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一曲没有豪言壮语的英雄凯歌》


  
 

  《一曲没有豪言壮语的英雄凯歌》

(转自战友孟树林回忆铁道兵当年修建青藏铁路关角隧道时塌方抢险的真实故事)
 

  序言:

  这是一名铁道兵战士在修建青藏铁路关角隧道施工中遭遇大塌方的亲历者的记述,在险情发生时,在生死存亡之刻,全体官兵团结一致,不怕牺牲,临危不惧,分析险情,设法自救。体现了以潘建学工程师为代表的一个英雄群体。他们没有豪言壮语,却做出了感天动地的英雄行为,令人闻之而动容!

  作者只是从洞内遇险者的角度出发进行描述,而洞外从铁道兵司令部到师团营连,从青海省政府到县乡领导,齐心协力,进行了一场十四个多小时的大营救,当时各级新闻记者都在现场和事后作过详细报道,作者本人也只有在获救后才知晓,故不再表述。

  赵连成 2021.10.17

  《一个老战士记述的抢险故事》

  我们铁道兵十师四十七团,一九七四年陆续撤离襄渝线,三上青藏高原担负青藏铁路一期修建工程,我们一营承担青藏线关角隧道出口的修建任务。完成洞外部分配套工程施工后,七五年三月份正式投入关角隧道施工,因为关角隧道是青藏铁路的咽喉工程,它的进度快慢直接关系到全线工程进度,工期紧任务重,我们一连一上去就实行四班倒作业。

  一九七五年四月五日这天,我所在的一连三排上的是早班,五点多起床吃过早饭,六点准时到工地接班。时间紧,任务重,施工难度大,战友们干起活来都是全力以赴,争先恐后,工地上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这天洞外天气晴朗,阳光照在远处的草原上一片金黄,把隧道口这一段映照得格外明亮,工地上照明的灯泡也显得暗了许多,从里向外望去,巨大的洞口黄灿灿分外耀眼。大约十点四十分左右,离掌子面五六米远,拱顶上掉小石子砸到推斗车的一个新战士安全帽上,他以为背后谁开玩笑砸他,回头看时地上泥水砸的乱溅,他喊叫“拱顶掉石子了”。副排长李再益见状大喊一声“不好,要塌方了”,立即挥手让推斗车的往外撤,掌子面上的往里撤。我们往里撤了有二十多米站那观察时,拱顶掉落的石块越来越大,就几秒钟时间一大片拱顶就压了下来。我们急转身再想往里跑时还没等抬脚,就听轰隆一声巨响,背后一股强大的气流涌了过来,人就像树叶一样往里飘出好远。与此同时,被砸断的高压电缆闪着蓝光,发出嘭嘭的爆燃声,和高压风管砸断时发出的尖叫声混在一起,耳朵震的啥也听不见,人一下就完全麻木了。我稀里糊涂摸着从泥里爬起来,缓了缓神再看洞口时,眼前一团漆黑啥也看不见。师作战科潘建学工程师打着手电从二连施工地点跑过来,借着手电光四周一照,才看到整个隧道被塌下来的碴石堵了个严严实实。洞里空气乌烟瘴气,手电筒照出去的光像一根灰白色烟棒,亮度很弱照亮的范围十分有限。在洞里施工的二连战友也闻声赶了过来,大家都挤在碴石堆跟前紧张的议论着。这时潘工大声安慰道“不要怕,外面的首长和战友们一定会抢救我们的,大家先安静下来,往里退一下等待救援”。这一下战友们有了主心骨,他叫二连干部赶快组织人到里边抢修几道拦水坝,先把洞内比大碗口还粗的那股水流拦住。二连干部战士闻讯交即行动,在二百多米的这段隧道里,一连抢修了五道拦水坝,成功拦住洞内涌流的泉水,避免了战友们被水淹没的危险。为了寻找脱险信息,我一直跟在几个拿手电筒的干部后面,他们到那我就悄悄地跟到那。过了好大一会,从洞外穿进一根大茶缸粗的钢管,大家意识到这是洞外的战友在营救我们,潘工他们立即过去取掉堵在钢管口的木头,钢管里传来一阵阵嗡嗡声,好像是洞外在喊话,喊的什么听不清,潘工他们边喊边用石头敲击着钢管向外传递信息。洞内气压很大,在手电筒光下清楚的看到洞内烟雾从管口猛往外涌。有了洞外救援的消息大家略松了一口气。过了不大一会塌方口上出现再次塌方,穿进来的钢管被压的再也听不见一点动静,烟雾也不往外涌了,再喊再敲打没一点反应,和洞外联系又被隔绝了。潘工和几个干部用手电筒仔细检查附近的拱顶和边墙,检查到距碴石堆约三十多米远的地方,靠南侧原来用石块垒砌的边墙石缝里,往外流淌着带有黄褐色水垢的泥水,石块开始错位,随时都有再次塌方的危险。发现险情后,有的干部主张再往里撤,潘工却反对,他认为如果再次塌方,塌方体就会将隧道大范围堵死,再想从里边向外挖就不行了,只能借没有再塌方之前,想办法寻找可开挖的位置,挖出生命通道,以求自救。决定让大家就集中在塌方碴石堆跟前,这里有二十多米拱顶和边墙相对稳定,可供大家休息待命。潘工走到人群中把当前处境告诉大家,大意是现在和外面联系不上,外面到底塌成什么样子不知道,里面边墙上又出现要塌方的征兆,再不能往里撤了就地休息。抢救成功我们很快就能出去,就算牺牲了,等塌方碴石清理完也好往外搬我们。如果说外面塌的实在无法抢救,隧道再不能继续施工,铁路需要改线的话把洞口一封,把我们大家名子往洞口上一刻,这就是咱们的公墓了。

