:

聚云兄长的铁道兵部队生涯13年，刚入伍曾在连队担任饲养员、文化教员，后调入八师子弟学校从事教学工作，由教师升任教导处主任，到连队担任副指导员、指导员，再升任营教导员。

这一篇写他担任基层政工干部率部参加通霍铁道施工的故事。大部分文字围绕石砟厂，记录连队指战员吃苦耐劳、团结友爱，以及丰富多彩的文体活动，激情燃烧的军营生活如在目前。文章后一部分，披露兵改工之际，多数战士希望留队当铁路工人，其中一名川籍战士因家庭原因留队不成，经过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顺利返乡。
 

 

通霍线上身手显

吴聚云
 

1979 年的 8 月下旬，我离开了任教 7 年的八师子女学校，到 39团一连担任副政治指导员。

39 团一连驻扎在内蒙古自治区科尔沁大草原腹地的杜尔基，在科尔沁右翼中旗的西北方向。那里不但严寒，而且风沙挺大，当地蒙古族老百姓说：一年两季风，从春刮到冬。正因为如此，部队干部每月享有 18 元钱的风沙补助费，此还有粮差补助，以每个干部赡养的老人、孩子计算，每人每月 0.8 元。我上有两位老人，下有三个孩子，故每月享有 4 元钱的粮差，加上 18 元钱的风沙费，每月多领 22 元钱。我从提干到现在，每月都是 52 元的工资，扣除每月12 元的伙食费，所剩无几。现在一下子多出 22 元，够宽裕的了。记得几年前，为买一块上海牌手表，竟还账 4 个多月。那时，上海牌手表很不好买，是托家系天津的借调到师子女学校的王玉明、陈大成夫妇从西安的亲戚处买到的。王玉明夫妇不但课讲得好，而且为人热情，乐于助人，和我关系很好，手表寄来后，怎么也不收邮表的费用，我心存感激，直到现在，还保持着联系。

39团的政委王增凯，广东人，是福建籍师子女学校教师魏瑛花的丈夫。他经常到连队指导工作，在工作上、生活上给予关心。

副指导员的工作职责除协助指导员做好连队的政治工作外，还要抓好宣传和团支部的工作。我有这方面的专长，将连队黑板报办得焕然一新，将团支部的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受到团首长的好评。每次轮到我为连队上政治课，我都是别出心裁，将呆板的政治教育讲得妙趣横生，战士们听得津津有味。王增凯政委曾称赞道：你是寓教育于娱乐中的典范。

1980 年的 6 月下旬，一连撤编了，战士们和排级干部合并到其他连队，我和贵州籍的政工干部吴恒炳，四川籍的彭副连长等4位连队干部因一时无法安排，成了待业干部。正值盛夏，科尔沁大草原却不太炎热，早晚都有点凉爽宜人的感觉。驻地附近有一条小河，潺潺流水清澈见底，隐约可见鱼的游动。我们买了一张网，每天都下河捕鱼，每次居然都能捕到 5 斤左右，用油煎一下，就成了不可多得的美味，买上一瓶当地产的高力板酒，抿上几口，倒也乐在其中。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一个来月，接到上级的命令，我被分配到 38团5连，担任副政治指导员。

五连驻扎在科右中旗西北方向通霍线一旁的山脚下，干部战士接近 270 人，是全师人数最多的连队，光伤病残战士就有 10 多名。连队的任务是生产供通霍线铺路的道砟，从开山采石到加工成合格的道砟，再被火车拉走，一整套工序都由五连完成。白天，施工现场的山头炮声隆隆，被战士们炸出的巨石像瀑布一样纷纷流落到半山腰。运载石块的斗车如穿梭般来来往往，被战士推到斜坡旁，倒入碎石机。4 台碎石机日夜运转，被粉碎为道砟的石块，经过筛选过滤，合格的流入巨大的储砟箱，然后被装进火车，洒向整个线路。这里俗称“214”砟场，是说它离通辽火车站 214 公里。这里俨然像个大工厂，干部战士分为 4 个工班，每个工班工作 6 个小时，再加上洗漱、吃饭，每个工班工作时长 7 个多小时。连队配两个副连长。指导员负责连队的全面工作，在连部坐阵；连长除负责全连的工程外，还要带一个工班，两位副连长和一名副指导员各带一个工班。

