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牵手这些年——我和关淑珍的故事【原创】

  


 

牵手这些年——我和关淑珍的故事【原创】
 

  梅梓祥导读:

  一般说来,公众号的文章超过万字,读者阅读的兴趣低于字数少些的。

  假如我不多饶舌几句,只怕许多朋友会错过一篇万字之多的佳作。

  龙年的除夕,中国人万家团圆、欢聚一堂。在北京西郊一间普通的住宅楼里,一位75岁的老年人,几十年来首次在没有妻子陪伴的灯光下,打开电脑,用键盘敲击一个个汉字,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倾注着对妻子关淑珍不尽的爱恋。

  纸短情长,意思是简短的信纸无法写完深长的情意。读罢这篇美文,我想到这个成语,句子短,情义深,简洁、短句是这篇美文的艺术风格。现实生活中也是如此,比如很多男人表达对父母、儿女的爱,常常惜字如金,“一句顶一万句”。

  登校战友与妻子“小关”相识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特别值得了解,那个年代青年男女的恋爱、结婚,郑重、腼腆、自尊、冰清玉洁,让人联想到最美的词。恋爱一段写的细腻,没有写“爱”,几十年后的除夕夜,却能还原当年的一颦一笑,甚至阳光、天气,这是怎样一种刻骨铭心的感情啊!

  当铁道兵,四海为家,可苦了妻子,这些没有详写,习以为常的生活不为苦。七十多岁的铁道兵登校战友不叫苦,读者能够想象得到。贤妻良母,写了妻子对母亲的悉心呵护,写了妻子在一个局级的央企巡回演讲先进事迹。关淑珍是平凡的人,也是杰出的女性。面对近乎的“绝症”,所表现的坚韧,对生命的无比留恋,让人敬,也让人心痛,是有血有肉的女人。当然,最感人肺腑的是安排身后事:要求丈夫再找一个伴照顾自己;将被罩改装成拉链式,方便丈夫拆洗后装入棉被……而在护理妻子的日子,登校战友也罹患重疾,却轻描淡写略过不提……一切一切的爱,在面对妻子还温热的遗体,登校战友长歌当哭地自言自语,催人落泪:“你不够意思啊,自己就这么走了,不管我了?我怎么办呢?走就走吧,也别受罪了。我们,四十七年了吧?七十五,也凑合了……”

  细细体味许多令人泪目的细节,我们才懂得什么是爱,责任与家庭,不朽的精神……
 

图片
 

  牵手这些年

  ——我和关淑珍的故事

  刘登校

  一、静夜漫聊

  一九七六年二月,因发现当年初从苏北接的一批新兵中有名新兵身体不合格,我受命再返苏北退兵。完成任务后直接北上淄博探亲。先见五叔和哥哥,他们告诉我:这次又给物色了个对象,就等我回来见面确定了。女方叫关淑珍,东北人,二十八岁,华东石油学院工农兵大学生,现在是淄博石油化工厂技术员,哥哥是驻周村一四八医院的副院长。其实,有人已在西安给物色好了目标,老红军的女儿,本人条件不错,也见过照片,只是犹豫离家太远而未见面。五叔介绍的这位,在淄博、大学生、工作稳定,这使我产生了兴趣,比西安的会更靠谱。于是答应见面谈谈。

  第二天,按照他们的安排,我和哥哥骑自行车先去淄博石油化工厂“私访”目标,趁刚上班时间,直接找到办公室,是同室的同事张杰首先接待的我们。哥哥嘀咕了几句,张杰的父亲是市化工局书记,和五叔很熟,各方早已沟通好,彼此也就心照不宣,聊天等人。几分钟后,有人提着水瓶进门:中偏小个,扎两股小辫,身着工作服,无特别处。张杰连忙介绍,哥哥趁机搭茬,我身着军装,无话说,点头观察而已。我们是来找张杰的,人家自然不宜参与,略作寒暄,迅速从办公桌上拿个本子转身而去,照面前后不过分把钟。过了会儿,我们悟过味来:人一走,短时间不会回来的。于是告别。一个照面,谈不上印象感觉。

  回到五叔处,即被告知下午安排:女方哥哥已通知其下午请假赶回周村,我们下午晚饭前也赶到周村与其见面。

  五叔、哥哥和我,三人各骑自行车从张店出发,十九里路,一小时赶到。主人热情接待,女方已提前赶来,端茶,退出。饭后,主人安排我住部队医院招待所,五叔和哥哥则当晚回了张店。随后,女方由哥哥陪着,来到我的房间,简短交流即告别,把小妹留下,让我们单聊。