  这时大家都感到事态的严峻性,前面塌方碴石堆的像座小山,又不知道外面塌成啥样,里面边墙还会塌到啥程度,严重后果谁都无法预料,只能从最坏处着想,做好牺牲的准备。大家都沉默下来,我找到和我一个公社的李康焕,靠着南面的边墙挨着坐了下来,心想要是死了也有个老乡做伴,也想到父母双亲,假如我牺牲了,家里两个老人还有我兄弟养活,没什么可担忧的。从此刻起洞内一片寂静,偶尔听见一两声咳嗽声,时不时有手电筒亮一下。这里面有经历过成昆线、襄渝线无数艰险的老战士,还有刚从新兵连分到连队没几天的新战士。不管是干部、老战士、还是新战士,大家都能顾全大局,服从命令听从指挥,没有一个胡说乱跑的。我静静坐那想着最后会怎样死?是氧气耗尽被闷死?还是时间长了没吃的被饿死?黑暗中眼前好像有淡淡的蓝光在飘动,心里想难道这是快要死的征兆吗?不对!这才多大一会,可能是塌方时电缆发出的蓝光刺激到眼睛的缘故。正在瞎琢磨时,潘工打着手电筒喊了几声“来几个人跟我去找一下,看在哪里能不能挖个洞出去”,我们三排陕西华阴的张博怀、袁增产,陕西洛南的李康焕和我,二连陕西洛南的杨志锋,我们五个走过去跟在潘工后面,先到附近一个横通道口察看,只见里面早年用来支撑的木头上面长了一层像破棉絮一样东西,我上前用铁锹捣了一下,早就腐烂透了,一捣下来就成碴了。潘工带领我们又爬到塌方碴石堆顶上,潘工打着手电筒仔细察看时,在隧道北面拱和边墙结合处找到一点残留下来的拱脚,潘工告诉我们就在这里挖,外面挖也只能选在这个位置。叫我们下去找些木材,截成他比划的长度做支撑用。他站在高处给我们打着手电,找来找去只找到两根方木和一把大锤,几个人轮换着用大锤在方木上来回砸,硬是把方木砸成一根根条状劈柴,怕不够用又砸了些锹把。开挖时潘工见二连杨志锋人瘦个小,把杨志锋安排在前面,他打手电筒指导让杨志锋挖,他帮着支撑。给我们四个交代挖进去后都要侧着身子,背靠着支撑木,把碴子顺拱脚往出扒。我们按潘工交代的方法一个接着一个,后面从前面身下掏着扒。挖到深处前面人把碴子扒过来再用脚往后蹬,前面边挖边支撑,后面边出碴边往里递木柴。就潘工一把手电筒在前面照明,我们后边完全凭着感觉扒,好在碴石细碎又滑溜,很少有大块的石头。常说“困兽犹斗”,人急了也一样,啥也不顾了。手划破了都觉不着疼,累呀、饿呀全都顾不上,就只想着一个劲往前挖了。挖了很久很久,突然前面传来和外面接通的消息,这才知道我们总算成功了,我们得救了。

