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父亲97岁那年春天终于因年老体衰陷入昏迷状态，当时新冠疫情初起，北京几乎所有的医疗机构如临大敌，全力以赴准备抗大疫。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从早到晚一直在分头联系医院，要么医院门诊已经停诊准备做新冠定点医院，要么腾空住院部准备做新冠隔离病区，还能接诊的医院也不能立刻答复，还要领导开会研究研究决定是否可以收治。

　　可是父亲病重一天也不能再等下去，当晚我们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联系到互联网上搜到的北京香山医院，这是一家以老年病学科为特色的北京市医疗保险定点一级甲等综合性医院，并可以接受异地医保患者就医。接电话的值班医生自报姓司(后来才知道这位司姓值班医生恰好就是香山医院的司福河院长，疫情严重期间，他几乎天天都在医院值夜班，坚守岗位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他仔细地听我们介绍了父亲的病情，凭着多年从医的职业敏锐和经验判断，司院长知道老父亲的病情已经十分危急，不容拖延，他立刻拍板决定要我们立刻把父亲送来香山医院住院救治。

　　因为防止新冠疫情要求，家属不得在医院长时间滞留。父亲在医院安置妥当之后，我们刚刚离开医院七八个小时，就又在凌晨时分接到医院打来电话，通知我们立刻来香山医院，医生已经下达了父亲因吸入式肺炎引起呼吸器官衰竭的病危通知书。

　　父亲住院后，年已九旬的老母亲立刻血压升高，心率不齐，在家坐立不安，一天给子女轮番打了50多个电话，询问父亲的病情。听我们说因为疫情不能守候父亲身边，母亲执拗地说，我不管医院什么规定，我无论如何也要去医院看看你父亲到底怎么样了。

　　母亲本来就身患有多种老年基础病，怕母亲病情因此加重，我们无奈之下又送母亲来香山医院，和父亲住进同一间病房住院治疗。再次见到相濡以沫六十多年的老伴，母亲不顾自己也是重病缠身，立刻伏在昏迷不醒的父亲病床前一直不停地低声呼唤着父亲的名字说，你醒醒，我来看你来了。

　　奇迹终于出现了!那是父亲昏迷不醒的第10天，昏迷中的父亲一定是听到了母亲焦虑而又熟悉亲切的声声呼唤，竟然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从喉咙里含混不清但母亲却听得真真切切地叫了声母亲的名字。母亲顿时老泪纵横，俯身在病床上与父亲相拥而泣。

　　有母亲在身边陪伴，父母的病都日渐好转，父亲清醒过来兴致高的时候，还给医生护士讲述他当年参加抗日战争的光荣革命历史，大段地背诵唐诗宋词，病房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终于，父亲还是抗不过病魔缠扰，在98岁那年先母亲而驾鹤西去(另有《我的父亲》一文刊登在《中国报告文学》杂志2021年第12期，以纪念我们亲爱的父亲)。有一天我们去医院病房看望还在住院的母亲，母亲已经知道原来父亲的病床上住着的患者是一个老太太，便跟我们说，你爸转到三楼男病房里去了，你们上三楼去看看你爸。

　　原来母亲因为脑萎缩十分健忘，母亲始终认为父亲并没有离她而去，只不过是转到男病房去了。她说男女住院分房可以理解，这是人家医院的规矩，咱们还是要自觉遵守才对，不要搞特殊化。就这样，在母亲的世界里，她始终与父亲相依为伴，永不分离。

　　2022年11月19日，母亲突然病情转危，已经处于昏迷状态，香山医院司院长立刻联系，紧急转院到香山医院的医联体北京航天中心三甲医院抢救。此时北京正处于新冠疫情高发期，因为防疫措施严格，我们送母亲到医院，连病房都不让进，送到病区门口就由护士接送进病房，此后也不允许子女家属前往探视，我们只能通过医生了解母亲病情。母亲入院后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病情始终没有好转，医生两次下达病危通知，告诉我们做最坏的思想准备。

　　11月30日下午，医生通知我去医院告知母亲病情和医疗方案，并加补住院押金。在我再三恳求下，也许是医生看到我也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竟然还来看望病中的老母亲，终于动了测隐之心，同意我进病房看母亲一眼。病房护士检查了我的24小时核酸检测阴性报告，让我换上N95口罩，穿上全身防护服，然后领我进到病房。护士还在找母亲的床位时，我就一眼已经认出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母亲。只见母亲戴着储氧面罩，体征监测仪显示血压160/64，心率108，血氧96，呼吸21。我摸摸母亲额头，体温正常。值班医生告诉我说诊断母亲患菌血症，现在已经感染到大脑。11月28日晚上报病危时，就担心那天晚上可能挺不过去，没想到你母亲真坚强，用药过后现在又稳定了两天。

　　我连声谢过医生、护士，然后俯下身子对母亲低声说，妈，我来看您来了!您赶快好起来吧，好起来我们接您回家!我们都挺好的，您不要操心我们，好好养病，早日康复!

　　母亲没有回答我，闭着双眼像是在熟睡，面部表情像平常一样，一副很慈祥的样子。但是此时此刻，母亲一定听到了我的呼唤。转院十余天来，母亲非常坚强地挺过了一次又一次病危，我知道母亲其实一直硬挺着在等我来。母亲相信我一定会想办法来看她，母亲也一定有话要对我作最后的交待。此时此刻，母亲虽然说不出话来，但是我已经感受到了母亲的心声，母亲已经完全放下心来，再无任何牵挂。

　　第二天中午，2022年12月1日12时22分，母亲在沉睡中安祥地离开这个再了无牵挂的现实世界，驾鹤西去与恩爱一辈子的我们的父亲在无忧无虑无苦无痛的天堂仙界重相会。

　　2022年12月15日，母亲与父亲合葬于北京昌平明皇十三陵景区之德陵公墓。

　　愿父母在天之灵福荫子孙，佑护太平!

　　2023-02-07 07:26 发表于北京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