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选登罗妈妈的日记。

从浏览量看，这些淡淡的温情文章，喜好阅读的人不多。

“日记”记叙的都是“洗澡”“剪指甲”“擦大便”等生活中的小事，以及小Y平常的话语。虽说人人平等，但想想为年过半百的女儿做这些小事的是一位出身书香门第、十几岁参加革命、厅局级干部、八九十岁的将军夫人，心里难免生出万般滋味。日记中，小Y每有一句正常人的表达，罗妈妈都欣悦地“记录在案”，由此透出小Y的智障，是伴随罗妈妈一生的伤痛。

“整人的人不好!”这是小Y在听父母谈党史时，哭着说的一句“惊天动地”的话。一个不识数、不识字的智障者，何以有这样的见解呢？

1998年2月21日

今天我和小Y都洗了澡。现在小Y比过去愿意洗澡了，不用费劲动员了。过去，总要说：“明天你姐姐要来了，你不洗澡，你姐姐说你脏、不讲卫生。”她才勉强去洗。

昨天她爸爸住院去了，她也显得听话了。

5月15日

小Y的手因为剁丝瓜瓤，感染化脓，我带她去丰盛医院治疗，医生给她开刀，挤出了一些脓血，她痛得叫了两声，但显得很坚强。

几天后，走着去医院换药。她说：“不用坐轮椅了，太麻烦。”她的意思是怕我麻烦。说这话时，她像一个头脑健全的人。

7月5日-15日

我带小Y去北戴河10天。她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看到大海、海滩。头两天，她觉得很新鲜，到第三天，她就住够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在这10天中，她最满意的是去黄金海岸市场购物，我给她买了两件衣服和一些廉价的项链、戒指、首饰盒等。她很高兴。

回来那天，她哥哥旭去车站接我们。她哥哥把她抱下火车，让她坐上轮椅推她出站，坐车回家。回来后，我问她北戴河好不好，她说好，我又问她还去不去，她说去一次就行了，不去了。

7月26日

今天全家聚餐送小Y的外甥戴瑞出国留学，小Y爆出冷门，在餐桌上说了一句：“祝戴瑞成功。”

8月12日

今天收到小Y的外甥博从美国西雅图来信说他可能本月24日回北京。小Y听说后，高兴得欢呼起来。

1998年是大灾之年，小Y听说大家都在为抗洪救灾捐款，她说她也要捐款。她姐姐建给了她100元，第二天就去二龙路慈善总会把钱捐了。她还得到一张在“抗洪中的群众”的照片。

11月15日

小Y已经一天多没吃饭了。她说吃饺子吃多了：“我妈没给我数着点，我就吃多了。”

11月28日

晚上看电视，我和建坐在一起，小Y去她爸爸屋里说，你看我妈跟我姐姐多亲，她就是不喜欢我，我是从街上捡来的小女孩。她爸爸说，你妈怎么不喜欢你，她给你洗头、洗澡、剪指甲。她每天住在家里，你姐姐不常回家。她听了又高兴了。我们都很惊奇，她的思想复杂了，我们说话也要注意了，不能跟她随便开玩笑，说她是从街上捡来的。

12月18日

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20周年，人民大会堂举行纪念大会。我们收看电视直播。我们鼓掌，她也鼓掌，而且显得十分激动。实际上她是不会听懂的，只不过是她的情绪随着别人的情绪而变化。

罗妈妈1944年在延安

1999年1月4日

今天小Y把屎拉在裤子里了，我说她不像话。她不爱听就踢床。她可能想，这有什么，你干吗说我！

2月

给小Y办“保险”，第一次交了5610元。我告诉小Y，给她办了医疗保险，我们死了你有饭吃、有衣穿。她开始很高兴，过了一阵，似乎又不高兴了。可能是她不愿听我们要死。

4月5日

带小Y去给她姥姥扫墓。回来时我问她：“你明年还来不来了？”她说，来过了还来干什么。我说每年都要给姥姥扫墓，你不去姥姥想你。她说，那我就去吧。

2000年8月30日

晚上，我们看电视《张闻天》，感慨万端。

小Y的爸爸说：“毛主席对待张闻天是很不应该的。”我也说：“我们党内当时如果没有张闻天、周恩来、王稼祥等等，能不能胜利很难说。”小Y听我们说话以后，突然哭起来了。我们问她哭什么？她说：整人的人不好。我很惊奇，他怎么会有这个想法？我说，你别哭了，现在没有人再整人了（我只能这么跟她说），她又破涕为笑了。

