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越过秦岭是巴山(4)

 
作者  史锡腾(老史)
 
        记襄渝铁路建设中的铁道兵汽车兵
        4.开上了新车

 
开上了崭新的五十铃
 
        到了1970年4月底,我们已经在翻越秦岭的这条道路上跑过不少来回。大部分时间我们的车都是以班、排为单位编队跑:副班长在前,班长在后,如果有干部带队,干部一般跟最后一台车,以便解决前面车可能遇到的各种问题。我们将六团各营留在西安的物资运到目的地,也将这条路上每道弯,每个坡的地形都记熟了。慢慢的,来回跑一趟的速度已经大大提高,从西安跑到宁陕的时间大大缩短,         用不着起早贪黑赶路,就是遇到紧急任务需要跑跑夜路也不在话下了。
说实话,在大山里我还比较喜欢开夜车。因为山路急弯太多,常常在拐弯处冷不防碰到对面来车会弄得措手不及。晚上车相对要少一些,就是对面来了车,强烈的车灯像探照灯一样,远远就把天空照亮,我们便知道对面有车来了,就预先有了防范。不过在直路上会车前会有一段难过的时间,为了避免让强烈的灯光将对方司机眼睛照花,在两车相距大约500米的地方,双方就要将远光灯换为近光灯。这是交通规则中一直以来都有规定的,但是现代的司机经常不遵守,常常开着远光灯会车,其实这样做是害人又害己。不说对方会以牙还牙也这样做,就算是人家吃亏了,但最后眼睛被照花了看不清前面的路,撞上你的车也是有可能的。我们当时能做的还要好一点,当双方接近到300米左右时,就完全关掉大灯只留下小灯前行。这时尽管速度减下来了,但在这几百米之间的路上永远充满了变数,也许突然有人、有牲口闯进来了,也许路上有个缺口,一不小心会掉到山沟里去……这时我们就用右手掌握着方向盘,左手放在灯光开关上,每隔两三分钟就拉开大灯闪一下,眼前的路况就印在我们的心里了。
        不过如果太晚了,为了安全,大部分时间仍会在宁陕过夜。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大约一个多月,一次出车回来,指导员把我及其他几位战友叫到连部,神色严峻地对我们说,因为工作需要,我们共有十个司机要调到师汽车营四连去,作为技术骨干去充实那里的实力,将刚刚从日本进口的一批车辆开动起来。

 
六团汽车连欢送调入汽车营四连的战士
 
        前排左起:史锡腾、袁会耐、傅先和、欧阳国强、戴重仁副指导员、姜从义、单树培、蔡居通和张连泽
        在国外时,二师直属的汽车连只有一个,后来因为编制太大,便分为两个,即汽车一连和汽车二连。汽车一连已经在4月份回到国内,在西安财经学院驻扎,准备迎接大部队回国的繁忙运输任务。可是就凭这百来台车,几百个人,要承担整个二师的铁路建设运输任务已经远远不够了,扩大运输单位的编制已经势在必行。
        其实,铁道兵司令部早在1970年1月28日就发布了“调整部队编制”的命令,对即将回国的二师进行整编。3月10日起,新编制逐渐开始落实,组建了二师机械营、汽车营,并对一些下属营、连进行改编,让他们在新形势、新任务下适应新的工作需求。比如十团四营和师通信连改为特务连,建筑给水营改称建筑给水发电营,原技术连改为发电连,储备库改为后勤部仓库,修理营组建第二修理连等等。变化最大的是各个团、各个营所属的高机连,由于回到了国内,不再需要这个建制,都改编成了机械连、汽车连。
        也就在师汽车连移防到西安的这段时间,上级已经正式下达新编制命令:除了原有的师直汽车连扩编为两个连外,还要建立三连、四连、五连,共五个连,外加一个汽训队负责培训新司机,以适应新的战斗任务需要。当时还未回国的七团和九团两个团属高射机枪连,成建制地调入刚刚成立的师汽车营,作为基本骨架整体改编成汽车营三连和四连,五连则是由师直高机连改编。
        九团高机连中58位干部战士,由于原先的任务是对空作战,没有一位是会开车的司机,也没有时间等待驾驶技术培训好了再上阵,于是便先从师直汽车连及各个团的汽车连中又抽调了55名已经能单独开车的司机,作为技术骨干来到四连先将车开起来,准备迎接二师大部队回国后的运输高潮。
        加上十几位从师汽车连一、二连调过来的十几位战士,临时编成一个排,下辖三个班,由一位副排长带领我们每天学习和出操。而当时还在一连任职的张佛楼副营长,则是专门负责我们这个排的营级干部。
        不久,远在国外的七团、九团汽车连也陆续调来了熟练的司机,加在一起,差不多有50多人了。我们由张副营长亲自带队,先在一起学习、操练,生活枯燥无比。终于有一天,张副营长带领我们来到学校的一个操场,我们眼前一亮:那里整整齐齐停放着几排崭新的车辆。宽大优美的车头,视野开阔的挡风玻璃,结实而耐用的后车厢,看起来都觉得这些车显得大气、漂亮。特别是车身上淡绿色的油漆加上水箱鼻子上的两个白色车灯罩,完全就是只可爱的大青蛙。后来其他连队的战友和见过我们车的人,都把它称为“青蛙车”。车门、保险杠和后车厢板上已经用白色油漆喷上了车号,车号的头几位是“亥1-XX-XX”。其中“亥”字是中央军委分配给铁道兵的车牌序号,第一位数字“1”表示铁道兵一到九师,“2”则表示是铁道兵十到十五师,再后面各位就代表各个小单位及车辆在连队里的序号了。仔细数了数,车辆一共是55台。想到马上我们就是这些车的驾驶员了,心中无比高兴。
        等到张副营长做完长篇大论的战前动员,再将各台车的钥匙分别授给我们时,我们每个人的心情都无比激动,都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兴奋地打开车门。呀,这驾驶室里真气派,真漂亮!驾座是可前后移动上下调节弹性十足的皮座椅,一屁股坐上去,真舒服,不像以前开的旧车,坐垫早已坑坑洼洼,一不小心就被弹簧扎疼了屁股;仪表盘是两个大圆盘,里面油表、电表、水温表、里程表排列有序,十分大气显眼;方向盘周边的各种灯开关都集中在一根塑料杆上,不管大灯、小灯、转弯、变光都可以兼顾。更让人觉得舒服的是那带曲面的挡风玻璃,一整块安装在驾驶室前面,看出去几乎没有视力死角。现在有车的朋友看后可能觉得可笑,我们家的车不都是这样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可是我们那个时代是1970年,比你家的车要早诞生近50年。你见过我们以前开过的车吗?

