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修建青藏新线,我们铁七师33团轮训队,驻扎在青海高原柴达木盆地一个荒僻的戈壁滩上,因为严重缺水,别说洗澡,就连洗脸、洗衣服都非易事。由此,不少战友们想着法子,就地取材,发明出一种独特的“沙浴”来,就是用干燥的细沙当水用,赤条条地躺在上面,那感觉呀,嘿——】
【铁兵记忆】那年柴达木盆,最原创的沙浴无水澡
李战军
在内地洗澡,是个轻而易举的事。然而,在青海柴达木盆地的大戈壁滩上,别说找点水洗澡,就连洗脸、洗衣服都非易事,因为这地方缺水。由此,不少战友们就想着法子,就地取材,发明出一种独特的“沙浴”来,就是用干燥的细沙当水用,而今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那是1979年炎夏的一个周末,我在铁道兵七师33团轮训队代理指导员,当时正忙着对第一批学员的军训。那天刚吃过午饭,忽然汽车2连的副连长林先桂开着一辆破“解放”过来找我,只见他灰头灰脸的从车上下来,说先让给他弄点水洗个澡。
老林是福建龙岩市人,原来我们在汽车2连时两个人就相处的很好。这次他带车去四营送材料,没想到车子半路抛了锚,他说自己钻到车底下修了近一个小时的车,弄得一身臭汗,真的想找盆水冲洗一下。
我们知道,青海高原的气候属于干旱和半干旱地区,降水量少,加上日照长太阳辐射强等特点,昼夜温差大。据一些资料显示,柴达木盆地以干旱为主要特点,气温变化剧烈,绝对年温差可达60℃以上,日温差也常在30℃左右,夏季夜间可降至0℃以下,且风力强盛,年8级以上大风日数可达25——75天,西部甚至可出现40米/秒的强风,风力蚀积而强烈。尤其夏天早晚最低温度可达5度左右,而中午最高温度可达近40多度。
想想老林就在那大太阳的车底下忍受了近一个小时,汗津津的那滋味,是有点浑身痒痒的不舒服。
我开玩笑地说:“你以为这是汽车连呢?用水方便!”
因为,我们所住的饮马峡这地方严重的干旱缺水,吃水都要靠汽车到几十里外去拉,每人每天仅分到一脸盆水,靠这些水洗脸、洗脚、洗衣服,还得打煤砖,水的效益能发挥到最大的限度。而负责拉水的汽车连队,相对用水比其他连队要优越一点。
“算了算了,看你小气的样子,我走了啊!”看到老林生气要走的样子,我安慰道:“不就是洗个澡么,我给你想办法。先给你安排饭,然后一起找地方去洗澡。”
老林看到我很认真的样子,笑道:“哈,你这地方还有洗澡的地方啊!”
我应答道:“沙浴啊!”
老林疑惑地:“什么沙浴啊?”
我故意卖关子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好,那就先洗澡,后吃饭!”老林半信半疑地看着我,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地方,还有什么沙什么浴啊!”
我随即找来了教练湖北的丘昌发、浙江的王高楼、文书李文胜等人,因为这个地方和这种沙浴的方法最早还是他们发现和创造的。
我们一行七八个人,顶着中午的太阳,徒步到了距营房约三四公里的一个地方。
只见这里出现一条长长的荒芜干燥的几乎要冒烟的沙丘堆,在这条沙丘的背面,出现一个个高高低低奇形怪状的被风化了的沙包群,上面覆盖着一层层黄灿灿白花花黄白相间的沙粒儿。真难想象大自然用什么样的艺术巨掌让那些远古的石头与石头的无数次碰撞和揉搓中,将这些石粒儿揉成一颗颗似用箩筛过滤般的大小匀称,一年年被荒漠的风力和燥热塑造成这种千姿百态的无数个小峰头,而今,都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等待着我们的来临。
因为青海柴达木是高原大陆性气候,夏秋两季有来自戈壁的沙尘会形成扬尘天气,特别是青海西部的柴达木盆地,在夏季盛行大风和飓风,不仅能吹起小石子,而且能将鸡蛋大小的鹅卵石吹离地面。因受到西部昆仑山脉的阻挡,狂风会在饮马峡附近改变风向,同时风速也会沿着山势慢慢降了下来,于是就在这块带状地域沉积了很多的卵石和柔软的沙粒。
刚停下脚步,丘昌发、王高楼他们几个人便迫不及待地脱去衣服,一个个全身上下只留下军用裤头,露出黑红的肩膀和脚踝。在松软的沙滩上,大家手舞足蹈地蹦着、跳着,有的利用斜坡翻滚嬉闹,有的踩着沙堆摔跤和格斗,让一身的劳累和疲惫在这欢乐的情趣中渐渐消失。
“原来是这个沙浴啊!”老林看到大家兴高采烈的样子,也就不有主地把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找了一块干净的细沙面,躺了起来。