我来到五连后，除履行副指导员的职责外，要带一个工班并跟班作业。说实话，我虽然参军将近 10 年，却从未接触过部队施工，怎么领导他们呢？连长郭以立对我说：你不用担心，每个工班的排长和班长都很负责任，咱们带班时主要是为他们鼓劲，如出了问题或发生机械故障，协调好关系就行了。第一次跟班作业，是上小夜班（晚 6 点至 12 点），我穿好工作服，随该班的干部战士走向工地。

从碎石机旁沿着战士们推石料的斗车，慢慢走到山顶的开山采石处，边走边看边学。这样走走停停，一个工班下来，要走和站 6 个来小时。有时感到疲劳了，看一看战士们连续作战，紧张施工的劲头，心想：我比战士们轻松多了，谈何疲劳？浑身就增添了干劲和力量。

有时轮到上大夜班（晚12点至清晨6点 ），下班后吃饭，睡觉至下午4点，开始不习惯，睡不着，过了一段时间就适应了。经过短短一段时间，整个工序都弄明白了，也应对自如了，

熟悉了该怎么跟班、带班。我放下指挥员架子，投身其中和战们一道往斗车装石头，推斗车，取得了大家的信任，受到整个工班的一致好评。

这年年底，老连长和老指导员转业，我被任命为五连政治指导员，1968 年入伍的湖南籍干部赵纯义被任命为连长。
 

 

每年的11月至下一年的3月，因天气异常严寒，大雪封山，全连除白天施工外，主要进行整训学习和机械保养，这也是干部战士集中探家的时期。4月至10月份，是紧张的施工阶段，连队的奋斗目标是每月生产10000立方道砟，以确保通霍线铺路之用。

这里属寒区，气候恶劣，每年人们期盼的春天，都是姗姗来迟。夏季凉爽短促，秋季一晃而过。8 月下旬，就要穿上棉衣了。除了夏季外，风相当大，简直刮得飞沙走石。冬季如遇到大雪封山，连人也难以走出营房。

施工相当艰苦，特别是初春和晚秋。一个工班施工结束，从工地上走下来的干部战士，个个灰尘满面，分不清张三李四，只有偶尔一笑，才露出更显雪白的牙齿。

正因为环境恶劣，施工艰苦，伤残战友又多，不少战士流露出厌倦的情绪。连队除按上级党委要求，上好政治课，做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外，为确保每个月万方道砟任务的顺利完成，结合连队的实际，努力做好各方面的工作。

实行更加人性化管理。由于伤残人员过多，战士对施工有畏惧情绪。连队把安全施工放在首位，作为重中之重来抓。连长赵纯义提出，树典型，先树安全标兵。副排长商善将，班长朱明宪奋不顾身排除险情，使整个工班的战士安然无恙，连队对他俩大加表彰，给他俩披红戴花。对每个排配备的施工安全员，连队每天都认真督促检查，生怕出现一点点露洞。施工中有了安全保障，战士们的劲头更足了。

对于伤残较重的残废战士牛桂林和于际忠，由于多年得不到妥善安置，忧心忡忡，加之气候严寒，致使残废加重。

说起牛桂林，还真是铁道兵的一位英雄。他出生在著名的水浒之乡——山东郓城县，身材魁梧，性格豪爽，颇具“梁山好汉”之风范。自1971年入伍后，一直积极施工，勇挑重担。修建襄渝线时，他和战友及民兵正在红岩隧道紧张施工，突然遭遇隧道塌方，一块巨石即将落下时，他奋力推开战友和民兵，自己的左腿却被巨石砸得粉碎，右腿也多处骨折。送到医院后，医生只好将他的左腿高位截肢，右腿打石膏固定。截肢时，他强忍疼痛，任凭豆大的汗珠往下滴落，却一声不吭，表现非常坚强。

牛桂林奋不顾身救战友，救民兵，荣立二等功。他的事迹被《铁道兵》报做了长篇报道，他当时所在的 39 团党委号召全团指战员向牛桂林学习。于际忠是在奋不顾身排除哑炮时被炸瞎右眼，左眼也几近失明。

