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担 酒(散文)

  我十六岁那年的初冬,寒冷似乎格外来得早。我想买顶帽子,特别羡慕那种黑色灯芯绒款式的,去供销社问了价格,得一元七角钱一顶。 于是我向父亲提出请求,父亲说:“家里没闲钱,不是不给你买。要不你去代销店问一下你九叔,看有没有什么货需要担,到桃花坪去担担货,或许能解决买帽子的费用了。”

  我理解家境的难处,只好去大队代销店找九叔。九叔告诉我,货倒是有担,只是有点麻烦,是担酒,散酒,不比担盐、糖果其他什么的货,你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孩子干不了。再说你父亲知道也不放心,路上万一倒了酒怎么办?九叔横竖不同意我去,但最终还是架不住我的软缠硬磨,只好同意了。他说:“你年纪小,担五十斤酒,木酒桶是二十一斤一担,加皮重有七十多斤了。五十斤酒加来回的酒桶皮重,我给你按一百斤的运费算,一元四角钱,怎么样?”我听了高兴得了不得。

  桃花坪是隆回县城,离家往返六十余里。第二天,天刚露出鱼肚白,我就担着木酒桶出发了。小路两边的小草满是白白的银霜,头皮冻得发麻,想到有帽子戴了,就不在乎了。

  到了桃花坪河边码头,得乘渡船过河。那时隆回地段的资江上还没有修建大桥。渡得河来,沿码头台阶拾级而上。进了街,我无暇观看老街的景物,踏着青石坂路,经猪场街,拐了几个胡同,到蔬菜场,过大米厂、汽车东站,再走近三百米,酒厂到了。

  那时担酒不用交现金,凭一张划拨单就行。我递过划拨单去,酒厂的工作人员用惊异的目光打量着我,也许是他从未见过我这么个年纪小身子又纤瘦的伢子来担酒。我却认为他小瞧我,心里暗自嘀咕:别从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我没有金刚钻,敢揽这瓷器货吗?他见我沉着的样子,就接过酒桶,仔细地检查了酒桶的绳索,是否结实才放心。待过磅后,他反复叮嘱我:“小老弟,路上一定当心啊!”我赶紧谢了好心的酒厂工作人员,担着酒往回赶。

  来到码头,只见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我担着酒小心翼翼地在人流中沿台阶而下。将要上船,那些要上船的人看到我担着担子还颤抖的样子,都自觉地让到了一边。一位大妈说:“看这小老弟,担着担子,三个伢崽一样高,滚到河里就麻烦了,大家再让一让!小老弟,千万千万小心啊!”大妈的话语刚落,人群中走出了一个中年汉子大哥,对我说:“老弟,我给你担上船,小心跌倒。”边说边把我的酒桶担了过去。上了船,把酒桶稳稳地放在渡船中间。这时渡船上的人都把目光聚焦到我身上。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开了。刚才那位热心的大妈说:“小老弟你是哪里人,家里大人怎么没来担,让你来?这担酒可不比担其他东西,万一倒了,那一点点运费赔得了吗?”我告诉大妈:“我家住地属武冈,和你们的三阁司公社相邻。立冬了,家里还有些红薯没挖完,父母急于挖红薯进窖呢。”旁边人听了,说:“哎呀,这么远,三十多里路哩。老弟,路上可一定小心才是,免得家里人担心。”那人看见我站在那里,忙拉我坐在船上的空间坐好。她说:“这么远的路,先坐着好好休息一会。”热心的大妈接着说:“小老弟,没带吃的吧?我女儿给我打回了几个煮熟的鸡蛋,你拿两个,路上饿了吃。”说罢拿了鸡蛋硬往我手上塞。在那鸡屁股当银行的年代,我自然知道鸡蛋的珍贵,更何况那是大妈的女儿孝敬大妈的,我是断然不会要的。我谢绝了大妈的深情厚谊。这时一位用竹篮提着梨子的年轻大嫂说:“要不就拿两个梨子,总行吧?”她眼里流露出热情、不容置疑的眼神。我实在不好拂了众人的好意,只好在篮子里拿了一个大大的梨子。素昧平生的人们的言谈举止,似一股涓涓暖流涌遍了我的全身,我如沐春风,倍感社会大家庭的温暖。

  几分钟的工夫,船靠岸了。那中年大哥又抢先把担子放在肩上,说:“下船容易跌倒,加之这边岸上的石阶也难上,还是我给你担上去。”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是好。上了台阶,到了大路上,大哥说:“本想给你多担一会,奈何我俩不同路,只好你自己担了,路上多加小心啊!”我连忙说:“谢谢哥哥!”大哥手一挥,“举手之劳,谢什么呀,出门在外,谁没个困难什么的?”

  和大哥告别后,我继续赶路。到了三阁司,正值吃中饭时分。离家尚有十来里路程,大嫂给的梨子早吃了,此时的我已饥肠辘辘。想吃点什么,身无分文。我猛地想起桶里不是有酒吗?我赶紧在路旁找个阴凉处停下,去收了晚稻的田里找了几根草来,掐成草筒做吸管,试图到酒桶里吸点酒喝,我自小就喜欢喝酒。刚打开酒桶盖,好家伙,酒香扑鼻,令人馋涎欲滴。我喉咙咕咕作响,刚把草筒插进酒桶,想痛快地猛吸一口,但还是停住了。做人的秉性控制住了自己,我想:这酒担回去是让千家万户的人买去喝的,即使自己稍吸了一小点,也会污染了酒,造成了不卫生。那样的话,我能对得住信任我的九叔吗?对得住像今天在渡船上关爱我一样的人们吗?同时我还想:这酒是商品,我没有出钱买,哪怕吸一小口,也是偷喝,是极不光彩的行为,总感觉到有千万双眼睛似利剑般地瞪着我。于是我毅然盖上酒桶盖。

  我强忍着饥饿和疲劳,把酒担到大队代销店,九叔把一元四角钱的运费给了我。那是我平生掘得的第一桶金。正因为此,用它买的帽子我倍加珍惜,直到七七年元月我入伍,在县武装部换装时,才把帽子和衣服一并让父亲带回。

  我感恩生活,让我成长,也感恩人生中帮助过我的所有人。

  作者简介:李良华,1955年生,77年元月入伍,1980年退伍。湖南省武冈市双牌镇人,退休教师,武冈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铁道兵报》、铁道兵文化网、今日头条、新华网、《邵阳日报》《都梁风》《武冈文艺》等

  注:图片来自隆回人网公众号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