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梓祥推介:《学生八连的故事》这本书写历险的故事很多。虽然有一位知识分子出身的连长王礼培爱兵如子,全连2年多决战隧道没有亡人,但“常在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没有打过隧道的朋友想象一下,风枪,爆破,岩石嶙峋,洞穿山腹,不可预测的坍塌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故此,就有许许多多命悬一线的“历险”故事发生。虽然生命保全,但累累伤痕陪伴终生。常看到学兵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是自我安慰,尚在发育阶段的孩子们超强的体力劳动,负伤没有很好的医疗条件医治,以至伤痛到老。
牺牲岂止在战场……
芭蕉口隧道历险
徐建林
两年零八个月的襄渝铁路建设中,学生八连与铁道兵5807部队三营及蒿坪民工营,主要共同参加完成了两个隧道的修建。其中一个是小中林隧道,另外一个较长的就是芭蕉口隧道(2984米)。我要讲的施工历险故事就发生在芭蕉口隧道的施工中。为了管理学生连,地方政府抽调一些干部,为每一个学生连委派了连长、指导员、副连长、司务长。班排长就由学生担任。我们非常幸运,因为委派给学生八连的连队领导都是极为负责任的干部,特别是对学生的安全更是挂在心上,王礼培连长常常讲的一句话就是:“我把你们从西安带出来,就要一个不少的带回去,否则我没法面对你们的父母。”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能从连长讲话时那严肃的面容上,从他带着的近视眼镜后面紧张的眼神里,从他说话时有些微微颤抖的语音中,能够感受到连长的真真的担心,这种担心不仅仅是责任,更深深地隐藏着对我们这些学兵的爱。
在两年多的襄渝铁路修建中,各种自然的不可预知的事故,各种人为大意造成的事故,使不少的参建者伤亡,有军工,有民工,学生连也不能幸免,不少学生连队发生了死亡或受伤致残的事故。我们学生八连由于连领导的重视,我们幸运,没有发生死亡事故,也没有发生严重的伤残事故。虽然如此,并不意味着就一切都那么的顺利,生活的艰苦就不说了,我们连几乎每个战友都多多少少受过伤痛,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不同的险情,我下面要讲的几个故事,就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危险。
安全员的功劳
隧道掘进离不开打眼、放炮、出渣、立排架,这样一个一个的循环。记得在一次上坑道掘进的施工中,为了赶进度,放炮以后,我和安全员高治凯冒着未散的炮烟,爬上了小山一样的石渣堆。施工用到的照明灯本来就不亮,透过昏暗的灯光,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一米开外的距离,我俩举着照明灯,用2米来长的钢钎简单的处理了浮石,仔细检查新炸出来断面和洞顶,只见新炸出来断面的石头张牙舞爪;再看那洞顶上岩石光滑平整,看上去是那么的漂亮,让人放心。于是准备开始干活了,风枪手孙树建、李安林就在碎石上支起了风枪准备打眼,其他人用耙子簸箕斗车也开始出渣。风枪“突突突”响起来,风枪喷出的水雾和放炮的余烟在掌子面上弥漫开来,本来就昏暗的灯光,显得更加昏暗。随着风枪的抖动,钻头不断旋转着钻进岩石,过了一会儿,高治凯走近我,对着我的耳朵大声喊着说:“你跟我爬上来看看!”我随他爬上石渣堆靠近洞顶,他指着洞顶上那光滑平整的岩石说:“这个岩石边上有一条裂缝。”我随着趴近一看,确实有一条细细的石缝。我对他说:“再多注意观察。”风枪继续转动,铁耙不停在飞舞,十几分钟后,高治凯再次挥手招呼我过去,我又爬上去凑近他,他趴近我耳边大声说:“我在石缝里卡了一块小石头,几分钟前小石头掉了下来,我又卡了一块上去,刚才又掉了下来。”听他说完后,我随手也捡了一块小石头,卡在石缝中,然后静静的观察,没有一会,小石头“啪”掉了下来,这说明石缝在变化。我用手摸了摸石缝,似乎比十几分钟前大了一点,我赶忙喊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让所有人都退到几米外等待。风枪停了下来,突突声音没有了,施工的掌子面前雾气也小了一些,大家安静的等待,也借此机会休息一下。高治凯始终站在前面的石渣堆边上,用手电筒照着洞顶,等了一会没有什么动静,看着光滑的洞顶有人说“没事吧”,高治凯坚持说不行,再等等。又等了七八分钟,突然,高治凯急退了几步,紧接着洞顶上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发出轰隆的巨大声响。大家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响声过后,仔细一看,只见洞顶上那看上去光滑漂亮的大石头掉了下来。这块大石头约有1米5长,1米来宽,80公分高,像一个单人床的体积大小,死死地压在掌子面的石渣堆上。好家伙,太危险了!如果不是刚才及时退了出来,那么刚刚打风枪的两个风枪手,现在就正好被压在大石头下,后果不堪设想。那个大石头太重,根本移不动,后来只能先在大石头上面打眼,把它炸碎才又继续施工。
躲炮