 
秦岭中的“之字形”公路
 
        等到后来把车开上路,那车的性能更是让我们叹服。这是一款载重8吨的自卸柴油车。说到那时候的柴油车,都是屁股后面冒着黑烟,发出“嘎嘎嘎”的巨大声响,走在街上让每个行人掩面而逃的形象。可是这款车在怠速状态下只有轻微的“嗒嗒嗒”的气门响声,排气管里连一点青烟都没有,再一轰油,一阵连续匀称的“呜……”声,完全感觉不到这是一款柴油车。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款车的马力大,后来我们开着这款车上路爬秦岭,载的重量是其它车的两倍,爬山的速度也差不多是其它车的两倍。我们从沣峪口上山,爬到山顶上的鸡窝子,30公里的路程要超上百台车,把那些落在我们后面的司机羡慕得不行。还有一个让我们特别称道的功能是,仪表板上有一个手拉开关,你下坡时把它拉开,它就通过控制电路和电磁阀将排气管堵死了,这样排气管中的废气排不出去,就起着阻碍汽缸中的活塞运动的作用,让汽车减速。这是一个对在山区行驶极其有用的设施,有了这个功能,在大下坡时,就不用频频踩刹车,也不用往轮毂上浇水,这样不但减少了我们的不少麻烦,而且也延长了刹车片和轮毂的寿命。但是如果在下坡途中遇到障碍要踩刹车和离合器,或者需要加速前行一段距离踩下了油门,安装在离合器和油门踏板上的触点开关就会切断电磁阀的电源,使阀门打开,让发动机正常工作。
         这款车是日本五十铃公司生产的,前面的车标是“ISUZU(五十铃)”,我们也称呼它们叫“伊仕兹”。后来在从西安到安康的路上,发现铁道兵部队开的车除了我们师和十一师有五十铃外,还有风冷的太脱拉,平头的菲亚特……都是大吨位的进口柴油车。说明那时为了修建襄渝线的需要,国家不惜花宝贵的外汇从国外进口先进的车辆,足以显示出国家领导人对三线建设的重视。想到这里,我们不禁有了一种沉重的使命感,也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这台车开好,一定要为早日建成襄渝铁路而贡献自己的力量。
接到车后,我们首先做的事就是把自己的爱车梳洗打扮一番,先拉上水管子将满是灰尘的车身冲洗得干干净净,再用新领来的擦车布把它擦得光洁如鉴。那时没有上光蜡,否则也会把它打上一层蜡的。驾驶室里虽然已经够干净了,我们还是用抹布好好清洁了一番。再接下来,好像就没有什么事可做了:发动机亮锃锃,上面一点油污都没有,各部螺丝都是用电动扳手拧上去的,十分牢靠,水箱里装的是防冻液,不需要加水……对了,钢板弹簧两头和传动轴上有黄油嘴,还是要钻到车底去打点黄油。
        一切都做完了,发动车吧!说起发动车,我们首先就想起摇把。以前我们开老爷车时,发动前先要用摇把活动半天,好让油底壳里的机油和齿轮箱里的齿轮油均匀挂到各部机件上来,然后再用摇把把车发动着,就是大热天也是如此。为了爱惜电池,上级规定冷车启动时只能摇,不能打马达,否则连长要把你骂死!可是现在面对的是柴油车,用摇把是摇不动的,虽然有摇把,但那只是在修车时用来对机件的位置用的。因此现在发动车,只要先把钥匙左转,让汽缸里的电热丝先给发动机燃烧室发热加温,等到指示灯亮了,再将钥匙右转,只听得“嘎嘎”两声响,发动机就“嗒嗒嗒”地启动了。真爽啊!
        那天我们将车开出了财经学院大门,到西安偏僻的大街上去转了一圈熟悉车况。我开着车在路上慢慢行驶,沿途都觉得路边的行人都张着大嘴巴望着我,我更是得意洋洋,只觉得十分神气!过了一会,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回头隔着后视窗一看,我也张开了大嘴巴:原来这款车是自卸车,在变速杆旁边还有一个操纵杆,是用来升降车厢的。不知是接车时这个操纵杆就处在升车厢的位置,还是我收拾车时不小心拨弄错了地方,车一起步,车厢就升起来了,我就像拖着飞机场上下客的架梯在街上跑,难怪满街人都惊愕地看着我!
细想起来,这件事十分惊险。万一出门时碰到财经学院大门的上横梁,或者碰到大街上过街的电缆,那岂不是就要出大事故了?