作为连队领导，决不能让英雄长期滞留在部队，流血又流泪，让其他战友看着寒心。连队根据他俩的伤残发展状况请师医院和团卫生队医生为他们重新进行了鉴定。部队军医建议为他们申报一级残废等级。残废证下发后，我两次到他们家乡和当地民政局领导商谈复员安置之事。当时社会风气很好，办事无需请客走后门，但为了给牛桂林战友配置轮椅，还是破例请了一次客。酒、菜加香烟，用款不足 15 元。两位一级残废战士得到了妥善安置，大家都很高兴。

其他的伤残战士在团军务股的配合下，为他们发放了足额的伤残补助金，尽最大能力解决了他们的实际困难，他们都先后愉快地返回了家乡。伤残战士的全部离队，大大鼓舞了全连指战员的士气一位战士上进心强，探家时和女朋友还没谈好婚姻事宜，就匆忙提前 3 天归队，女方心中有气，想解除婚约，害得其父母叫苦不迭，将事情反映到连队。我赶快给女方写了一封信，好言相劝，并将该战士积极上进的表现向女方做了介绍，事情才得以挽回，由此引发了对全连战士进行探家按时归队的思想教育。

我向大家反复讲明：我们参军入伍的几年时间里，无法在家孝敬父母，短暂的探亲假，要尽情孝敬父母；已结婚的和爱人好好团聚，没有订婚的抓紧时间找对象，把探亲的时间用足，用好。如果因为找对象或父母身体不好需要延假几天，连队完全可以照顾。我们不提倡提前归队。你提前归队干什么？连队又没安排你其他任务。当然，也不允许无故不按时归队。谁如果无故超假，按部队条令进行处理。连队重点表彰了按时归队的战士，因为你没影响部队施工，在家又孝敬了父母，归队后思想轻松。春节过后，探亲的战士全部按时归队，且心情舒畅，施工中干劲十足。不少战士说：以前连队总是表扬提前归队的战士，为了受表扬，就匆忙提前归队，惹得老人埋怨，归队后还牵挂家中。现在连队提倡按时归队，我们可高兴了。

施工虽然艰苦，必须按时出操。连队每天出 3 次操：上下午班的早晨出操，上小夜班的上午 9 点出操，上大夜班和上午班的下午 4点出操。

连队的文体活动很受大家欢迎。部队当时没有电视机，文艺生活单调。由于五连是全师的重点连队，师、团为连队放电影较多，仍不能满足战士的需求，就向科右中旗电影院租借电影片子。一段时间后，和电影院关系熟了，什么好影片都借给，而且不收租金。

为了表示感谢，司务长关传宝有时送盒罐头给他们。送时将罐头装在麻袋里，背在身上，来时再将购买的其他用品装进麻袋。时间长了，战士们都戏称司务长为“麻袋”。

每场电影都要放映两次。晚饭后放电影时，上小夜班（晚上 6点上班）的不能看，就在第二天的上午9：30出操后再为他们放映。

连队专门定做了两付高标准的篮球架和 4 个乒乓球桌，方便了干部战士的体育锻炼。每年都定期举办 4 场歌咏比赛，每逢重大节日，举行战士自编自演的文艺演出，并评比发奖。

别看我们的战士施工时满身灰尘，像个泥人，等到出操时，上政治课时，赛歌会演时，换上崭新、整洁的军装，个个意气风发，精神抖擞，帅得很。连队 200 多位英俊威武的棒小伙子，对驻地周围的蒙古族姑娘，产生了磁铁般的吸引力。

空旷辽阔的科尔沁大草原，造就了蒙古族姑娘的性格爽快，热情奔放，敢憎敢爱。这些穿着时髦、青春靓丽、情窦初开的姑娘们，经常三五成群地出现在连队战士出操上课、或歌咏比赛时。最初，她们只是观看，静而不语。时间长了，便站在一旁欢呼雀跃，扮鬼脸，吹口哨，有时还故意走到高大英俊的战士面前，说些示爱的话语。俗话说：哪个少年不怀春？姑娘们的举动，引得一些战士有点心猿意马，想入非非，政治课听不进出，出操时左顾右盼，步伐也显得零乱，严重地影响了战士们的注意力。连队干部多次劝说姑娘离开，她们哪里听得进去？

事态有些严重，再不采取措施，可能会出现部队战士和驻地姑娘谈恋爱，这是部队纪律不能允许的，将会影响到民族团结和军民关系。我带着连队休班时的干部决定到驻地附近进行家访。