  貌不惊人,但也不算很丑。出于礼貌,那就聊聊吧。

  谈吐倒得体,聊约两小时,约定回张店再见面。

  以后的几天里,她每天下班后,从地处南定所在的化工厂,骑车赶到城东北哥哥所在的淄博合成纤维厂招待所,在静静的夜晚,端坐在各自的单人小床上,我们开始了马拉松式的畅聊。从各自经历、家庭背景及成员、生活环境及体验感受,到工作环境、同事亲友、学习工作细节。想到的,无所不谈。没有激情与热烈,没有甜言与蜜语,没有闲言碎语。只是像熟人、朋友似的随便聊天。彼此交流对方希望了解的情况和对人对事的看法。尊重、坦诚、理智、轻松。她问我:你,预计能在部队干多久?我则直言相告:这可说不准,我挺喜欢部队的。只要部队需要,我会一直干下去。我看着她:我可不希望有人拖后腿。我已经知道她也有当兵情结(哥哥是军人,自己也曾当兵未成)。早亮底牌,也免得以后麻烦。她笑笑,算作接受。天亮了,该回厂上班了。她告别,约定晚上再来。

  临去淄川老家看望母亲的前一天,我们把“关系”初步确定下来。

  假期快到了了,我回部队路过张店,去她们厂里,见到了她的同事和朋友。

  二、鹊桥约会

  到了年底,我又去唐山地区接兵。

  认识十个月以来,我们保持着两地书的联系,都到了尴尬的大龄阶段,自然也谈到了婚嫁。我们商定:春节前后她来部队完婚。结婚前,她要去哈尔滨休完最后一次探亲假。我们约定,她路过秦皇岛时下车,我们再见一面,说些事情,她再继续北上去哈尔滨。

  之所以选在秦皇岛见面,是因为我虽然已向部队写了申请,上级也进行了组织调查,给于了批复。但我们的关系在新兵团却未公开,为了清净和避免别人的问三问四,我以检查工作的名义去秦皇岛也方便。我事先和在那里接兵的杜叙义排长说好,托他先帮助找好旅馆,人到后先安排住下并通知我。

  时值隆冬,冰天雪地的日子,我穿着厚厚的军大衣,带着大棉帽,顶风冒雪,如约在秦皇岛火车站旁边的一家小旅馆找到了她。同房间的一位姑娘大概已经提前知道了我们这牛郎织女似的会面,见我进屋,客套几句急忙离开。

  房间只剩我们两人,距张店分别,十个月没有见面了,我脱去棉大衣,紧挨着她一屁股坐在床上。她却本能地往旁边躲,试图拉开距离,可能觉得不妥,又靠近了点。虽已到商讨结婚阶段,但这毕竟是我们认识以来第一次靠的这么近,女人的心思,为避免尴尬,我假装不知。

  我们在附近小饭馆里吃了顿饭,没有酒。见面自始至终没有甜言蜜语,更没有亲昵举动。心灵相通如一家人,冰天雪地里,寒风刺骨,感觉,却是温暖的。

  相聚了大约三个小时,我送她登上北去的火车,汽笛声里,火车缓缓开动。暮色中,我们挥手再见,目送火车向北,加速远去。
 

图片
 

  三、陕南喜庆

  一九七七年春节前夕,她如约来到陕西省安康县恒口镇蚕种场新兵团团部。

  此时,我已从唐山接新兵返回,在新兵团任军务参谋。收到来信告知的出发日期后,我计算着她到达的大体时间,提前作了准备:在当地民政部门开好《结婚证》,向新兵团领导汇报情况,在新兵团隔壁安康地区党校找了房间,布置成结婚新房。她是从西安部队办事处搭一位首长的嘎斯69吉普车,被直接送到蚕种场的。身着深色半大衣,提着个帆布包,小辫改成了齐耳短发(这是已婚女人的标志)。我直接把她领到半山腰一排平房的结婚新房里:一张双人床,一张长条书桌,两把椅子是房间里的全部家具。展现新房的标志是床上的铺盖,全新的被褥、床单、枕头、枕巾,还特意挂上了雪白的大蚊帐(均借自部队招待所)。我给她打水洗脸。她告诉我:从西安来,一路全是山路(三百多公里),有好几次汽车差点冲出悬崖,吓得人头皮直发麻。真掉下去,那就见不着了。我告诉她,好地方的活都让地方干了,铁道兵就在山里修铁路,钻山沟是常事,并轻声安慰:新兵团长、政委开会去了,今天办不成婚礼,你得先一个人住这儿了;不过,这里很安全,别害怕。她轻轻点头。房间无暖气,我烧上炉子,房间很快温和了起来。

