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集汇”，就是把小钱集中起来，汇聚成大钱，好像银行“零存整取”一般。

　　为什么要搞“集汇”呢?说白了就是自己钱少，平时想办一点事或者想买一个新产品，因为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而显得抓襟见肘，无能为力，只好使用这个以前叫做“穷人帮穷人”办法，以解燃眉之急。

　　我1976年2月当兵，成为铁道兵独立机械团一个新兵。我们是义务兵，实行津贴制。头一年每月津贴6元，第二年每月7元，第三年每月8元，第四年每月10元，第五年每月15元，第六年每月20元，第七年每月26元，第八年每月32元。这些个津贴，确实有点少，使我们在他人面前从不敢提起钞票之事，免得那些人嗤之以鼻，瞧不起你。

　　我未当兵之前，当民办老师，月工资24元，感到较为满足。若是突然碰到了老同学、老朋友，家里来不及做饭，可招呼其下馆子，炒肉丝、喝烧酒待之。应该说，那时我的小日子还过得浪里个浪喜洋洋，不敢夸夸其谈自己财大气粗，起码有零花钱用，无忧无虑。

　　当兵后，每个月只有6元津贴，我也曾懊恼过，失落感有所增强。主要原因是我们连队驻地虽然是一个深不可攀的山沟沟，可里面布有地方汽车运输公司、炼钢厂、修理厂等好几个公司及区委、学校、邮电所等行政事业单位，工人自然便多，工人子女也就多，况且还有维吾尔族、蒙古族、回族等少数民族。他们的孩子可能还不省事，或者被“坏人”唆使，见到我们就跟着我们屁股跑前跑后叫“赵光腚”穷光蛋，旁边还聚集不少成人，也是幸灾乐祸，指指点点，哈哈大笑。我感到莫大羞辱，恨不得与之辩论一番“咱们当兵的伟大与光荣”及“咱们当兵的贫寒与富有”。有战友劝我想开一点，我们本来就是“赵光腚”，真真切切面对现实，不必争来争去耍好强，不予“小人”论英雄，反而伤了自尊心。

　　当兵，吃饭不要钱，穿衣不要钱，这就解决了大问题，尤其家乡经济发展还不景气的农村老兵，吃饱饭才是第一要务，至于人民币少，甚至少的可怜，那是政策，全国各地都一样，想不通也得想，想多了反而头疼，不如不想，成天嘻嘻哈哈多好。士兵特别会宽慰自己，啥子事只要一比较，一通百通，多多体会自己的优惠待遇，看看按月拿到手的一张张钞票，搞不好还沾沾自喜，乐不可支。

　　每个月6元津贴，平均一下，每一天才0.20元，若月大，还不到0.20元。我们怎么使用这每天不到0.20元的津贴呢?要买牙膏牙刷、香皂、肥皂、洗衣粉、茶叶，就用去了不少，虽然是小钱，却也不可细算。铁道兵部队主要是加强国防建设，担负修建国家铁路、公路及相关军事设施重大任务，于北方施工少不了顶风冒雪，要涂一涂抹一抹护肤霜才行，不然脸皮、颈部、双手就会裂开口子，疼痛难忍。这个护肤霜，好一点的价钱就高，譬如雅霜、面友等，两块钱之上一盒。舍不得花钱，不忍买下。孬一点的如凡士林软膏，倒是一块钱之下。价钱适合自己，可质量就要差一些，起不到什么作用，涂抹再多也无济于事，皮肤照样裂开口子，有时还鲜血直往下滴。心里面确确实实想买好一点的护肤霜，每月就要多开支一块多钱，属于超计划开支，不宜提倡。还有战友喜欢抽烟，还有瘾，怎么办?我看他们去买新疆产的莫合烟，一块钱一大包，用报纸卷着抽，优哉游哉吐出烟雾，看样子是在享受，其实乃吐露心中不悦。我们每个月往家乡要写不少的信，要买信封、信笺纸、邮票，邮票一张0.08元，倒是不贵，可累计起来照样是钞票呀。假如这个战友请我吃了一颗糖，那个战友请我喝了一杯茶，总不能白吃人家，应当礼尚往来，超量还礼。当兵后，我就从没下过馆子，害怕被宰，现场拿不出钱来，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现眼。若是在供销社看到了新颖产品，譬如当年令人向往的尼龙袜子，三四块钱一双，把控不住，心血来潮，买了下来，哦豁，这个月就只能“贫困交加”啰，成为 “月光一族”。

　　还有更为重要的是父母生日，难道就这么无动于衷，一点钱也不寄回去?家里若是遭遇了不测，急需资金搁平，连续给你发来几封加急电报，难道不援助援助?老家的亲戚朋友家里要办什么事，来信告诉了你，你就这么两耳不闻窗外事吗?一点也不意思意思吗?他们也晓得，你每个月6元津贴，可他们认为每个月都有呀，这个月用完了，下个月又来了，哗啦哗啦细水长流，源源不断，汇聚成河，滔滔不竭，“洪湖水呀浪呀浪打个浪”。

　　钱不是万能，无钱便万万不能。为了缓解我们用钱的尴尬及焦头烂额，免除我们花钱的东拼西凑，我们约起10个战友，领了6元津贴的当天，马上交给“总管”5元。一个一个交来5元，汇聚成了50元，这便是货真价实的钞票，5块钱一张，整整10张。盯着这10张5元板的人民币，哪个不心花怒放呢?不爱钱之人，可能身体哪个部位出了问题。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要爱自己的钱，不可爱他人之钱。参加“集汇”的每个人领取一个月，排着队，轮流转，10个月为一个庄。呵呵，安逸，上个月每个人仅仅只有6块钱，这个月搞了“集汇”，一下子就领到了50元，那就可以集中雄厚的财力“办大事”了。上个月还穷困潦倒，这个月就“腰缠万贯”，上个月被人瞧不起，这个月我就瞧不起人。看来这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派头、说话的语调、走路的姿势也趾高气扬起来，似乎冠冕堂皇，高人一等。

　　我领到了“集汇”的50元，舅舅来信说，他家老房子要垮塌，必须要修建房子。找来找去只好找到了我，请我在资金上务必援助，不然他就修不起来，成为无房户，居无定所。我一咬牙，给他寄去40元，给了父母10元。刚到手的50元立马精光，分文不剩。同志哥呀，我那10个月才过的凄凄惨惨戚戚哟，自己每个月只能用1元钱，而今说起，没一个小孩肯信。一块钱?还不够他们塞牙齿。可我真的就是那么酸溜溜过来的，在那10个月里，茶叶不敢买，没有茶叶，就喝“凉白开”，还美其曰“舒心健美佳品饮料”;香皂没有买，没有香皂，就用肥皂，照样洗手洗脸，心灵美，啥也美;供销社也不敢牛皮哄哄去逛一逛，假如要去，那也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一步也不停留，显得干干脆脆，人品成熟;战友请我喝茶，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辞，不是不喜欢喝茶，而是害怕欠人情······要好的战友骂我变了一个人样，不善交往，他们哪里晓得我的苦衷哟。

　　当年我们当兵，不说穷，那是假话。不是不想买好的，吃好的，而是没有钱去买。紧紧巴巴过日子，勤俭节约过日子，已经形成习惯，而今还一如既往，难以改变。有人不理解，有人冷嘲热讽，我都置之不理，熟视无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就是我当兵的最大收获和慰藉，也是激励我以苦为荣以苦为乐的精神力量。

（编辑：铃铛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