初春的季节，乍暖还寒，我们蹚过结着薄冰的小河，找到有姑娘的人家，劝说家长管束好自己的女儿，防止发生意外之事。他们都很理解，表示配合部队做好女儿的工作。

好转只有两三天，姑娘们依然我行我素，照样来部队嬉戏取闹。我们又一次家访，家长们说：姑娘大了，不好管了，请部队想些办法，让我们的姑娘能够安心在家。我心里清楚，他们是害怕自己的姑娘和战士接触多了，日久生情，被战士退伍时带走，这还真牵扯到民族政策、民族团结的大问题。我脑海里快速思考一阵，对他们说：如果你们同意，“强行驱散”如何？这样有可能使姑娘们远离营房，两方相安无事，只是不要告诉姑娘们。办法说出后，家长们都高兴地点头称是，说：这个办法好！

原来连队有几位黑龙江兵，体格彪悍，善舞长鞭，闲暇时曾在连队附近的草坪上进行演练。我找来四位会舞长鞭的战士，交代他们如何如何，特别叮嘱：只是吓唬一下姑娘，绝不能伤着她们。

这天晚上，月明星稀，战士们正在营房上政治课，外面又传来姑娘们的嬉笑之声。四位战士迅速来到营房后面，手舞长鞭，并列行进。姑娘们听到清脆震耳的鞭响，又看到舞鞭的战士一步步向她们逼近，有些惊慌失措，纷纷离开营房。

这一招还真灵，自此，再没有姑娘来此嬉戏取闹。姑娘们彻底安下心来，没有了胡思乱想，跟随家长放牧，做女红。几位家长专门来到连队，表示衷心感谢。

战士们也安心施工训练了。军民更加团结，民族关系更加融洽了。

连队的伙食得到了进一步改善。施工任务重，战士体力消耗大。连队发动各班在营房驻地开荒种菜。

说起种菜的土地，还真感谢蒙古族兄弟。我们将驻地村庄（蒙古包）的两名干部请到连部，商议菜地事宜。蒙古族兄弟很豪爽，而且善饮酒。招待他们时，连队干部陪着他们饮酒。尽管他们酒量大，但架不住我们的轮番敬酒，结果喝得酩酊大醉。酒醒后爽快地将 20 多亩草地交付连队种菜，并送来了马粪、牛粪。战士们种菜的积极性很高，夏、秋两季，蔬菜基本能够自给。猪也养得又肥又壮，每次会餐，都要杀头肥猪。

由于全连指战员始终将多生产道砟，使通霍线早日通车，为四化建设多做贡献的决心转化为巨大的施工动力，并在施工中以苦为荣，勇争一流，每年的 4 至 10 月份，每月都完成万方以上的道砟生产任务。每完成一个月的万方道砟，月底，师里奖励 500 元钱。须知当时连级干部的工资只有 50 多元，500 元钱是能够购买很多食品的。连队除每日注重生活改善外，5日一会餐，月底大会餐。会餐时，每班两瓶白酒；如饮啤酒，则每人一瓶。遇到喜庆节日，会餐时副排长以上的干部有时在连部进行。有一次“八一”建军节，连队创出了 12000 立方道砟的好成绩，又喜逢自己的节日，大家都很高兴，在连部会餐的战反推杯换盏，开怀畅饮。各班排中，未饮尽兴的，还可以去炊事班拿去一些，但绝不允许醉酒、酗酒。那真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呀！

强有力的思想政治工作，加上结合连队实际的举措，极大地鼓舞了全连干部战士敢打必胜的斗志，连队高度团结，施工热情空前高涨，工地上月月都是捷报频传。战士们又主动绿化、美化了环境。我当时写的一篇报道《五连环境美》，在《铁道兵》报上发表。

1982 年春节，我们过了一个热闹非凡的新春佳节。召开春节联欢会时，大家载歌载舞，说唱逗笑，各显身手。春节那天早晨，连队干部到各班排祝贺新年，发现各班门口贴的全是自己编写的春联，如：