  准新娘先守了三天空房,倒也没好意思发牢骚。好在工作不忙,我白天尽量陪她,看山景,看农村房舍,看新兵训练,更多的是聊天说事。

  医生郑重其事地提醒我,婚前不能乱来,结婚前女方需要先到医院做体检,这是程序和规矩。参谋干事们笑嘻嘻地看着我,不置可否,神密兮兮的。

  三天后的下午,杨增太政委开会回来,见我就问:“你不是要结婚吗?爱人来了吗?”

  “来了都三天了”

  “三天?那还等啥?让人家守空房啊?”

  “张医生说要到医院体检。再说,首长也不在。”

  “体检个屁!今天就办。”当即叫来参谋干事们,“你们帮助张罗一下,刘参谋今晚就举办婚礼,先办婚礼,后团部集体会餐。肉、菜、饭,团部出;糖果、瓜子、烟、酒,刘参谋自己准备。张干事,你来主持仪式,我当他们的证婚人。通知各连,每连来位主管,新兵四连(我所在的汽车营连队)除值班的,干部可以都参加。收拾好新房,找好伴娘。布置好会场,仪式要简单隆重。要过年了,添添喜气。”

  号令一出,大家都忙活起来。

  婚礼简单、隆重、喜庆,气氛感人。宣读《结婚证书》,政委讲话,就开始表演节目。新娘子推脱不过,只好当众唱了她今生唯一唱的一首《东方红》。面对满着的美酒佳肴,政委带头,大家举杯,祝贺、希望、祝福、祝愿,吉祥话语应接不暇!

  那天是一九七七年二月十五日,农历腊月二十八,周二,春节的前三天。

  借此盛会、吉言、喜气,我们从此两人成一家,持续了几十年,直到最后。

  衷心感谢杨政委!感谢新兵团的同事和战友们!

  四、鞠躬尽瘁

  一个月后,我送她到西安,我们在鼓楼留下了合影照。她继续东行,回去上班。我则返回陕南,继续我的从军路。

  下半年的秋天,我休假,我们一起去了我的老家苗峪村。婆媳见面,小关喊“妈”恭敬有加,妈妈笑的合不拢嘴,里外张罗督促,早早铺好新被褥,众目睽睽之下,把我们安排在一张大床上。小关有点扭捏,问我这样是否合适。我告诉她:合适。农村就这样,怕冷谈了你,也为了让你早生孩子。

  长期的牛郎织女生活,开始了。规律是:我们每年各休一次假,见两次面。这还要把握窍门:她必须先休,我再后休。地方规定,如一方休过假,另一方的假就没有了。但部队政策优惠,无论女方休与不休,军人照给。所以我每年的休假都安排在她休假之后。

  以后的日子,陕南、北京、太原、嫩江、襄樊、武汉,再到北京。我转她转,我走她跟,一九八零年儿子在太原出世,她在淄博边工作边带孩子独立支撑了八年。期间,妈妈、她和我的姐姐、外甥女、邻居、同事都帮助带过孩子,主要是舍不得她的工作和环境。后来实在困难,一九八八年才带着儿子随军到了襄樊,不足一年我又调往到武汉,相聚三百公里,两三个月回家一次。她在铁道部第十一工程局上班,经常出差,孩子无人照顾,开始请保姆帮忙,接送孩子上下学,照顾吃饭睡觉。又是三年,一九九二年我调回襄樊郊区,周末不值班可回一次家。一年后再调北京,一九九四年全家随之进京落户。自一九七七年结婚到一九九四年团聚,分分合合,长达十七年!

