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铁道兵文苑
荐读‖《铁血雄师·黄连山的记忆 》
梅梓祥导读:
这篇作品独具风彩,像抗战文学的名作、孙犁先生的《荷花淀》,不见惯常的硝烟和轰炸,唯有诗情画意的工地、营区景观。这同样是真实的战场。这样的作品,成就铁道兵指战员立体的形象,无所畏惧强敌的残暴,更有“诗与远方”的生活追求。看作者简介,一直从事行政工作,若能专事文学写作,推想会有佳作留存流传。
黄连山的记忆
六支队三十四大队(13师 62团) 蔡纯柏
黄连山主峰是一望无边的原始森林,我们连援越抗美的第一个营地,就在黄连山主峰下的一片草甸中,承担抢修抢建10号战略公路的任务。
这里土地肥沃,荒草长得比人还高,比拇指还粗,微风一吹,绿草碧波荡漾。营房就地取材,房顶是草盖的,床铺是草垫的,墙壁是草扎的,房屋与草甸融为一体,透风透光,简约明亮,返璞归真,大有“日从家中出、月自屋中来”的感觉。山上每隔一段就有一泓泉水,为防空袭,各排依沟壑、泉水分散筑营,营房前都挖有一人多深弯弯曲曲的防空壕,壕顶盖有树木和厚土,可有效地减缓弹片直飞和石块落下的杀伤力,犹如黄连山版的长城。拂晓,东方刚露出鱼肚色,对面高山丛林中,猿猴的啼叫声划破长空,此唱彼和,像一对对情侣在对歌,穿透时空,在山谷中久久回荡。两行瀑布在猿猴跳跃的峭壁处飞流直下,直扑万丈深渊,形成朵朵莲花,彩珠四溅。五颜六色的山雀活跃起来,跳起姿势优美的舞蹈,叫着各种各样的鸟语,似笆蕾,似交响。一泓泓泉水欢快地流淌,汇入珠玛河,千折百回,像一条条圣洁的飘带,飘逸在群山之间。林中升起淡淡的轻烟,融入山间薄雾之中,令人亦梦亦幻。
傍晚,营地又是一番景致,夕阳给整个草甸洒上一层金辉,泉水流光四溢,叮叮咚咚。战士们劳动归来,情不自禁地唱起革命歌曲或家乡小调、民歌,调和着炊事班的饭菜香味,滋润着整个营区。夜幕降临,风儿轻吹,虫儿低唱,高草婆娑像天籁演奏,不一会便把人带入甜甜的梦乡。床上覆盖着一层星月,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夜色倦伏进屋角,只有鼾声和梦语。
在如此美丽的天然花园中,战士们还辛勤培育自己的小花园,把天然美景浓缩在营房门口。原始森林和草甸中,有不少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战士们把最香最美的挖来,种在小花园中,还在泉水流淌的地方挖一个大坑,形成袖珍水潭,既利于大家洗漱,又增加了小花园的灵性。每当月亮升起,圣洁的月儿映入水潭,金黄金黄,那奇景真像诗中描绘的那样,“山高”任凭云飞过,“潭小”能将月送来。大家还把毛竹劈开,把泉水接到伙房,接到公路边坡,形成天然自来水,日夜流淌,别有一番情趣。
黄连山地处偏僻,难见行人,乍来到这里,有一种隔世的感觉。只要有人经过,战士们往往会用目光迎接远方来客,又目送他们远去。如有戴着竹笠帽,身穿蓝旗袍的女子经过,山野里仿佛呈现出一道亮丽的色彩,那流动的青春,紧紧牵住一双双割不断的目光。在长期处于清一色的男性世界里,她们的经过就像鲜花飘进平静的湖面,荡起轻盈的涟漪,激起青春的涌动。当她们停下脚步接下竹片中流下的泉水饮用或捧水洗漱时,柔和的阳光,犹如天然摄像机,把她们长长的披发,修长的身材,优美的曲线,在蓝天白云绿野的映衬下,折射成美妙的剪影,永恒地定格在战士们的心中。
在这种世外桃源般的环境中,美机还是隔三差五要来巡飞一次,因为这里离前线较远,山高谷深路窄,低飞较危险,高飞难以命中目标,故轰炸次数不多。一次,几架美机发现我们部队十几台运送物资的军车,调头轰炸时,汽车开进三面临山,一面临谷的回头弯,美机怕撞上山尖,不敢低飞,扔下几颗炸弹什么也没有炸着就飞走了。有的战士就产生了麻痹松懈思想,刚入越时的激情逐步消融,使命感、责任感开始淡化,严重影响了工程进度。指导员黄成强及时召开动员大会,他说:“这儿环境美不美?”“美!”战士们齐声回答。这时他话锋一转,大声说:
“我们这儿山美水美人更美,是因为敌人还没有把战火完全烧到这里,我们必须抓紧抢修抢建10号公路,保障战略物资和作战人员源源不断地运往前线,打垮敌人,保卫这里的家园和人民,否则,敌人的铁蹄就会踏过来,这儿就会和前线一样,山河破碎,生灵涂炭,越南南方在美机狂炸中,未穿衣服小女孩狂奔的惨状就会重演。我们要发扬我军吃苦耐劳的光荣传统,尽快保质保量完成抢建抢修任务。大家说有没有信心啦?”
