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生活散记之三•成昆铁路树丰碑

　　当我在成昆铁路芝麻地隧道“挖山不止”的时候，一九七○年四月二十四日，我国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在甘肃酒泉东风靶场成功发射升空，开创了中国航天史新纪元。“东方红一号”成为战友们口中的话题焦点，将整个军营烘得热气腾腾，就连艰苦的隧道施工也被这喜讯熏得轻松愉快起来。
 

       在“迎接成昆铁路一九七○年七月一日全线通车”的决战决胜时刻，我接到了返回四十七团军务股的通知。芝麻地隧道施工，历经苦累，备尝艰险，不仅积累了施工实践经验，也收获了战友之间的真情实爱，班长和几位山东籍老兵对我这个新兵关爱有加，铭记难忘。临行前，班里举行简短的欢送会，邀请排长参加，战友们依依难舍，一再叮嘱我不要忘了老连队。成年生活战斗在四面大山的施工工地，都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有机会从芝麻地隧道到团部驻地小高那就等于是进城了，要是有个地方落脚，看看战友，那就更是一趟快乐旅行。我和战友们约定，如有机会到小高来一定记得来看我。“五一”劳动节，我结束连队锻炼回到四十七团军务股。

　　团部驻地位于小高河与安宁河交汇处，坐东朝西，西面是安宁河，南面是小高河，大山环绕。部队跨小高河建了座红旗桥，方便山上的老乡下山到小高镇上买卖东西。团部门前是川滇公路，小高大桥横跨安宁河，公路经大桥沿河对岸南行，运送成昆铁路工程物质器材的汽车川流不息地驶过。安宁河紧靠公路，安宁河其实不安宁，平日河水清澈，如遇暴雨山上径流水倾泻而下，河水立即暴涨，浑浊的激流野马似地在山川峡谷迤逦狂奔，惊涛拍岸，浪花喷涌，很远就能听到河水撞击石岸的隆隆雷鸣。安宁河的鱼个儿大，没有细刺，肉嫩味美。安宁河水质好流速快，在这样的环境里生长的鱼自然是优质鱼。常有人抬着尾巴拖地的大鱼到团部来卖，机关食堂爽快地买下，到开饭时饭堂里鱼香四溢，官兵们大快朵颐，啧啧的赞美声充盈于耳。

　　小高镇坐落在团部北面的平坝上，说是镇其实就是山民赶集的圩场，从团部去镇上要走一段山坡。小镇就一条小街，除公社机关，还有一家供销合作社、杂货店、小饭馆、邮电所等，如此而已。那时，战士津贴少，入伍第一年每月只有七元钱，战友们囊中羞涩，上街就图看个热闹，很少去商店。有次我在商店看到当时很时尚的的确良布料，颜色漂亮，尽管价格不菲，还是当即解囊，用积攒的津贴买了一块的确良邮寄回老家给大弟做了条裤子。

　　小高公社是彝族、傈僳族、以及汉族同胞杂居地区。红军长征时，刘伯承元帅与小叶丹彝海结盟的故事国人皆知。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引用郭沫若先生考证彝族演变发展历史的研究成果，揭示了彝族地区产生奴隶制、长期刀耕火种的社会成因。凉山彝族自治州彝族同胞虽然砸碎奴隶制枷锁、跳出刀耕火种的落后生产模式，一步跨进了社会主义社会，但当时的生产生活依旧落后于全国发展水平。尽管生产力低下、发展缓慢，但民风淳厚，民族和睦，老乡们逆境奋起，因地制宜依坡垒石造出层层梯田，引小高河水灌溉、栽种稻谷等农作物。

　　团部南面是座高约六百米的山，山上有座寨子，常见男女彝胞背着东西沿羊肠小道下山，到小高镇上出售，换回柴米油盐和日用品。一个星期天，我和两位战友爬上此山，老乡十分好客，热情邀请我们进寨子。不少人裹着“察尔瓦”蹲在家门口，好奇地打量我们。房子是高脚屋，也许是防猛兽袭击，人住二楼，底层圈养牲畜。上楼进屋，迎面一个大火塘，火塘上三腿支架吊挂一口锅，既做饭又驱赶屋里的潮气。彝胞饮食简单，除节日吃牛羊肉和鱼，平时地里种土豆吃土豆、种玉米吃玉米。我们不熟悉寨子民俗，怕违反纪律，稍作停留即匆匆离开下山。