 
西安西站,当年我们曾在这里挑灯夜战
 
        不觉之间就到了6月中旬,天气已经热起来了,我们的运输任务也到了高潮。这时,中央军委下达了中国后勤部队一支队回国的命令,6月21日,七团首先从越南回到陕西省汉阴县,整训后移驻紫阳县芭蕉口;6月26日,一支队——也就是铁道兵二师指挥机关和直属单位——离开越南回国,进驻陕西省紫阳县城;7月12日,九团离越回国进驻陕西省石泉县整训2个月后,移驻紫阳县高桥区。南来的军车一列接一列开进西安西站,两个团加上师直单位近万兵力陆续进入西安。还有大量营具、机械和工程物资也接踵而至,卸在西安西站、电缆厂等铁路支线。那些天,汽车和它的司机是最紧俏的东西,大量物资堆码在铁路线两旁,需要迅速及时地转运出去,否则下一车皮物资过来就没有空地可堆放。因此,我们的生活也没有了白天和黑夜的区别,什么时候火车到了,就什么时候赶赴车站倒运物资。不管是在西安西站还是在大庆路沿线各个国营大工厂内的货运支线上,都是灯光通明,人声鼎沸,成群的战士身穿旧军装改成的工作服在紧张装卸车。大量物资被从火车上卸下来,又被装上我们的汽车,还有更多的物资等不到汽车,就暂时被卸在铁路线两旁的空地上。我们的车一台台开进货场,在有关人员的指挥下,一台台开到物资的堆码区,勤务连的战士们迅速将它们装上汽车,我们再将它们转运出去,经常是从下午一直干到第二天清晨4、5点钟,直到铁路线边上的货转运空了,我们才能撑着不停下垂的眼皮,拖着疲惫的身体回连队休息。
        由于疲惫加上大意,那天晚上我出了个小事故。
        由于抢时间,货物往往堆码得杂乱,常常将行车的通道堵住,我们想要将汽车倒进去很不容易。说起来,我们的倒车技术很不规范,因为驾驶室后面宽大的车厢将后面视线挡住了,我们长期养成的习惯就是将左侧车门打开,左脚站在脚踏板上,左手扶着车门,右手掌着方向盘,右脚轻踩油门,而脑袋则要伸出去老远,以便观察后面的倒车路线。
        在汽车后倒过程中,我光顾观察远处的道路了,没有想到近处有一堆货物离车太近,没有注意避让,一下子挂上敞开着的车门。我立即刹车,跳下来一看,崭新的车门被拉了一道伤痕。我无言地抚摸着被挂坏的地方,心里在暗暗地流血,脑袋里在不停地自责:这么漂亮的车,它就是我最亲密的伙伴,也是我最亲密的战友。可是它来到我身边还不到一个月,就被我弄得这副模样,我真是该死啊!当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让它恢复原状,哪怕今晚不睡觉,干它个通宵也行。
        完成了当夜任务已经是凌晨4点多了。我回到连队,将车停在营房门口有灯光的位置,从坐垫底下翻出工具,将门上的螺丝一个个卸开,准备把车门上的伤痕抚平。尽管我明白,凭我自己的钣金技术,要想将门修好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现在是赤手空拳。也知道,就是请技术熟练的师傅来做,也不能完全恢复到原样,但我还是希望创造奇迹,尽量把它弄好些。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来到我的车前默默地看着我,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张副营长。我早就听说张副营长对部下一向是很严厉的,不过今天我倒是希望能让他狠狠训斥一顿,这样我心里也许会好过些。我懊丧地向他汇报了事故经过,然后低头等待他的训斥。可是张副营长只是用爱怜的眼光看了我一眼,然后说:“好了,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先将这些螺丝装上,然后早点回去睡觉吧!明天还有更重的任务等待着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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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