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缺氧缺水寒冷,生存条件异常恶劣。独特的环境给我们的日常生活涂上了浓郁的高原色彩。因为长期遭受紫外线照射,高原人的脸颊毛细血管充血,看上去脸色红红的,我们称之为“高原红”。由于缺氧,为适应海拔高低差的变化,凡到内地探亲出差再返回高原的人,按规定享有适应高原环境的“过渡期”优待,也就是一个星期内可以不出早操。感冒之类的呼吸道疾病在内地被视为“小毛病”,到了高原可是人人忌讳的“大病”,因为感冒会引起肺水肿、脑水肿、气胸,直接危及生命。因为缺氧,广大官兵的指甲盖鼓起一道道“五线谱”似的楞楞、指甲盖边沿翻翘得像锅铲。打火机的火苗在内地能蹿起一寸,到高原因为缺氧只能冒出零点五寸。由于缺氧,国产汽车发动机汽油不能完全燃烧,动力提升不上来,在高原成了蜗牛。那时,铁十师装备的汽车、铲运车、挖土机等大型工程机械装备几乎都是国外进口产品,常见的有太拖拉、日野、尼桑、或国产方头黄河柴油车等等。铁十师是整个铁道兵部队中装备最好的。
在铁十师师部驻地乌兰县城附近,有七个活动沙丘,一阵微风就能卷起滚滚沙尘,我们笑称“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这里干旱少雨,水泼到地上立马吸干,夏天洗棉衣,早上晾出去中午就可以穿。
六月至九月是高原最美的季节,草原绿了,格桑花开了,油菜和青稞开花灌浆了,水草丰茂,牛羊肥壮。如北齐敕勒民歌唱的那样:“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个季节也是一年之中较少刮风的时节,蓝天、白云、阳光、青草与四周的沙丘交相辉映,让亘古荒原呈现难得一见的绚丽。闲暇时光,战友们会三三两两到附近草原或戈壁滩放飞心情,欣赏草原格桑花,看牧民的牛羊。修建襄渝铁路时,我跟四十七团军需助理王锦纲学习的照相技术派上了用场。每到风和日丽、或格桑花盛开、或白雪皑皑的时候,会背着相机到草原上寻找各种背景为战友们照像,留下军旅生涯美好记忆。高原难得遇上雨天,雨后是到草原上捡蘑菇的好时机,那蘑菇一窝一窝地生长,找到一窝就能捡一麻袋,拿回来仔细清理,再配上肉罐头或炖或炒绝对美味佳肴。懂点中医药的人,还会到戈壁滩上那一丛一丛的枸杞中采摘枸杞子,拿回来晾干,放在茶杯里泡茶喝,说是可以延年益寿。
高原的美,美在古朴壮丽,美在奇特自然。浩瀚戈壁沙漠和神奇雅丹地貌是柴达木盆地的特有风景(维吾尔语“雅丹”意为 “风化土堆群”)。一九七七年七月,我到格尔木市铁道兵第一指挥部参加会议,吉普车经铜普、察汗诺、茶卡,沿青藏公路驶过都兰县香日德农场向柴达木盆地腹地挺进,开始还能见到青藏公路两边戈壁滩上零星分布的一丛丛骆驼草、沙棘、沙柳、沙枣、红柳,渐渐地就看不到这些高寒沙漠盐碱地植物了,莽莽戈壁只见一派神奇的雅丹地貌。
地理学家说,雅丹地貌是河湖泥土淤积形成地面,再经流水冲刷和大风风蚀后,形成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土墩和沟槽。柴达木盆地平均海拔三千二百六十米,干旱少雨寒冷多风,每年风季长达八个月以上。盆地“风斧”不停地吹蚀、切割,经过数千万年雕山刻崖,造就了波澜壮阔、形态万千、总面积约两万一千五百平方公里的奇特景观--柴达木雅丹林。我们的吉普车爬上一道山梁,放眼望去如同走进神奇的魔幻世界:一列列断断续续延伸的长条形土墩与凹地沟槽间隔分布,一个个姿态各异的风蚀残丘扑面而来,就像千百万头浩浩荡荡的“鲸鱼群”,它们全部面向南方,绵延不绝地卧在沙海之上。那千姿百态的土堆,有的像鼓满风帆即将远航的战船,有的像伸长脖子打鸣的大公鸡,有的像狮子,有的像猛虎,有的像巨龙,有的酷似狮身人面像,神秘莫测、奇幻万千。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让我们叹为观止。
格尔木市南临巍巍昆仑,北靠茫茫戈壁,紧傍一条名叫“托拉海”的浅河( 蒙语“托拉海”意为“胡杨很多的地方”),有片胡杨林自然保护区。它是青海省唯一、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胡杨林保护区。戈壁滩上的“活化石”胡杨树别有风采,在沙漠湖光和昆仑雪峰映衬下,如世外桃源般辽阔静谧。挺立在亘古荒漠中历经沧桑岁月的胡杨,那紧抓大地的盘根、高大挺拔的躯干、虬龙般伸向苍穹的树枝,水墨画一样让人浮想联翩。有人这样描述胡杨情怀:“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它就象我们铁道兵,具有面对挑战、不屈不挠的精神!