  此人心地善良,大度,明事理,乐于助人。在此期间,她把家里各方面的关系处理的不错。尊长爱幼,同辈之间,互敬互让,不拘小节。遇上需要帮助的,全力以赴,舍得付出。一九七七年在北京,领妈妈看好了肩周炎;在南定,找医生治好了妈妈疼痒多年的胳膊手腕上的癣,妈妈多年为此念叨不已。多位受过她帮助的家人亲友,总是赞不绝口,感激不已。

  工作上,是女强人加实干家,项目设计、工地巡查、设备检修、外出支援,项项工作都不落后。怀孕期间还背着工具爬几十米高的铁塔检修设备,排除故障。化工厂是事故多发单位,但在她分管的工作范围内,从未发发生过失误。是厂里名副其实的专业骨干,还带出了不少徒弟。每次探亲,他们领导总是或上门探望或请吃饭,表扬赞叹她的表现,也捎带感谢我——别把她调走。是故,一九八八年随军调离时颇费了一番周折,甚至闹到了市化工局,搬出了国务院、中央军委命令规定才办成。

  在襄樊,凭借铁十一工程局的工作舞台,有机会显示了她能力潜质的另一面。

  该局的计量工作,上级发的文件成摞却长期少人管。这并非她的专业,也没干过,她去,只是临时抓差补空缺。备不住她人要强,肯干爱学。上任没几个月,就把工作干的风生水起潇潇洒洒,书写了浓墨重彩的一段人生篇章。

  工作展开后,有次她回家对我说:“我们要召开个全局计量工作会议,特请局长参加,还讲话,让我给起草讲话稿,奇怪了,局长要讲什么,我怎么知道?”

  “你们计量科是主抓这项工作的职能部门,局长那么忙,能参加会讲讲话就不错了,你当科长的不给写让谁写?”

  “我知道他要讲什么呀?”

  “根据工作需要讲啊,你该比局长更清楚工作的具体情况吧?权当你是局长,站在他的角度,该讲点什么,强调些什么,你们更清楚,先列个提纲,算是提建议供他参考吧。要不,他到会上只讲大话官场话,缺乏针对性,作用也不会好。你们局长也不会这么傻,所以才让你们帮他先写出来,这是工作的惯常做法。”

  她眨巴着眼想了会儿:“是这么回事,我明白了。”于是,连夜突击写讲话,字斟句酌当“领导”,反复修改,很快成稿。

  过了几天,报喜来了:“局长看了我给他写的讲话稿挺高兴,表扬了我,说写的不错,对路子。他又改了不少,果然就在会上照着讲了。会议开的很成功,大家都反映局长讲的好。”

  为了写好申请、报告之类公文,又练写楷书硬笔字,不久,也挺像样了。

  施工单位点多面广,分散在全国好几个省份。需要经常到各地检查指导,督促工作进度。业务上需要跑管理技术部门沟通联络,保持信息畅通。也去兄弟友邻单位学习取经。出差成了家常便饭。胃不好,碰到大米饭硬了不好消化,就掏出挎包里常备的方便面对付。

  两年之内,全局计量连升两级,局面完全打开,一举甩掉了在全中铁系统的落后帽子。

  她以自己的勤奋付出和突出的工作业绩,赢得了上下左右的认可与尊重,又是入党提官,又是立功受奖,捎带先进工作者。参加全局“理想奉献报告团”,在二万多名职工的多个单位巡回宣讲,一时成了全局的闻名人物。

  正申报晋升高级工程师呢,北京的调令到了,为全家团聚,只好忍痛舍弃。

  到了北京,换了新单位,一切又从零开始,先是工地,后是技术部,再是资料室。退休后又受聘给企业老板当管家。老太太眼里有活,闲不住。为人与品格,帮她树立了形象,赢得了口碑,结交了朋友。晚年身体不佳,多亏朋友们的关心帮助,这给了她极大安慰,每每说起,总是感叹不已。

  从一九九四年调中铁建设集团,2005年退休,以后,一直住在部队大院,虽也忙碌,好在团聚了。退休后又给人家帮忙了几年,直至生病,身体不能支撑了,才不得已辞职全休。
 

图片
 

  五、患病岁月

  二零零八年七月,小关先去山东淄博,后去安徽冬至县,看望了在那儿借读高中的女儿。再去广西北海找我,正巧有位老领导在北海游玩,聚会时,她端盘上菜,突然胳膊疼痛手失灵,连盘带菜掉到地上,一片狼藉,难过掉泪。疼痛已影响到功能,即去医院,诊治无效,回北京。风湿关节炎、类风湿,莫衷一是。逢儿子结婚,拖到月底,胳膊腿发现水肿,坚持参加了婚礼,即去三零七医院,当即住院,做全面检查,水肿开始全身蔓延,三天后,确诊为狼疮性肾炎,重度。全身如胖娃,紧急抢救,输血、蛋白一起上,限于设备,又转301医院,几经反复,才渐趋稳定。自始起每天服药。做透析先是每周两到三次,一年后又在家服用京城名中医彭建中的中药,几个月就逐渐甩掉了透析。

