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笔会集萃精选
南北有别
叶小钢 作家
上海人爱零嘴,当街登高一望,满大街人嘴都在动,什么五香豆、拷扁橄榄、素火腿、雪糕、冰砖、鱼干片,好一副吃相。北京人却好吃饭,比如去北京饭店,说成"搓北饭"。一日三餐,少一顿要拚命的。上海人看电影更不得了,四下悉哩唰喇一片,全是剥糖果纸的声音,疑是掉进鼠阵中。北京人呢,看戏嘴也不停,不是吃,却是说话:预报下文的,替古人担忧的,为戏中人不平的,骂街的,跟着唱的,一片嗡嗡。你若阻止,准遭一通抢白:"多新鲜?看戏还不让说话!"那架势你外行了。若在天津,那就更惨,无论你看嘛听嘛,连吃带喝加比划,你嘛也看不清听不明。而你若想和"卫嘴子"嘴上见高低,趁早死了这条心。三个地儿唯一相同的,是听音乐会。那就是乐章之间的咳嗽,仿佛不约而同憋足了劲,那通咳,好像都得肺炎。
说到南北有别,自然显而易见。北京长大的钢琴家,上台往往一脸严肃,正宗有余,光彩稍逊,再怎么弹,台上八十分总有的。而上海长大的钢琴家,常常一脸子浪漫,大约恃才傲物,聪明过头的缘故吧。有一沪籍名人回国演出,居然把巴赫弹得油腔滑调,简直不把观众放在眼里,错音纷纭飞来,听众心神被叮得鼠窜,可投诉"错音骚扰"了。看来成名过早真害人不浅。再说作曲家,更难伺候,有一上海名家见到我,总义正辞严:"上海是全国音乐的中心!"慌得我总忙不迭点头;不过北京有更厉害的,凭嗓门大就能镇住,一吆喝足显人中豪杰,像航空母舰,开到哪儿哪儿一片哆嗦。甭管北京上海的作曲家,被起诉"错音骚扰"的机会更多,因为好端端旋律只要一经新派作曲家手,就变得拉错音似的。本人是这方面专家,有一导演曾大怒,说:"你是否不把旋律弄歪了不算完!?"
说到观众,南北差别更大。上海观众素质较高,发烧友比音乐家还专业,对乐曲如数家珍,演奏家想混根本没门儿。北京很没准,高兴则罢,不乐意时就不给你鼓掌,憋死你。最厉害是北京足球观众,一介绍外地球员,几万个声音一起大骂:"傻! x !"实在惊心动魄。我要是那位运动员死了算了。
指挥就难说了,因为权力中心,南北都争。一指挥对乐队说:"别看我,看我准乱!"尽管如此,指挥还是要当的。最重要是钱,只要带几万元来,哪怕再次,照样请你指挥,这点南北都一样。至于音乐教育,南北打了几十年,这里免谈。北京的独奏家去沪,只要名气稍弱,听众就等着你出错呢。要是别地儿去的,则一律是"憨大",勿来听格。
拚来拚去几十年,好歹也混个"百花齐放"。后来严肃音乐不景气,没得比了,又去外国。纽约北京帮上海帮开 PARTY 还斗呢,但只斗嘴,动手要犯法。上海人凶时最多一句:"侬预备哪呐?!"可北京人却小脸儿一乐:"我让你满地找牙!"噎得上海人要反应三分钟,干着急。
说到当领导,稍复杂一些,真干得漂亮的,很多为中部偏南出身。从朱元璋到毛主席,都是偏南方人。历史上很少有正宗南方广东人做皇帝的,金銮殿里要是说广东话,那一定弄错了。北方人做官有绝活,二十年代山东督办好题诗,一日见趵突泉吟上了:趵突泉,泉趵突,三个眼眼一般粗。春夏秋冬一直冒,咕突咕突直咕突!
后来还觉得不过瘾,见泰山又吟一首:远看泰山黑乎乎,上头细来下头粗。若是把它倒过来,下头细来上头粗!
绝对山东名士佳句,豪爽可见一斑。话说回来,现在社会转型,商海涌大潮,南北搞音乐都不易了。说句老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任何结果也许都有其合理性。从生命有限这个意义上来说,辉煌不是永恒的,也将成为历史,充其量变成一本披着淡淡尘埃的书,躺在未来图书馆里,火烧火燎地等待着后人的抚慰。
编辑:开门见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