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原创】西去、西去,进疆

 
 
 
 
        "在西去列车的窗口,在九曲黄河的上游…"列车上播放着那个时代诗人贺敬之的抒情长诗。那字正腔圆,充满激情的朗诵,让正在西去列车卧铺上的我,沉浸并陶醉其中。这是1977年7月上旬的某天……
 

 
        一个星期前,我还在襄渝铁路线上的花楼坝车站。天刚刚亮,下夜班值乘归来的我,在站台上的活动板房躺下入睡不到四个小时,就被通讯员摇醒,通知我即刻到队部报到。
        走进队部,先我到达的十一位同事,围在一起议论纷纷。此时,队长、指导员走出办公室,朝我们点了点头,二话没说便宣布命令:“因工作需要,以下十二位同志调铁道兵南疆线工作”。命令宣布完后,队长、指导员先后作了简短的动员,客套一番又说:你们这是第一批启程的,随后还会有多批次的调动,除南疆线外,还有去青藏线的…整个新管一处,已完成襄渝铁路的新线管理运输任务,不久将移交,大部队也要开赴新的战场……
        虽说感到突然意外,但对于去南疆和去青藏相比,我心里还是庆幸的。"我们新疆好地方,天山南北好牧场"…"吐鲁番的葡萄熟了,阿拉尔罕的心儿醉了…"那些耳熟能详、脍炙人口的优美歌曲,还有汉唐以来,边塞诗人所描绘的大漠戈壁,雄浑神奇的诗句,让我满怀向往。这对于刚满二十一岁不久的我来说,人生能有此机会,也不枉来世走一遭,带着这种心情,我踏上了西去新疆的行程。
 
 
 

 
        在组织的安排下,我们从达县至重庆,再由重庆去成都,在成都铁道兵西南指挥部(520)招待所住了一宿,接过指挥部为我们购置的卧铺票,乘车到达兰州,西北指挥部驻兰办事处又将卧铺票送达我们手中。马不停蹄的旅行,并不感到疲劳。那个年代坐火车睡卧铺,对于普通老百姓的我们,也算是奢侈的享受了。真心感谢组织上一路所给予的温暖关怀,也油然在心里产生一种能参加南疆铁路建设的自豪感。
        从兰州出发,正是夜晚。两台蒸汽机车,牵引着旅客列车翻越祁连山打柴沟高坡地段,隧道一个接着一个,整整一个夜晚,在卧铺车厢里,煤烟熏呛得无法入睡。七月的祁连山区,打柴沟站的铁路职工仍穿着厚厚的棉大衣,这使我为之咋舌。清晨,列车速度逐渐加快,我意识到上坡路段结束,便迅速打开车窗,很快车内的煤烟被风吹散,空气也清新起来。车过河西堡后,视线豁然开朗,戈壁大漠突现眼前……

 
 
 
 

 
        平沙莽莽黄入天,戈壁苍苍望无边。初见戈壁,无边无际,让我十分兴奋和激动。从小到大,从未见过如此开阔的景观。此生二十来年,我与大山结缘,出生于湖南衡山,因此姓名中有衡字作为纪念,父親随四野南下,转业后在衡阳铁路管理局,1957年,当调度的父亲以技术骨干的身份,调铁兵新管处工作,先后转战鹰厦线,娄邵线,成昆线,全家跟随父亲东西南北,四海为家,同山相处、与山相伴。71年我成为襄渝铁路的建设者,从广安观阁,一路东进至大巴山深处的夹皮沟小站,在花楼坝一呆五年多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驾铁龙征服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关健区段,每日在巴山峡谷中穿行,视线所见:山,还是山。那时有一句话叫”胸怀五州,放眼世界"。我一直怀疑怎么可能,在巴山峡谷的大山里,怎么放眼都被山所阻拦…
        望着车窗外茫茫的戈壁,唐代诗人王维的那首《使至塞上》“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侯骑,都护在燕然"的诗句,顿时在我脑海中出现,我一边吟着诗句,一边体会着诗的意境,尤其"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句,令人倾倒叫绝,叹服不已,真是千古之绝唱。

 

 
        列车在兰新线上滾滚向前,驶过武威,驶过张掖…太阳也从清晨的东方、悬在我们头顶的中央。戈壁滩上,热浪滚滚,袭人的热气,通过车窗直扑车内。望着窗外浩渺的戈壁,在阳光的照耀折射下,升腾的热气笼罩大地,远方犹如大海一般湛蓝湛蓝,这是戈壁还是大海?我真的无法分辩…嘴里一个劲地招呼同行,快看快看,那边有船在行…车厢内一位老者笑着告诉我:那是戈壁的"海市蜃楼”景观,怎么可能有船啊!
        老者的一番话让我清醒,也让我不好意思。目光从远方收归近处,路基下的戈壁,卵石遍地,地表呈黑褐色,如铸铁块一般,一路驶来未见到一棵树木,偶尔见到些许骆驼草,也因缺乏水养,株黄矮小,枯萎不堪。除沿线车站见到铁路职工外,沿途末曾见到人的行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这也是戈壁的真实写照。