  此病病因不明,十分凶险,短期内死亡率甚高,但得益于京城的名医名药,本人严格自律积极配合,单位经费大力支持,中西医综合治疗,一年后大有好转。

  稳定后,靠药物支持,更靠病人的严格自律,包括遵从医嘱、准确服药、按时检测并根据检测指标变化及时调整药物、严格忌口、控制饮食、注意全面保健等等。狼疮性肾炎属于免疫性疾病导致局部病变,只要不急剧发作,平时表现只是瘦弱乏力,并无疼痛难受。加上营养性食品支持和药物控制,个人保养得法,体力下降也自然缓慢,这是活动自如得以多年延续的主要原因。再次验证疾病“三分靠治七分靠养”之说。而这“养”,又得益于她突出的品格:顽强、坚韧、仔细、认真与意志力。多位医生见她如此长时间病情稳定,都感到惊奇且大加赞赏,称是少见的“奇迹”。按老伴的话说,他们是奇怪我“怎么还活着”。

  在此期间,儿女先后成家、立业,因在外地,我们无看护三代之累,于是有暇外出游览,探亲访友,几个冬天在海南、云南过,夏天则去胶东、东北、或北京郊区。还去澳洲、新西兰、新加坡,港澳台,呼伦贝尔,云台山、杭州。虽药不离身,却行动自如,精神愉悦,几近潇洒,算是享受老来乐的日子。

  新冠袭来,北京一直处于高风险地区,外面老人亡故类坏消息不时传来。本小区楼感染亡故者也屡有见闻,似风声鹤唳,恐怖阵阵袭来。老伴患免疫系统基础病,连防控疫苗都不能注射,属于典型的高危病人,只能居家避祸。三年下来,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严格防控,生怕感染。但随着年龄渐老,疾病的发展,身体状况逐年下降。必要外出,我必开车陪同,节省体力,减少感染风险。老伴判断:“如不幸感染,定过不去的。”

  压倒生命天平的最后杀手是新冠感染!春节过后,三四月北京全国疫情形势和缓,北京风险减轻,老伴状况尚好,五月一日我去山东祭祖,十日返京后,先在隔壁房间自我隔离,做核酸自我检测。三天均为阴性。老伴告知发烧,问原因,告诉我前两天曾两次打的外出取药。十一日晚做自我检测,为阴性,十二日早却发现昨晚的检测条颜色由蓝变成淡红(弱阳),再测,红色!这是前几天打的外出新冠感染的显示!告知方明俊、王军全夫妇,晚上去武警总医院发热门诊检测,告知第二天出结果。十三日再去,再加胸部CT检测,结果均为阳性,确诊为新冠感染加肺部感染。住院,无床位。至二十一日,检测为阴,方、王全力帮忙,方入武警总医院肾内科,两天后转LCU病房,一周后,再转肾内,六月九日稳定,出院。

  自此,体力明显下降,开始卧床不起;下地,去医院,都需要搀扶、轮椅伺候。高危指标此起彼伏,高危——住——稳定出院——再高危——急诊——住院,如此多次反复,医生尽力而为,医院则不愿接受住院。八月,万寿路街道办测定其为“重度失能老人”。十二月二十五日,儿子回京,托关系,多方联系,一月二日终于住进清华长庚医院安宁护理病房,由儿子,女儿、张秀云、韦炜轮流陪护。直至一月二十日。

