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秉良 ||《不屈的花》——跟着课本品古诗之十三

作者 王秉良

       《不屈的花》——跟着课本品古诗之十三
       寒菊
       【宋】郑思肖
       花开不并百花丛，
       独立疏篱趣未穷。
       宁可枝头抱香死，
       何曾吹落北风中。
       别的花大都在温暖的阳春争奇斗艳，菊花却在肃杀的秋天开放。它独立在竹篱茅舍之畔，孤芳自赏，信念不移。即便花瓣已经枯萎，还要抱着自己的清香，不肯被北风吹得零落在地。这株菊花，就是郑思肖自己。

       郑思肖(1241年—1318年)，宋末诗人、画家，连江(今福建省福州市连江县)人。
       郑思肖是宋末元初人，我这么介绍，他泉下有知的话，是不会认同的，因为他只承认自己是宋朝人。他原名郑之因，做过太学生，参加过博学鸿词科考试。当元朝军队不断侵略南宋，社稷危如累卵时，他到临安(今杭州)叩宫门向皇帝上疏，怒斥当朝官员误国害民，要求革除弊政，重振国威，抵抗元军。但因为言辞激烈，杀伤力太强，他的谏言被扣压了。南宋灭亡后，他改名思肖，因为“肖”是宋朝国姓“赵”的组成部分。又号所南，他的日常坐卧，都要背北向南，还在居室上悬挂匾额“本穴世家”，“本”字下的“十”移入“穴”字中间，就是“大宋”了，他用这种行为时时提醒自己不忘故国。郑思肖本来和大宋宗室子弟、书画家赵孟頫是朋友，宋亡后赵孟頫出任元朝的官，郑思肖就毅然和他绝交，终生不再相见。

       国家沦亡了，坚持抗元的文天祥被俘后不屈而死，右丞相陆秀夫背着小皇帝投海身亡，十余万大军在崖山全部殉难，元朝铁蹄之下江南尸横遍野，生灵涂炭，真让人“泪如江水流成海，恨似山峰插入天”。郑思肖怀着无限愤激，椎心泣血，写下一部奇书，书中既有自己的诗作，也有记录时代剧变的长文，展露着他如屈原一般忧国忧民的忠贞、对故国的深情眷念和傲岸不屈的民族气节。如元军攻陷他寓居的苏州后，他写下的《德祐二年岁旦》两首诗：“力不胜于胆，逢人空泪垂。一心中国梦，万古下泉诗。日近望犹见，天高问岂知。朝朝向南拜，愿睹汉旌旗。”“有怀长不释，一语一酸辛。此地暂胡马，终身只宋民。读书成底事?报国是何人?耻见干戈里，荒城梅又春。”书写成后，他以铁函缄封，上写“大宋铁函经”五字，内题“大宋孤臣郑思肖再拜书”，深埋在苏州承天寺院内的眢井中。因此，此书被命名为《心史》，又被称为《铁函心史》或《井中心史》。《心史》在枯井中沉埋350余年，直到明崇祯十一年(1638)才重见天日。此时的大明正面临清军入侵的艰危局面，仿佛郑思肖所处时代的重演，人们读了这部书，无不感同身受，因此点燃起无数人的爱国热情，极大激励了抗清志士的斗志。

       郑思肖喜欢菊花，他写过《对菊四首》《屈原餐菊图》《陶渊明对菊图》《题画菊》《菊花歌》《餐菊花歌》等多首咏菊诗，诗中的菊花，总是一以贯之的独抱幽香、冷傲不屈。“三径今非昔，多愁老此身。谁知陶靖节，只是晋朝人。”“谁念三闾久陆沉，饱霜犹自傲秋深。年年吞吐说不得，一见黄花一苦心。”他还效仿屈原“餐秋菊之落英”，以菊花为食，来表达高洁的心志：“道人四时花为粮，骨生灵气身吐香。闻到菊花大欢喜，拍手歌笑频癫狂。”

宋末元初·郑思肖《墨兰图》 
 

       他还喜欢同样寓意坚贞的梅花、兰花。他擅长画兰，但是画的兰花都没有根，因为国土被异族占领，自己成了无根之民，那高洁的香草，也就无从扎根了，只能独抱奇姿，怀香老去。他有《墨兰》诗道：“钟得至清气，精神欲照人。抱香怀古意，恋国忆前身。空色微开晓，晴光淡弄春。凄凉如怨望，今日有遗民。”后来，“所南兰”成了留名青史的丹青经典。文徵明就写过一首《题郑所南先生画兰》：“江南落日草离离，卉物宁知故国移。却有居人在空谷，居然不受北风吹。”明代李以贞《题郑所南画兰》诗也写道：“黍离麦秀叹周原，憔悴兰英散澧沅。才得骚歌吊魂魄，又无王土寄愁根。弃之沙砾花无语，写向云笺泪有痕。绣槛珠帘重伫目，风流不及赵王孙。”

       郑思肖还写诗咏梅花：“寒结痴阴惨物华，莫将憔悴听胡笳。明年无限风花在，夺得春回是此花。”虽然故国已经沦陷，满眼都是阴寒凄惨景象，他仍然抱着“夺得春回”的顽强信念，光复故国的心至死不回。
       明亡后，爱国女诗人柳如是就曾仿效郑思肖画无根兰，并写诗咏兰“一片幽怀谁领略，托根无地奈渠何”，“泣露啼烟三两枝，写来真作断肠辞。”明末遗民画家渐江也曾写道：“道人爱读所南诗，长夏闲消一局棋。桐影竹风山涧浅，时时倚杖看须眉。”八大山人也画过无处扎根的梅花，他们的心和郑思肖是相通的。

       元(传)郑思肖端石抄手砚(侧面)台北故宫博物院馆藏
 

       明末清初著名诗人屈大均说：“心存则天下存。”近代学者梁启超通宵捧读《心史》，每尽一篇辄热血“腾跃一度”，感叹说：“此书一日在天壤，则先生之精神与中国永无尽也”。无论时代怎么变迁，这耿耿不灭的浩然之气，仍足以激励千千万万的后人。1878年，乾隆皇帝看到宫中收藏了一方郑思肖用过的砚台，那是一方长方形抄手砚，砚壁一侧刻着隶书“所南文房”四字，下刻篆书“郑思肖印”，感怀郑思肖的品行，就写下一首诗，让刻工刻在了砚台上：“坐惟南向此龙宾，介石千秋尚有神。博学宏词世恒有，睪思叩阙上书人。”这方刚介的石头，也像郑思肖的为人一样，风骨凛凛，千秋不磨。考取博学宏词科的人多了，可是那个为了国家叩门上书的忠义之士才是最难得的。
       郑思肖吟咏过、画过的花，不是春风中斗芳菲的桃李花，不是象征富贵吉祥的芍药牡丹，而都是象征清寒、坚贞、孤傲的菊花、兰花、梅花，任凭严寒冰霜的侵袭，哪怕失去赖以存身的故土之根，也要怀抱象征志节的奇香，不肯顺从强悍暴戾的北风。不要说这样的坚持没有意义，他的清香仍在一代代人心中缭绕。不要说他无处扎根，浩然的正气就是他的根。

       王秉良简介 王秉良，北京市写作学会副会长，大路美术家协会副主席兼理论学会主席，中央国家机关书法家协会会员，“具象中国”油画双年展和“大路画展”学术主持人。在《中国青年作家报》连载《悟画记》《跟着课本品古诗》专栏，并在《北京晚报》“五色土”副刊和《中国书画报》刊发系列文人画评论散文。文章被《读者》《青年文摘》《文摘报》等报刊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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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