青藏高原只有春季和冬季两个季节,一年只收获一季粮食,就是青稞、蚕豆、油菜籽等。乌兰即使在“春暖花开”的六七月份,眼看天空艳阳高照瞬间也会降下一阵冰雹,将庄稼打得一片狼藉。正如唐代诗人岑参描绘的那样:“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乌兰九月底就开始步入漫长的冬季,直到翌年五月末。气温低至摄氏零下三十多度,天寒地冻朔风刺骨,水管即使裹上“保暖衣”埋在窨井里也需要用开水浇淋很长时间才能拧开水龙头。办公室暖水瓶溢出的水如果不及时擦干,暖水瓶很快会被冻在桌面上拔不起来。为了抵御严寒,无论师团机关还是营连的营房,都砌有“风火墙”或“地火龙”,用这些土设备取暖。如果没有“风火墙”、“地火龙”之类的取暖设施就没法生活。最苦的是汽车兵或工程车司机们,每天早上要早早起床,用酒精喷灯给车辆油管、水管加温,这个时间一般要持续一个小时。如果车辆上路在雪地里抛锚,司机可就苦上加苦了。天寒地冻部队不能施工,就组织开展冬季整训,整训内容包括军事训练、技能知识学习、工程机械设备保养、以及组织文体活动等等,积累智力、保存体力,等待施工季节到来。
烤火取暖需要大量燃煤。我参加了拉煤队到牦牛山露天煤矿给师机关运烤火煤。我们几辆车从乌兰出发经铜普、察汗诺、二郎洞、关角山到天峻,当晚住四十七团招待所,第二天早上五点多钟起床,向天峻县木里矿区前行。从天峻到木里有一百七十多公里,我们在牦牛山露天煤矿装煤。那里的煤真多,用推土机将地表一层蒙土草皮推开,裸露出来的就是煤,直接用挖土机挖。整个矿区机声隆隆,运煤车辆穿梭如织,大多是“亥2”字头的铁十师汽车。牦牛山煤矿媒质好,硫磺味儿少,易燃耐烧,热辐射强,是烤火取暖的上品。
高原军营生活既苦且单调,战友们出差或探亲就成了军营生活一景。每逢出差或探亲,一般都会广而告之询问战友要不要给家人捎带东西,大家闻讯会前来送行。出差或探亲回来后,又会聚在一起打听与自己亲人有关的消息,一起分享家乡美食。那时军营流行一句顺口溜:“回家像驮子,在家像公子,归队像傻子。”意思是说,回家的时候大包小包揹了很多东西,像骆驼一样驮着;到家后忙着探亲访友,大宴小宴地伺候,像公子一样风光;归队一算账,探次家一年的积蓄花光,傻眼了!又得慢慢积攒来年的探亲费用。家属来队也是一件大事,家乡战友或交往较好的战友都会登门看望,交情较深的还会轮流宴请,单调的军营生活因此增添许多乐趣。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奉命调动、退伍转业,军营里常有欢迎欢送、辞旧迎新的场面,一拨拨战友就像公路上的汽车来来往往。军务科人员也是几经更替。先是老科长吕洪江奉调长沙铁道兵军政干部学校(其前身是解放军华中军政大学湖南分校,一九七三年十二月中央军委决定在学校原址组建铁道兵军政干部学校,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升格为铁道兵学院),接着副科长阳天树调任四十七团副团长,田素芝调师宣传队(后来去了山东淄博),马学芝和张锦明各自回了北京和重庆,吉长虎调往长沙铁道兵军政干部学校。一九七八年十二月,铁十师军务科众人齐聚办公室,欢送科长高立德调任四十八团团长。严寒冬日朔风凛冽,广漠旷野白雪皑皑。院子里白雪覆盖的煤堆旁,杵着一尊战友们堆的雪人,萌态十足让人忍俊不禁。办公室中央铸铁炉炉火正旺,热量充满每个角落,厚厚的棉门帘将室内与室外隔成冰火两重天。室外漫天飞雪,室内温暖如春。我们将办公桌拼成长条形的宴会桌,各自从食堂买来饭菜,再到军人服务社买回几瓶西凤酒和德山大曲,又在炉子上将猪肉罐头加热,军务科为高科长的饯行宴就这样开席了。高科长是山东平度人,一九四七年当兵,身材魁梧,为人豪爽。他工作上要求严格讲究原则,但如果部属遇到了什么难事儿,他还真肯两肋插刀出面帮忙解决问题。大家对他可说既爱又怕,在一起摸爬滚打时间长了,都舍不得他离开军务科。大伙儿边说边喝,边喝边说,酒喝得越多,话也越多。言来语去,触动离别柔情,话到动情处,张祥焜和赵恩良止不住带头落泪,惹得一屋子爷们:曲明发、姚明芳、姚述清、相忠太、杨秀安、李学锋和我眼圈都红红的。潘丽华、许晶莹、骆国芳、李晓燕几位女同胞也一脸悲戚。军务科藏龙卧虎人才辈出。赵恩良、姚明芳、杨秀安先后从团参谋长、团长、科长任上转业。曲明发、张祥焜、相忠太、姚述清、李学锋、邵福宇先后转业回到家乡开辟天地,潘丽华去了上海,许晶莹去了华北油田,李晓燕、骆国芳先后进了青海省政府机关。战友之情亲如兄弟,我们在一起度过人生最美好的时光,虽然各奔东西,但心中都留下了军营生活难忘的印象和美好的回忆。多年之后,从军务科走出来的人,个个都拼搏出了精彩人生。
作者简介:刘时运,一九六九年十二月应征入伍,在铁道兵第十师服役,先后参加成昆铁路、襄渝铁路、青藏铁路建设。一九八三年确定转业,一九八四年二月到铁道部第四勘测设计院工作。曾参加铁道部《中国铁路旅客车站设计指南》(二○○六年出版)和《中国铁路志·建设管理卷》的编纂工作。工作之余笔耕不辍,著有《厚德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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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版编辑: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