  在生命陷入无望的时候,人对生命的渴望,对人生的珍惜,意志的顽强,令人感慨感叹:新冠感染之后,她记忆力迅速减退,常常认不出前来看望的老熟人,对医生看病却又特别上心。还不到网约就诊的日子,却总催促“医生在等着呢”,执意立即动身前往,不忍其拗,只好开车跑医院空转一圈安慰。服中药西药,不管多难服,总是一次不落,甚至刚刚服过还要执意再服。想起某件事,某个熟人,某个子女、孙辈亲人,一连几天不停念叨名字,吃饭时提醒“叫他来一起吃饭”,告知“不在家,来不了”,她则坚持说“在屋里呢”。拿着照片,长时间端详,看累了,放在枕边,醒来又拿着看。扶她或坐轮椅出来吃饭时,总是提醒“多做点(菜),做大餐(热闹)”。当桌上摆满了菜肴,看着大家,尤其是孩子们狼吞虎咽,是她特别高兴的时刻。

  私下,一个人时常传来嘤嘤悲咽声,开始勤,后来就少了,更多是沉默。有时莫名其妙的饭量减少,甚至不吃,问则回答不饿,不想吃。一两天或几天才缓过劲来。

  人,处于生命的最后时刻,漫漫长夜连着寂寞白天,无能无聊无助无奈,心理的折磨,精神的煎熬,心痛甚于病痛。多数人都难逃此劫的吧。

  她住院几天后,我腰腿突然剧痛,几乎不能走路。期间强撑着去医院看过几次,见情况每况愈下。十九日下午,我和方明俊又去医院,临走告诉她我先回去了,她神志尚清醒,但已无力说话,只微微摆手。二十日下午,刚回合肥三天的刘燕听说情况不好,和王鸿鉴急忙返京,下午四点半到家即赶往医院。此时,刘晋、刘燕和孩子、王鸿鉴、张秀云、韦炜在场。病人躺在床上,半闭着眼,戴着氧气面罩,张嘴呼吸,眼睛不动,似在安睡。医生早已告知家属不要离开,要时刻观察。我意识到:这坎,怕是难过了。病人似乎到了生命的倒计时。

  孩子小不宜久待。晚八点多,我和王鸿鉴、张秀云、两个孩子先回家,留刘晋、刘燕、韦炜陪护。九点到家,我睡不着,十一点四十六分突然收到刘晋信息:“我妈11点42分去世了。”噩耗,终于还是来了!

  我和王鸿鉴急忙赶到医院,他们已给擦好身子,穿好衣服。病人安静地仰躺在病床上,眼闭、嘴合,颜色气色正常,面容神态安详,像在沉睡。我揭开盖单,握住她放在腹部的双手,暖暖的,再抚摸脸庞,温温的。与几小时前唯一不同的是没有了呼吸!

  刘晋告诉我:已提前和八宝山殡仪馆约好,对方提供一条龙服务,病人去世,即来灵车将遗体运往殡仪馆。现在,灵车正在赶来的路上。

  “你不够意思啊,自己就这么走了,不管我了?我怎么办呢?走就走吧,也别受罪了。我们,四十七年了吧?七十五,也凑合了。你有福啊,孩子们都陪着你,告别还在八宝山,国家级待遇啊,最后也风光一回……”不容我唠叨,灵车到了,十多分钟,离开病房,刘晋跟车送行,办手续,商定下步事宜。

  人走了,心也空了,收拾东西,回家。

  凌晨五点,刘晋传来信息:手续已办妥,正在回家。

  老伴,留在殡仪馆休息,等待和亲朋最后告别。

  二零二四年一月二十四日,周三,早八点,告别仪式在八宝山文德厅举行,宽敞的大厅门口高悬着“永远怀念亲人关淑珍”大字横幅,两边是“磊落一生于人于事于心无怨、诚爱一世对亲对友对己不悔”的挽联。厅内四周布满了单位和亲友敬献的花篮、花圈,挽联上标注着敬献者的送别话语和名称、名字。电子屏幕上滚动变换着逝者生前的个人和与家人合影的照片。低沉舒缓的乐曲声中,四名身着仪宾服装的帅气小伙护送灵车缓缓进入大厅中央,举手军礼致敬。逝者安详仰卧鲜花绿树丛中。前来悼念的人们缓缓挪动脚步,簇拥在遗体旁,献上鲜花,默哀,鞠躬,表达最后的敬意。

  在山东,已按老家习俗建好了坟墓。二十五日早,儿子刘晋、侄子刘刚、女婿王鸿鉴(刘燕和孩子已先行前往)和韦炜陪护老太太的骨灰,乘逝者生前乘坐的自家汽车,从北京八宝山出发,直奔山东淄川。下午三时许,在刘家坟茔地举行告别仪式,在亲人们的注目下,骨灰盒连同棺木缓缓入土。七十五年前出生在东北大平原上的满族女子,而今作为刘家的儿媳妇,在刘氏家族的坟茔地入土为安。隆起的坟堆,是关淑珍在另一个世界新家的标志,也是后代人心中根的标签。作为刘氏家族的一员,在逢年过节的日子里,将在天堂里接受后人的香火祭奠。
 