“有!”
“怎么声音不够响亮,再说一遍,有没有信心?”
“有!”
那声音气壮山河,久久在草甸上空回荡。动员大会后,大家像换了个人,重活累活危险的活抢着干。由于初到高山地区,不少人气候不适应,低烧多日不退,有的水土不服拉肚子,他们不声不吭,坚持施工。
越南没有春夏秋冬之分,只有旱季和雨季。濛濛细雨在文人眼中是美好景色,什么“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短篷南浦雨,疏柳断炊烟”等,但对我们施工战士来说,却带来了巨大的麻烦。黄连山雨季的雨从早晨下到晚上,从天黑下到天明,没完没了,无始无终,一个月30天,能下29天。往日美景不见了,只有雨的世界。一览众山小的气势没有了,只有十几米的视线。战士们施工可辛苦了,有时雨下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往往要先抹一下眼睛上的雨水,再挥一下镐头。身上穿的雨衣根本不管用,雨从领口、袖口、扣沿、下摆多个角落渗透到衣服上,再透到身上,里里外外都是冰凉冰凉的。强体力劳动又将汗水渗出,冷热交错,循环往复。在陡峭的边坡上,施工本来就难以立足,经过雨的搅拌,泥泞更像是浇了油,稍不留意就会滑下山涧。鞋上沾着厚厚的泥巴,沉重得像灌了铅,使人迈不动步,用工具铲掉一点,一下脚又沾上了。铁锹沾上湿糊糊的泥巴,重量倍增,锹口被钝化,挖土更加吃力。运土的板车特别重,轮子上趴着土,车板上沾着土,推不动,倒不出。有的战士滑到了,滚成泥人,一会儿就被雨水冲洗干净,像天然淋浴。晚上回到四面透风的营房,衣服无处晾,晾也晾不干,第二天穿上湿衣服再出工。还记得红军长征“七根火柴”的故事吗,这里的情景就是当年故事情节的再现。遇到塌方就更麻烦了,不仅有生命危险,而且多天的劳动成果也付诸东流。要知道当年施工大部分靠人力,清理一个大塌方就是“愚公移山”。每次遇到大塌方,指导员都要做宣传鼓动工作,他说话慷慨激昂,很有鼓动性。
他说,“我们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人民军队,这点困难算什么?打不垮的军人是英雄,累不垮的战士也是英雄,英雄们加油啊!”
这声音盖过风吼雨啸,说得大家热血沸腾,斗志昂扬,你追我赶,奋力拼搏,出色完成了10号公路的抢建抢修任务。
岁月已经远去,充满热带阳光的照片日益褪色发黄,但黄连山的美和施工的苦却不时地摇曳着我难以言表的相思,呼唤我,诱惑我,迫使我在难以尘封记忆的浪尖上泅渡,却无法达到彼岸,只能把梦留在草甸中,把爱洒在泉水旁,把苦中乐隐入心灵深处。
蔡纯柏,安徽巢湖市人,1945年 12月出生,1964年12月入伍,服役于铁道兵第13师 62团。1965年至 1968年参加援越抗美,历任连队文书、副排长,1970年 2月退役,先后任巢湖市航运局干事,省航运局办公室主任,省政府办公厅秘书、副处长、副巡视员、机关党委书记,省政府驻北京办事处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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