　　为迎接成昆铁路七·一通车，这年五一节前后，团机关几次组织官兵到小高车站参加施工劳动。其中一项劳动就是改锤道砟——即将尺寸超标的石块改锤成符合要求的道砟。我刚从一连到团机关，不认识人，就独自在一旁改锤道砟。这时，一位身材魁梧、鼻梁上架着眼镜、温文尔雅的首长走过来，和我一起改锤道砟，不一会儿就形成了我搜寻超标石块、他改锤达标，如此分工明确配合默契直到劳动结束。后来才知道，他就是刚到四十七团上任的团政委王成林(后任铁十师政委，之后调任石家庄铁道兵工程学院政委)，和我一样初来乍到不认识人，就和我这个新兵搭班一起锤道砟。不成想，经过这次锤道砟，我倒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铁道兵靠钢钎、大锤、风枪、风镐等简陋装备，在崇山峻岭之中打通了举世闻名的成昆铁路，创造了“精神变物质”的世界奇迹。一九七○年六月底，成昆铁路在西昌礼州接轨。六月二十九日这天，四十七团团部机关和直属队官兵早早列队小高车站，静静等候成昆铁路第一列火车到来。那天小高车站红旗招展，队列整齐，部队在铁路两旁设置两道警戒线，就连附近山梁上也设置了警戒。大家翘首以待，不约而同地向北山嘴望去。下午两点左右，一声长啸，火车卷着水泥和岩石尘埃从北面飞驶而来，车站顿时锣鼓喧天，欢庆成昆铁路胜利通车。列车汽笛长鸣缓缓驶过车站，当列车尾部守车驶过时，人们看到一位开国中将手扶栏杆站在守车上频频向车站人群挥手致意，他代表中央军委向成昆铁路建设者们致以崇高的敬意和诚挚的慰问。车站军民振臂欢呼，口号声震耳欲聋，在山谷里久久回响。

　　“庆祝成昆铁路通车典礼仪式”于一九七0年七月一日在西昌火车站旁的袁家山坳举行。一九七一年一月一日，成昆铁路正式交付运营，而成昆铁路一九七0年“七·一”通车的公开报道，则是在四年之后才见诸报端。一九七四年三月二十三日《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刊登《成昆铁路建成通车》新闻通稿，其它报刊、杂志、电台才跟进报道，有关成昆铁路建设的纪录片也随之在全国放映。成昆铁路建成通车，促进了 “大三线”其它重要项目建设顺利推进，带动了沿线经济社会发展。西昌地区随之捷报频传，攀枝花钢铁厂一号高炉于一九七一年一月胜利建成，我国重要的航天基地——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也按时破土动工。

　　成昆铁路突破地质“禁区”建成通车，创造了世界交通建筑史上的奇迹。一九八四年十二月八日，联合国代表向各国代表宣布中国成昆铁路为二十世纪人类征服自然的三大奇迹之一。中国赠送联合国的成昆铁路象牙雕获得联合国特别奖。它与美国登月带回的岩石、苏联的第一颗人造卫星并列为赠送给联合国象征人类征服大自然的三件特别礼物。

　　时光荏苒，虽然半个世纪过去，国人还依旧铭记着铁道兵当年在地质“禁区”修建成昆铁路创造的世界奇迹。二○一七年九月二十六日晚八时，中央电视台CCTV-4中文国际频道《国家记忆》栏目向国内外观众播放《难忘铁道兵》第二集《决战成昆线》。当看到屏幕上那些我曾经身居其中、熟悉难忘的场面，仿佛回到当年，内心激动不已。《国家记忆》告诉人们，全长一千一百多公里的成昆铁路沿线，有三十多座烈士陵园，一千二百多名铁道兵烈士埋骨其中。他们风华正茂，有的牺牲时还不满十八岁。成昆铁路是我们铁道兵的一座巍巍丰碑。历史没有忘记铁道兵，英勇无畏的铁道兵将忠诚和豪迈镌刻在了祖国的崇山峻岭，将进取和献身留在了亿万人民的心中。

　　作者简介：刘时运，一九六九年十二月应征入伍，在铁道兵第十师服役，先后参加成昆铁路、襄渝铁路、青藏铁路建设。一九八三年确定转业，一九八四年二月到铁道部第四勘测设计院工作。曾参加铁道部《中国铁路旅客车站设计指南》(二00六年出版)和《中国铁路志·建设管理卷》的编纂工作。工作之余笔耕不辍，著有《厚德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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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