图片
 

  六、灵魂拷问

  A、还在刚结婚几年之后,一次聊天时,她曾告诉我:一九七七年春初步确定关系,我回部队后,他们车间主任兼书记老白询问并祝贺她谈成了对象时,她却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被连哄带劝了好半天。“你不知道,差点就散了。”问原因,回答是“不知道。”

  不是不知道,是说不清楚或不太好说。经历过生活坎坷有一定涉事经历的人,对婚姻“围城”的风险又岂能不知?如此成家托身大事,相识十几天就匆忙决定,按常规说,实在也是仓促了些。一旦看走眼嫁错郎岂不遗憾终生?可柔弱女子,孤身陌生之地,又面临尴尬年龄,如再犹豫,后果或许更糟。后退无由,前行不安,又怎能不犹豫踌躇?

  我当时已年近三十,也是大龄青年,但却没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

  回忆和评价我们几十年的婚姻历程,我曾遗憾:身处部队环境,多年受“晚婚晚育”教育(部队规定:战士不准在部队谈恋爱,军官结婚,男女双方相加年龄必须满五十周岁),年轻没当回事,临到尴尬年龄才开始考虑,自然被动。从一开始,就是临上轿急扎耳朵眼,没有死去活来的疯狂追求的时间,没有海枯石烂山盟海誓的空闲,没有风花雪月爱恋浪漫的机会,更来不及你撒我矫忸怩作态,支撑这婚姻成功并持续到最后的,是“三观”,是良心、道德与责任的作用,是社会环境与公德的力量,更简单说,是过日子,是生活与精神的现实需求。

  我们的结合,属于如电影《李双双》男主人公说的“先结婚,后恋爱”模式,且加短平快。认识了,感觉差不多就直奔结婚而去,接踵而来的婚后实际生活的现实与压力,巧言花语退居到了其次。现实面前,更需要的是行动,是事事、时时、处处、点滴中的具体行动与表现,那是对婚前恋爱阶段缺失的最好补偿。没有婚前的海誓山盟,没有初婚的七年之痒,也没有婚姻的中年危机,一路走来,疏忽之间就到了苍颜白发相依为命的年龄,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了。以积极乐观心态面待生活,总是美好多于烦恼,顺利多于挫折的。建立在道德、善良、责任心基础上精神的沟通,心灵的契合,也就够了。

  无论年轻人如何评说,总之,是时代塑造了我们这代人的婚恋特色。

  随着时代的变迁,见到社会离婚率的升高,许多人的短婚闪婚,婚姻恐惧症的扩散与大龄青年的增多,“单身狗”、“丁克家庭”的增多,又该如何评价这时代变迁?

  B、一九九三年,调离工作离开襄樊前夕,我们在大街上漫步,碰到位算命先生。询问,先生断言:她的寿命当在六十五岁,我的长。当时都年轻,自然不当回事。二零零八年她发现重病,到二零一四年前后,身体并不很差,却时常郁郁寡欢。几次郑重其事告诉我:我肯定死在你前头的。如果我死了,你一定再找个老伴,至少要找个保姆照顾你,要不我不放心,并特地委托我们的好朋友帮我办好这件事;又把家里的被褥都缝上拉链。我问这是干什么?她说:你又不会做针线活,等我死了,你自己要拆洗时,拉开拉链掏出棉芯,就可以不用拆缝了,这样方便、省事。我让她别老是没事瞎说瞎琢磨。但反常举动使我突然明白:原来她一直记着襄樊算命先生的话呢!二零一八年,我们去大同,听说当地有位“张铁嘴”老太太,算卦忒灵,于是拜访。老太太盘腿坐在大土炕上,说到寿命,老太太指着她:“你有六十五岁寿限。”她笑笑:“我已经活过了。”“是啊,本来是六十五岁,可你人心善,心善增寿啊,神家又给你延长了寿限,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有点病不要紧。好好行善,好好活吧。”回来后,精神明显好转,活的劲头明显大了,我也放心了。有次我突然生病,危急中,是她果断处置才转危为安,救命之恩啊。情绪不高时,我安慰她:别害怕,神家都给你增寿了,会过去的,说不定我还活不过你呢。她几次病情反复,甚至去年五月十三日新冠感染之后,我对她也没有失去信心。直到今年一月十九日,张秀云从医院发消息告诉我:“我看二妗挺危险。”我才意识到:这坎,怕是难过了。