芭蕉口隧道从洞口向大山里掘进五六百米的时候,隧道中除了上坑道、下坑道在不断向前掘进以外,中槽、扩大、马口、边墙、打拱,这些施工都已经同时进行了。我依稀记得,那时候学生八连在上坑道掘进施工,在一个工班上,我们完成了打眼以后,大多战友都退出去休息了,我和安全员张诚军及炮手黄东伟,留下来给炮洞里装药,准备爆破。炸药一管儿一管儿的塞进了打好的炮洞里,每个炮洞大约都有一米5到2米深,要装进去好几管硝酸铵炸药,导火索要留到足够长,以便我们点燃之后能够安全地撤出来。半个小时左右,把所有炮洞的炸药都装好了,导火索的头都归纳到一块儿,准备点炮。如果直接用火柴或打火机来点燃导火索并不容易,所以那个时候的点炮方法是,截一段导火索,每间隔几厘米剪开一个斜口,露出里边的火药,陆续在这根导火索上多剪出一些缺口,点炮时,先把这根手持的导火索点着,利用导火索每个缺口陆续向外喷射的火苗,依次点燃各炮洞的导火索。那天这一切工作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点炮很顺利,在确认所有的导火索都点燃后,我们急忙扯着照明灯连同可以移动的电线,开始向后撤。走出二十几米以后,突然感觉到有些异样,在我们要撤出的路上,似乎沿途洞里的照明灯都不亮了,远远的还听到民工在喊些什么,仔细一听,喊的是“放炮了,放炮了”。不好!这是在中槽施工的民工,在我们将撤出的路上,把开挖中槽的炮也点着了。我们三人尴尬地愣住了:里面上坑道的炮和外面中槽的炮都点着了,我们被抄了后路,被夹堵在了中间。距我们点燃的上坑道的炮还不够安全的距离,而外面的炮既不清楚具体位置也不知道何时炸响,我们进退不得。导火索在燃烧,时间不等人,我们没有其它选择只能就地躲炮。此时情景虽然很危险,可我们并没有慌乱,三人互相招呼寻找藏身处,各自躲到坑道排架立柱之间的空隙中,尽量把身体贴紧石壁藏严实。不多时,上坑道的炮响了,爆炸的气浪卷着烟尘,裹挟着碎石,迅疾从我们的藏身之处飞过,黑色的硝烟呛的人窒息,飞过的碎石击打在洞壁和排架上,发出“啪啪啪”声响。随后中槽的炮也炸响了。炮声响后一切都安静下来,我们三人互相招呼着聚在一起,相互询问检查身体,真是不幸中的万幸,虽然都浑身的烟尘,居然都没有受伤。我们三人算是躲过了这一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通风导洞塌方
芭蕉口隧道施工的后期,大约在1972年底1973年初,我们负责芭蕉口隧道通风导洞的修建。由于芭蕉口隧道是一个较长的隧道,所以在靠近洞口不远的地方,要修建一个用于火车刚钻进隧道时,给隧道进行通风减压的通风导洞。这个通风导洞截面积没有隧道山洞那么大,我记得总长度也只有百十米长,但是,由于通风道所处的位置靠近山体表面,所以基本上都是严重风化的泥石混杂地质,非常不稳定。由于通风导洞的特殊性,导洞开挖时圆木排架立的非常密集,几乎是一根圆木挨着一根圆木。在我们工班的一次打水泥拱施工时,活干得很不顺,通风导洞里空间小,施展不开,拆除圆木排架搭建水泥模板进度非常缓慢。为了保证安全,排架的圆木只能间隔着拆除,随后马上搭建拱形水泥模板,紧跟着打上水泥。导洞窄小,水泥是用两轮手推车,从外面运进来,倒在钢板上,然后我们用铁锹一锹一锹的抛进水泥模板。眼看着只剩下最后一组门字形排架,水泥圆顶就要完成了,大家的心情都轻松起来。最后一组排架的拆除,要先在排架横梁的中间临时加上一根立柱,用木楔子和钯钉固定好,然后才能拆除排架两边的立柱,紧随着立模板打水泥,当水泥打了一半接近洞顶时,再最后拆除中间临时加上的立柱。险情就在这时发生了,随着最后这根立柱轰然倒地,有稀疏的碎石掉落,不知谁厉声喊道:“快看,塌方!”大家不由抬头随指望去,只见洞顶的岩石正在缓慢的压了下来,感觉就像是整座山在向下移动。我们站在那里,真有点像孙悟空即将被如来佛压在五指山下那样,岩石也要把我们压在下面。碎石稀稀疏疏掉落着,空气似乎凝固了,一时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转身逃跑,洞里寂静得可怕,好像只能听到心跳和呼吸声,每个人都紧张地睁大眼睛,紧盯着那一寸一寸压向我们头顶的岩石。时间像是停止了,每人心里像是被那一寸一寸下压的岩石压着,让人感到窒息,窒息得喘不上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岩石下压了半米后,慢慢的停止了下沉,这时岩石顶距离拱架只剩下了四五十公分。“快上水泥!”空气中突然迸发出一声大喊,人们仿佛被惊醒,就像停止的机器突然通电又运转起来。运水泥的小车加快飞跑着,立水泥拱板的立拱板,几把抛水泥的铁锹上下甩动着,马不停蹄一刻不停直到洞顶被水泥封口,大家才停了下来,喘一口气。好险啊!大概是顶上大块岩石交错挤压的相互作用,停止了冒顶下塌,当时要是大山真的塌了下来,我们可能也像孙悟空那样,要被压在山下500年了。50多年过去,许多记忆变得模糊了,可是芭蕉口隧道施工的历险情景却总是挥之不去。有不少没有去三线的同学问过我,你们那时不觉得艰苦?不觉得害怕吗?说实在的,要和现在17岁的年轻人比,那时我们确实有些艰苦;要说是不是害怕,我觉得当时并没有感觉那么害怕。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因为那时我们正年轻。
2010年8月,赴三线40周年纪念,全连聚会合影,前排右一为徐建林
梅梓祥2023-03-02 发表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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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兵心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