  往出爬时,外面挖的洞比我们挖的宽畅多了,人能弯着腰走。出了通道看见陈友国师长怀里抱着电话机,正在听潘工报告洞内情况。往下面一看隧道里人山人海,南面边墙上大水银灯串成一条线,照的眼睛都睁不开,从来没见过这个场面。正在这时过来两个战友一边一个架着我就往外走,我说没事自己能走,人家就是不松手,弄的真有点不好意思的。走出隧道往平道口一看,铺了一大片崭新的草袋子,心里直纳闷给地上铺那么多草袋子干啥?刚走到救护车跟前,过来一个女兵递过来一个氧气袋,不容分说拿氧气管就往鼻子里插,我刚上车趁她们不注意就赶紧拔掉了。回连队的路上两边停满了各种各样的汽车,有我们部队的,也有地方上和其他兄弟部队的,排成几里路的长龙壮观极了!回到班里洗脸水都是准备好的,大概洗了一下,才觉得饿极了腿都有点多索了。难怪呢,时间已是六日凌晨两点多,和上顿饭相隔二十几个小时了。拿上饭盆走到炊事班门前,看见连队的三用堂里灯光通亮,出于好奇跑到门口往里一看,和洞口一样地上铺滿了新草袋子,这下全明白了,这是给我们准备“睡觉”用的。心想外面的首长和战友不知为我们担了多大的心,承受多大的压力,为抢救我们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呀! 第二天才知道塌方后和我们一起堵在洞内的有一百二十七个战友,不幸中的万幸,我们一百二十七人一个也没伤,都安全脱险了。当时我只知道我们三排堵在里边的有排副李再益、副连长彭德福、七班副班长彭继龙(也是招呼大家撤离险境的人之一),八班副班长李作双、我九班班长袁焕兴、班副周锦清、孙文水、陈尚余、李世忠、刘正友、申福安、李全忠、贾社全、雷延平、杨荣、才让当智、张延生、许乃英等二十六七个人,陕西藉有李康焕、张博怀、袁增产、孟树林。二连有九十多人,还有五连几个战友。二连陕西藉有杨志锋、丁刚勤、郭新民、王群娃、王喜运、王卫山、苏长生、吴新锋、杨新明、杨金山、贠安桥、吴水平、朱进功、赵志华等。

  我们平安脱险后,人民日报、解放军报、青海日报、人民军队报、铁道兵报都报导了战胜大塌方的消息。解放军报、人民日报头版用《一曲共产主义赞歌》为标题,长篇报导战胜大塌方的英雄事迹。兵部首长率团到部队慰问我们,青海省和当地政府送来慰问品,各报社、部队各级宣传部门来采访的座谈的络绎不绝,热闹好一阵子。部队专门招开了表彰大会,洞内抢险陕西藉战友杨志锋荣记二等功,洞内抢险、抢修水坝的陕西籍张博怀、袁增产、李康焕、孟树林、郭新民、丁刚勤、王群娃等荣记三等功。洞外抢险陕藉战友袁武学荣记二等功,洞外抢险陕西藉战友孟忠俊、李保存、贠明祥、仲功礼、党百发、李三虎等荣记三等功,这是多么大的荣誉啊!

  经过几天暂短休整,我们很快又投入了处理这大塌方的战斗。青藏线一期工程最难的是关角隧道,最危险的也是关角隧,这次大塌方又成了关角隧道施工的难中之难最难。当时拱顶上塌了三十多米长一个大口子,上面拱和南侧边墙全塌掉了,塌下来碴石约两千三百多立方米。处理时先要把塌方口堵上重新打上拱,把塌掉的边墙也得重新打上。在清理塌方口碴石时,就不敢动,挖一锹上面就滑下来一大堆,只有从各个方向斜着向上打进小钢轨和木材,先堵上后清理。清理中把长出的钢轨一节一节切割掉,在需要堵漏的地方再打进长的。清理好一节,用钢拱架作骨架小钢轨横着连接,用粗钢筋焊成网,再浇注混凝土。就这样洞里洞外两面夹攻,我们连用了一个多月时间才把拱顶这部分处理好。最难的处理好了,接下来最危险的是处理南侧边墙,补打边墙时要从打好的拱脚向下挖八米多深的深井,因为碴石完全是松散的,往下挖越深越危险。在井下开挖、出碴的人随时都会被活埋的可能,下井都挑选精干机灵的人,腰里拴着绳子,上面挑两个力气大的拉着绳,看到不妙就往上拉,好几次都是从碴子里把人硬拔上来的。不管是挖井、搭排架、支模板、混凝土捣固等,凡是在井下作业没有一样是不危险的。一个工班上去一干就是二十几个小时,最长时我们连续干过好多次三十多个小时的。再热的饭菜等送到工地早就凉透了,工地上没吃过一口热乎饭。劳动强度大,作业时间长,下班路上走着走着就睡着了,摔倒沾一身泥算是轻的,有个七五年战友走路睡着把牙都磕断了。从工地回到班里一个个累的都要散架了,汗水、泥水浸透的衣服在火墙边一烤,第二天上班照样穿上,谁还顾得上管它干净不干净,舒适不舒适,哪有工夫去讲究这些。我们以顽强的毅力,以不怕流血牺牲、甘愿为国奉献的精神,经过两个多月苦战,终于搬掉大塌方这个拦路虎,为隧道施工赢得了宝贵时间。

  回忆往事,历历在目。我们这一代铁道兵在党和军队的培养下,真正做到了以苦为乐,以苦为荣。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凭着对党对人民的忠诚,克服重重困难,舍生忘死,为祖国的铁路建设做出了应有的貢献,留下了一段美好无悔的青春记忆!

  孟树林

  2021.10.16

  孟树林,陕西省洛南县人,一九七二年十二月入伍,历任铁道兵十师四十七团一营一连战士、班长、副排长,擅长书画、封面设计,复员后在印剧厂一直从事版面设计工作到退体。
 


 


 

       美篇链接、请点击查看

        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