  谁料,一语成谶,神家也不灵了。几天后,竟撒手西去。

  C、我的小关,就这么走了。

  去年新冠感染之后,身体下降了一个大档次。先是把原来的小时工换成全天保姆。难以满意,再请外甥李永平帮助在老家物色,一时无着。去年七月十七日,永平媳妇张秀云念及多年情分,主动辞掉正干着的家政工作来京照顾。小张人实在可靠,心细,有照顾老人的经验,家乡饭做得好。两人本就多年交往,知根知底,对脾气,关系很好。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对亲人的到来,既感激,又满意。在饮食上,小张总是变着花样尽量满足病人要求。她食欲增加,吃饭也不再挑剔,做啥吃啥。小张有文化,懂些药物知识,把每天服药种类、数量、搭配、时间、忌口事项,按照医嘱和说明书,细心地记在小本上,提前分好、配好。及时提醒,按时服药。两人同睡一张床,闲时拉家常、说趣事、聊见闻。天气好时,用轮椅推着到室外遛弯。小张从未逛街,也不休息,全天二十四小时,夜以继日,全力照顾,不是母女胜似母女,这谁又能做得到?和我多次议论,深有体会:这是她晚年的福气,也是多年善行的回报!之所以新冠之后又熬了八个多月,与她自己的顽强,与亲人们的关心照顾,与朋友的帮忙和医护人员的努力都有关系,尤其张秀云,功不可没。

  感谢他们!
 

图片
 

  从二零零八年发现大病算起,十五年余;从二零二三年五月新冠感染算起,八个月零七天。十五年间,好好坏坏,但大部分时间能生活自理,行动自由,那也是我们享受生活的黄金时期。而最后的八个月间,一直卧床,失去了行动自由,完全靠人伺候,这在精神上,是非常折磨人的。我知道,她自己的精神压力甚至超过了家人,多次听到她嘤嘤的哭声。这也是处于人生晚年的老年人最担心最无奈的事情,疾病的折磨,没有自由,看不到希望,精神与意志的摧残,炼狱般的日子,真是受罪,这些远远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可是,谁又能免的了呢?曾在妈妈的晚年见过,也听过多人的见闻,现在又在老伴身上全过程地见识了一次。晚秋树叶的跌落,形式自有不同,但结果,却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走了,也是解脱。

  你啊,努力了一辈子,忙碌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难为你也辛苦你了!

  D、我俩这些年,源于缘分,始于交流。品为根本,德为基础。勤为动力,付出天酬。理解万岁,责任至上。天合人合,诚亦有终。牛郎织女有年,为国为他为家。生活照顾有限,儿女情长不多。先天基础资源欠佳,后天教育学识不足,成长发展自然受限,享受生活档次不高。好在勤奋努力有加,事业家庭亦算有成。老来情况好转,病缠留却遗憾。欣慰没有碌碌无为,虚度光阴。俯仰无愧天地,抚心有幸此生。感激我的小关:不忘初心,默默奉献,无怨无悔,日月可鉴。成就了我,辛苦了你。我成功的背后是你的全力支撑,军功章的一大半归功于你。感恩我的小关:尊老敬贤,养老育子,一日三餐,家的总管。前行路上,牵手同行,相随相伴。危机时刻,沉着果断,几番救我,转危为安。最后时刻,握手相望无声语,胸翻千浪两相知。虽说福祉天定,论起搭伴这些年,盖棺论定,你充满了大善、大爱之心,是坚强、勤奋、用于奉献之人!你为我,为家,为国家,为亲友,你做了所能做到的一切!表扬你,感谢你,学习你!缘分如能再续,定当好好报还!

  我挚爱的爱妻,我一生的伴侣,我风雨的战友,我亲爱的小关,一路走好!  

          2024年2月9日(农历除夕夜)起笔

       2024年2月24日(正月十五凌晨)写毕

  梅梓祥书屋

  以藏品说世间万象。

  图片来自作者提供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