发扬连续作战精神，

再创道砟高产记录。

科尔沁草原飞沙扬雪，

铁道兵战士战风斗寒。

炊事班的春联格外醒目：

居伙房为全连昼夜辛苦，

巧安排精烹调饭菜飘香。

1983年8月，我被任命为二营政治教导员，和我工作配合默契、对工程认真负责、任劳任怨的连长赵纯义被任命为二营副营长。这一年，连队荣立集体二等功。

回忆那时的部队生活和“214 砟场”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真是令人难以忘怀。官兵一致同甘苦，干战齐心创万方。团政委胡佳钿在五连蹲点 10 多天，和大家同吃同住，不搞一点特殊。胡政委患有胃病，有时痛得用手捂着胃部，炊事班想给他煮碗面条，都被他婉言拒绝。战士探家归队，刚结婚的往连部送包喜糖或花生，都是谁来谁吃，大家共同分享。我至今仍和连队的一些战友保持着联系。河南许昌的 10 多位战友。曾驱车数百公里，到老家看望我。大家见面时非常激动，品着美酒，说了一夜的话，分手时依依不舍。后来有了微信，和我联系的战友更多了。

多么令人难忘的部队生活呀！

退休后总结自己的一生，自认为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在铁道兵第八师 38 团五连担任政治指导员期间，是工作最得心应手，事业最辉煌的时期。

到营里工作后，忽然感到轻松很多。在连队工作时，既管干部，还要管战士，事无巨细，都要一一过问，何况我所在的五连，施工期间，只有指导员在家坐阵，要管的事就更多了，几乎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当营里的领导，原则上只管干部。

1983 年下半年，中央军委决定撤消铁道兵，将铁道兵并入铁道部的文件已进入实施阶段。我所在的铁道兵八师 38 团 2营，按照师、团的要求，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老兵退伍工作，力争在10月底前，将不适宜留在部队的战士分期分批处理完毕。

部队当时的情况是，刚听到铁道兵撤编的消息，有门路的个别军队干部通过一定关系，调入其他部队；也有少数其他兵种的战士，通过关系，调入即将撤编的铁道兵部队，为的是兵改工后，能当上工人。因为在那个年代，工厂不存在倒闭现象，工人也没有下岗之说。当上工人，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还是挺光荣的。

当年的9月份前，部队干部已调整配备完毕，只要没有转业的，就预示着要进入铁道部了。现在主要做的是部分战士的退伍工作。很多战士向往当工人，不愿意退伍，他们都知道，只要在这个时候没宣布退伍，过了元旦，就是理所当然的铁路工人了。但总得有些战士要离开部队呀，特别是伤病残战士，这就增加了工作的难度。因此，处理部分战士退伍，工作相当艰巨，工作量也很大。好在连队的干部，认识到自己进入铁道部已成定局，也没有办法调到其他单位去，考虑到脱军装后队伍好带，都在认真地做着这项工作。很多战士也是通情达理的，给他们讲清不能继续留队的原因，并把上级党委处理退伍战士的标准开诚布公讲清楚，让他们自我对照，大多数战士都能想得通。截止到 10 月中旬，全营老兵退伍工作基本完成。我做为主管这项工作的二营教导员，终于能够坐下来喘口气了。

谁知风波骤起，6 连闫振国连长打来电话，说他们连的四川籍战士李利林，拒不执行退伍决定，有时还出现夜间擅自外出，半夜才归队的反常现象。由于他对退伍工作的抵制，影响到其他几位战士也滞留在连队，正在观望有没有继续留下以便转为工人的可能。

我对 6 连的情况是比较了解的，因施工需要，这个连队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由吴榕指导员带队，驻守在京通线；一部分留在内蒙古科右中旗的杜尔基，由闫连长负责。二营营部驻扎在科右中旗西部，离杜尔基起码 10 公里的路程。

闫连长在电话里迫切要求营的领导亲自来6连做李利林的思想工作，并说他和排长已经无能为力了。事关退伍大局！兵改工前夕，必须按上级要求，把好人员关，将部分战士退伍工作彻底做好，以便脱掉军装后，这支队伍能够继续发扬铁道兵的光荣传统，为祖国的铁路建设做出更大贡献。我和刘长发营长商量后，驱车直奔杜尔基。经了解，李利林是名老兵、又是党员，在连队一直表现不错，只因前几年患了急性肝炎，没治彻底，转为乙肝，不符合继续留队的要求，才报经团军务股批准，将其宣布退伍。