11月13日

昨天小Y说牙疼，看着她那难受的样子，我很心疼。我今天下午带她去看牙。我想，她能和医生配合吗？能忍受钻牙的痛楚吗？谁知，她表现得非常坚强，医生夸她“真棒”。一直坚持了一个多小时。照相、钻牙、清洗，又钻，又清洗牙洞上的药，她一直忍耐着。有时见她的嘴唇直哆嗦，可是她一吭不吭，让我也特别感动。

我说，小Y，你真不简单。最后，她还跟医生说：“在石槽时镶了牙又丢了。”

11月18日

前天，小Y的头撞在床头上，起了一个大包。今天眼内角发青（淤血），我给她服了白药。她说：“这药不错，不用嚼。“她不会含服药片，以前吃药片要嚼碎，而白药是粉状，她觉得不错。

12月6日

前天，小Y把大便拉在裤子里。我给她洗了澡。今天又拉在裤子里了。里外三层都有屎。我又给她洗了屁股，换洗了裤子。我真想哭一场。

12月23日

晚饭后，小Y突然问她爸爸：“你见过我爷爷吗？”她爸爸说：“没见过。”我补充说：“你爸爸刚生下来，你爷爷就去世了。”她似懂非懂地说：“噢！”

罗妈妈9岁

2011年5月2日

小Y近来又有些怪脾气。今天掐了她爸爸一下，她爸爸说掐的劲很大，气得打了她一巴掌，她尖叫了一声。我批评她不该掐人，她知道自己不对，就不再闹了。

5月7日

今天又跟她爸爸闹别扭，叫他“老头”。说：“你这个老头也不给我把门开开。”说了好几遍，其实门没关。我让她给爸爸道歉，说对不起。她说：“对不起，放屁！”也不知什么意思。

5月15日

她有时说话又像不傻。晚上，我在卫生间刷牙，蚊子咬（叮）了我一口。我说我刚站在这儿蚊子就来咬我。她说，你的肉嫩呀。我说你的肉更嫩，为什么不咬你呀，她笑了。

5月30日

下午我教她背唐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出乎我的意料，也可以说是一个奇迹，不到一个小时，她就背会了。虽然她不完全理解其意。我想，她小时候如果有好的教育条件，她的智力发育会不一样。可惜当时没有特殊教育机构，我又上班，早出晚归……她生不逢时，太可惜。

以后，她又背会了“春眠不觉晓”以及“白日依山尽……”

6月7日

小Y的大舅来电话说，他家的保姆小何提出，可以让小Y去他家住几天，我同意了。

她听说要去大舅家，就不洗澡。她认为去大舅家就不用洗澡了。

7月10日

中午小Y爸爸问小Y：“你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答：“外国人。”她爸说：“你是外国人，在这儿做什么？外国人，你去睡觉吧！”她生气了，跟公务员小廖说：“他让我外国人去睡觉！”

9月14日

小Y又闹别扭。我看她爸爸腿上好像有静脉曲张。她不高兴说：“为什么不看我的腿。”

9月22日

我洗澡，她爸爸说应该关上窗户，小Y不让关，他们三人较劲。她爸爸无奈举手打了她，她嗷嗷大叫。

9月25日

我给小Y修脚、剪指甲。首先要泡脚20分钟，再剪指甲、修鞋垫。我一边操作，她一边跟我说这说那。今天她说了一件事情让我很吃惊。她说有一个男孩子摸她的屁股，还问她愿意不愿意出去玩，她说不愿意，那个男孩子就一下把她推倒在地上。她爸爸看见了，就说那个男孩子：“你为什么欺负这个有病的孩子呀。”小Y说：“我爸爸狠狠批了他。”我说：“该批评”。”她说：“对！”

我们不在家时，小Y多次被人辱骂、欺侮，骂她“傻子”，我现在心里很难受。

12月3日

小Y每天坐在她妹妹晓明原来住的屋里，拿着一本小字典，一页一页地翻着，一翻就是一两个小时。我想，为什么她这么喜欢翻这本小字典呢？我曾给她换过一本有图画的书，我以为这本比小字典好看。可是他仍然每天翻这本小字典。今天，我问她：“小Y，书里说的什么呀？”她说：“我也不知道说的什么意思。”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看着玩呗。”

罗妈妈手迹


 

照片图片由作者提供
（本版编辑： 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