 
 
        老者与我交谈起来。问我从那来到那去。我告诉他,从四川来,到新疆参加南疆铁路建没。他脸色凝重的对我说:小伙子,你来自天府之国,你要作好迎接艰苦生活的心理准备啊。新疆并不是歌声和宣传中的那般美好,它地理环境十分恶劣,生活条件极其艰苦,大部分地区渺无人烟,大漠、戈壁、风沙、冰雪、酷暑、严寒、干燥是家常便饭,也是每日必须面对的现实。光凭一腔热血是不行的…
        老者是乌鲁木齐铁路局的一名工程师,兰新线修建时就来到这里,他指着窗外的小站告诉我,这个小站有职工六人,常年累月,远离城市乡村,远离现代文明,过着孤燥无味的单调日子,白天看戈壁,晚上数星星,生活用水全靠水槽车一个星期送一次,他们惟一的乐趣,是偶尔碰到一次旅客列车在站停车交会。那时,他们会跑向站台,看客车上的旅客,与旅客交谈。.你能想象这种情景吗?你能在新疆坚持下来吗?…当时的我没有回答,也没有勇气回答他的提问…

 

 
列车在戈壁滩上连续行驶两天两夜了。驶过嘉玉关、玉门关、驶过疏勒河、柳园…边塞诗人的那些豪迈和悲怆的诗句,也一次又一次在脑海翻滚。"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但使龍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我反复咀嚼着这些诗句,也不断地思考着老者的话题。
长时间的窗外凝视,视觉产生疲劳。我在卧铺上睡了又醒,醒来再看,列车仍然还在戈壁滩上。没有人烟,没有绿色,天荒地裸,苍茫凄惶,初见戈壁时的兴奋和激动,逐渐变得烦燥郁闷起来,脸上笑容退去,人也逐渐沉默寡言了………

 

 
        列车在夜色中驶过哈蜜、鄯善,于凌晨二点到达终点站吐鲁番。在站台上等了二十余分钟,不见事先说好的接站人。整个站台只剩下我们一行十二人。虽说是七月份,但在新疆,"早穿皮袄午披纱,晚上抱炉吃西瓜"的气温,差距悬殊极大,阵阵冷风,吹得我们浑身发抖。正在不知所措时,站台客运员了解情况后,指着对面戈壁滩有微弱灯光地段说;那边有铁道兵的招待所。无奈之下,我们在深夜的戈壁滩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行进,走着走着,我突然感觉脚下的路有些松软,猛然听到有人大喊:"谁在我的屋顶上",很快地底下走出一人,用手电照着我,你干什么,还不赶快退下来。我十分纳闷不解。直到天亮后才知道,原来我走到地窝子的顶上了。
        (地窝子:新疆独有的简易住房,由于戈壁滩上长年干燥无雨,人们便在地面挖一四方形或长方形地坑,坑上搭上木架,再铺上捆绑成条的芦苇,再在上面铺上厚厚的挖坑时的沙石,洞前挖一斜坡阶梯出入。人在里面居住。夏可避暑,冬可御寒,还可防大风沙尘)
在招待所休息了四个小时。南疆线派人来接我们。南疆铁路与兰新铁路的吐鲁番站接轨。我们要到的目的地,鱼尔沟站距此还有一百二十来公里。上午10时,乘座闷罐车继续前行。刚进入南疆线两公里处,映入我们眼帘的犹如战场一般,沙石堆集起来的路基下方,翻滚着十余辆车体,到处是轮对,转向架,弹簧,配件残骸撒落在地,一百二十来公里路途,事故现场就有五处以上,触目惊心。询问接我们的军人,被告知有些是线路不好,脱轨造成,有些是被大风吹翻,有些是因管理混乱,盲目乱干所致。南疆新管处刚刚组建,军人为主,技术力量严重缺乏,兵员也未受过专业培训,设备设施正在配置,事故车辆也无能力救援打捞,加之对新疆的气侯环境的不适应,吃了不少亏。目前正大批调进管理技术人员……
        下午15时,列车翻过阿拉沟口的一座短隧道,驶进了目的地鱼尔沟站。在四面环山,中间一片戈壁盆地的地面上,矗立着一座千年以远的古峰火台,历史的狼烟告诉我,这里曾经是刀光剑影、战马嘶鸣、敌对双方、拼死决杀的古战场!南疆铁路啊,我来了,你注定是我人生成长、铸身健骨、磨炼意志,砥砺坚强,检验品性的苦难场。
        此刻,站台上播放着"我们新疆好地方“,歌声悠扬……






照片由作者提供
(本版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