找来李利林谈话，他满肚子委屈，说自己是名党员，理应服从组织决定，只是因为婚姻问题，才想继续留队。他接着说：1982年春节探家期间，谈了个对象，是中学时的同学，两人感情较深，岂料女方一家都在县城，父亲又是糖厂经理，嫌我家在农村，条件差，认为门不当户不对，极力反对这门亲事。最后在女儿的央求下，答应只要找到工作，方可准其结婚。现在部队马上撤编了，我如果留下来当了工人，婚事自然不成问题。如果实在要我退伍，请批准我探次家，看回去能否找到工作？我因部队施工紧张已两年未探家了，前段时间我跟指导员请求多次，就差给他下跪了，他都不答应。现在请求营首长，批准我探次家，找到找不到工作，我都死心塌地退伍了。

我知道现在让他探家，团里是不会批准的，为让他信服，我当着他的面给团首长通了电话。马团长说：现在已是 10 月中旬，再过两个多月就要脱军装了。师里早就指示：10 月底前必须彻底完成退伍工作，哪能再探家？

马团长的话，李利林听得清清楚楚，我对他说：有这么个转为工人的好机会，哪个战士也不想离开部队，你的具体问题我能够理解，你也不是无理要求，但总得有一部分战士退伍呀！回到家乡，随着改革开放的滚滚洪流，个人施展才能的机会很多。你那位未婚妻，只要感情真挚，也不会轻易和你分手的。8连有位战士，和你的情况差不多，也愉快的服从组织决定，退伍返乡了。你是党员，更应该服从组织安排。连里已上报你退伍，团里也批准并备了案，根本没有变更余地。如果都像你这样，部队岂不乱了套？咱们换位思考一下，如果上级领导让你落实这项工作，你能把身体不合格的战士留队吗？再说，工厂招收新工人，你的身体能过体检关吗？

李利林默默不语，看得出来，他内心肯定十分痛苦。我将情况汇报到团里，第二天，马团长、任副团长来到 6 连，做了一番工作，见李利林仍然一声不吭，马团长严肃地说：请你赶快想通，不要强调个人理由，必须服从大局，否则，采取其他方式也得让你走出去！

团首长临走前，专门安排我和闫连长，在继续做通他思想工作的同时，还要加强防范，千万不能出现意外情况的发生。

根据党章规定，党员拒不执行组织决定，可以劝其退党。支部召开党员大会，要求他退党，他坚决不退。我和团组织股联系，苏金中股长说：在这种情况下，可以履行党内除名的手续。

为慎重起见，我和刘营长又来到 6 连，参加连队召开的党支部大会。会议开始时，党支部副书记闫振国再次要求李利林服从组织决定，退伍返乡，否则，党内就要除名了。李利林不语，党内除名表决大会开始（京通线那边的党支部大会由吴榕书记主持，同时进行），全连党员共 17 名，除李利林本人表示反对外，其他 16 人一致通过关于李利林党内除名的决定。

这天，我没有回营部，住在了 6 连，晚上又找李利林谈话，要求他尽快走出去，并对他说：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谁也无法改变了。你想想，偌大一个编制团，连一个不愿退伍的战士都处理不了，岂不是天方夜谭？想通了赶快走，我们欢送；仍然想不通的话，

团里采取其他措施，我们也毫无办法了，只能算你咎由自取。

第二天黎明，我还没有起床，李利林就来到连部，对我说：教导员，我想通了，我服从组织决定，但有两个要求：一是我身体不好，请组织上在医疗补助方面给予照顾，二是我十分热爱党，党内除名的决议请予以解除吧。我说：第一个要求，需要请示团里，我们会尽最大努力帮助解决；第二个要求，算你思想转变及时，党内除名决定还未上报，让闫连长提请支部复议一下，全体党员再行表决。

我给团军务股常心达参谋打了电话，常参谋答复很干脆：他本来就患有慢性病，又同意退伍了，我们会按比较高的标准给他医疗补助的，让连里来办理手续则可。

马团长听到李利林同意退伍的消息，很是高兴，在电话中对我说说：不管怎么讲，这位战士对于退伍之事，心里是不痛快的，为防止途中出意外，要派专人护送返乡，要坐绕开北京的火车，不然万一在北京出现意外，我们就不好交待了。