仿佛这是我们的一片乐土。大家一起说笑着疯狂地嬉闹了一阵,便一个个在沙滩上并排斜躺下来,把双脚和双腿插进滚烫的沙粒中间,让地底下无形的热流打着旋来洗涤全身。
“我说你们啊,还真的会想办法!”老林不知啥时候来到我身边,在我身旁刚坐下,就抓起一把细沙朝我背上揉搓起来。我身上顿时觉得痒酥酥的,那从毛孔蒸发出的燥热以及粘糊糊的汗腻,一半被沙粒吞食,一半被空气蒸发,心里真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和愉快。
一会儿,我们全拔出身子,戴上墨镜,横七竖八地将胳膊和大腿伸展开,伸展成一个个赤裸裸的“大”字,躺在那凝固的黄河浪涛般的沙峰上,显示着我们男子汉的粗犷和豪放。
太阳晃在我们的头顶,燃烧着我们炽烈的情绪。此刻,大家不再感到紫外线的强烈,只感到太阳如酥油茶般的照耀着我们。我们如醉、如熟睡、如释重负般地全身毫不隐瞒地展现给太阳神,分外感到沙粒的平滑和熨帖。
寂静的荒原阗无声息,整个世界似乎凝固,没有一丝哪怕是极细微的声音,静的能彼此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和脉管的搏动。
“写首诗吧!李代指导!”老林望着我,笑道。因为那时候,我也经常地写点小诗,在一些报刊上也发过几篇。
“啊!——
八百里瀚海潮涌,
我们来了,
我们是坚强的铁道兵战士,
我们是沙海里的绿荫 ……”
文书李文胜没等我出声,便忽地站起身来接过话头大声朗诵起来。李文胜是从甘肃武威文化馆入伍的,也是我们轮训队有名的小秀才。
我们静静地听着。说来也怪,透过这戈壁滩颤动透明的热流,眼前真的产生出一种海市蜃楼的幻景,幻化出绿生生的湖泊、蓝莹莹的天空,还有风吹过的小桥流水,日照下的婆娑竹林……
忽然,一阵细微而又宏大的声响传了过来,四周凝滞的闷热开始微微摇晃起来,紧接着,一股热浪卷起沙尘从地面上打着旋儿腾空而起。
“不好,快穿衣服!”教练丘昌发慌忙站了起来,大声喊道。
还没等我们爬起来穿上衣服,狂风便挟着漫天黄沙一起扭曲着、绞缠着滚滚而来,似黄水决口,掀起漫无边际的黄色巨浪。眼前的整条沙丘堆也拔地而起,推波助澜,漫天蔽目,整个世界混混沌沌……
我们索性将衣服蒙住了头,一个个蜷爬在地上像沙丘般地一动不动。可那沙石还是随风钻进我们的耳轮、眼窝、头发以及全身的每一点缝隙。我睁不开眼睛,张不开嘴巴,咽喉也开始一阵阵地发紧。
突然,风把我的衣服撕扯着抛向空中,被桅杆似的旋风柱栓挂在那里。我刚想站起身来,迅猛的狂风就象一位轮番进攻的拳击手,又准又狠地朝我口鼻上砸来。我刚想张嘴喊话,一大把沙粒便从口角涌入胸膛,似乎还延伸到肺管,呛得全身火辣辣地难受极了。
我开始感到整个身体踉踉跄跄地失去平衡,徒地随风漂浮起来。
“卧倒!”在我身后的王高楼一下子从我身后窜了出来,不顾一切地向我扑来,用他那强有力的胳膊将我拽住,我俩同时扑跌在地……
我说:“老林呢,先照顾林副连长!”
我的声音此刻变得极小极弱,在风的面前,再大的呐喊声也会被彻底的麻醉。
一会儿,风疲乏了,我们几个人才站起来。相互瞧瞧,一个个都憔悴的蓬头垢面,只有牙齿稍稍保持原有的一点亮色外,每个人都被风沙弄得面目皆非。可大家照样乐呵呵地说笑着,仿佛就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样,使人无不感到生命力的蓬勃和强盛。
我们找到了林先桂,此刻他被风吹到了距离我们二十多米远的一蓬骆驼草中间,满身被骆驼草挂得一道道淌着血印,衣服也不知道被风刮到了何处。
“这就是你们的沙浴啊!”老林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注视了眼前这茫茫的大漠,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算真的领教了!”
是的,这就是沙浴!尽管只是我们青海柴达木盆地戈壁滩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但多少年过后回想起来,仍觉得这样亲、这样近、这样清晰。尤其是这豪放而浪漫的铁道兵军旅生活,虽艰辛,却富有诗的意境;虽苦涩,却浸透着快乐的光芒。
(图片选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