李利林最后还算比较满意，终于于 10 月底离开部队。临行前，闫连长问我如何护送，我说：根据我对他的观察，返乡途中出事的概率极小，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连队派人将他送到通辽火车站，就完成任务了，多发给他点路费，不比护送到家实惠吗？

李利林很快返回家乡，当连队接到他发来的“平安到家”的电报时，我心中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其他几位不愿意退伍的战士，看到李利林这样的“刺头”都没能留下，也都心安理得的离开了连队。

全营退伍工作终于结束，由于我们严把了人员关，没有留下后遗症，为兵改工的顺利实施打下坚实的基础。马团长后来见到我，竖起大拇指说：你胆子真大，竟敢不执行我的命令！算你侥幸，没有出事。

至此，全营 4 个连队的老兵退伍工作全部结束，后来召开全团军政干部大会时，团首长表扬二营在这方面做得特别好。回顾离开师子女学校，到部队最基层工作的经历，之所以比较顺利，取得了一定成绩，是和团首长的信任，工作中给予大力支持分不开的。团政委胡佳钿经常来连队检查指导工作，几经接触，胡政委的品行和工作能力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团里每次召开军政干部会，都是司令部、政治处、后勤处的领导先发言，提出下步工作的具体要求，然后团长讲话，政委最后做总结。时间长了，我发现一条规律，其他首长讲话，一定认真听，胡政委的最后总结一定牢牢记住，那是整个会议的重中之重。

有一次，胡政委来到五连，专门征求我对连队两名战士提干的意见。当时，从教导队培训回到连队的两位战士，一名叫杨顺昌，一名叫宋叼贱。两名战士都挺优秀，但提干名额只有一个。我对胡政委说：两人各有所长，杨顺昌比较忠厚老实，宋叼贱善长交往，应该都提拔为干部。如果只提一人，我认为杨顺昌比较合适，更适合连队的实际工作。胡政委说：你讲的和我了解的基本一致，那就初步选定杨顺昌吧，待团党委开会时通过。我说：政委是否再征求一下连长的意见？胡政委说：没必要了。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胡政委对我的信任。杨顺昌提干后果然不负众望，先任司务长，工作扎实出色，后升任为连队副指导员。

团组织股长苏金中，对连队工作一贯支持。发展党员时，因我连人数最多，他就特意多给几个名额；在处理李利林退伍时，他积极配合，通过劝其退党，党内除名等一连串的支部会议，特别是苏股长对李利林的严肃谈话，对李利林的最终同意退伍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

苏金中政治觉悟高，党性强，作风扎实，多才多艺，兵改工后，升任铁道部第十八工程局三处党委书记。在他任期内，我曾几次去三处，都受到热情款待。

军务股参谋常心达，在老兵退伍及伤残金补助等方面，给连队以极大支持，使我连老兵退伍工作每年都完成得比较出色。他讲义气，重感情，且善饮。每次来连队，我都让炊事班多加个菜，陪他饮点酒。他后来升任军务股长，兵改工后，长期担任三处的劳资科长。
 

原铁道兵八师 38团二营教导员吴聚云（左）、营长高有孝。
 

12 月 30 日，团召开最后一次军政干部大会，要求各营教导员都对军委决定撤销铁道兵，将部队并入铁道部的决定表态，论到我时，我慷慨激昂地说：铁道部不是什么阴森可怕的人间地狱，更不是望而生畏的万丈深渊，别人能去，我们为什么不能去？军装早晚要脱，总不能当一辈子军人。并入铁道部后，我们这支队伍的优势，定会得到更好的发挥；我们的生活，也会变得更加丰富多彩！话音刚落，赢来阵阵掌声。散会后，政委宋学祥追上我，索要我的发言稿。我说：我没有稿呀，只是临场发挥表个态，您要它做什么？宋政委说：你的表态很有气魄，我想明天在师里表态时仿照一下，你给我把什么“地狱”，什么“深渊”那几句话写一下吧。我马上随他到办公室，写好后交给宋政委。

12月31日，在营部举行了向军旗告别的仪式，当一队持枪战士护卫军旗向舞台走来时，全场起立，向军旗行最后军礼，很多干部战士都饱含热泪，有的竟失声抽泣起来。任凭冰天雪地，寒风刺骨，全营干部战士长时间伫立那里，一动不动。

我的部队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2024年6月12日，铁道兵老战士重走通霍铁路（网络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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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版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