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遗言三十秒  二十六声娘   

  出征前,在对越自卫反击战中荣立一等功的烈士马占福,写遗书时,因母亲不识字,他用录音机录了二十六声“娘”,用时三十秒,这不是普通的道别,而是把心跳刻进母爱的最后仪式,是南疆战场的青春绝唱。

  一、秦凤老师以英雄马占福事迹创作“临江仙”2025年3月19日周三上午,湖北省老年大学诗词创作2401班课堂上,秦凤老师以自己原创词作《临江仙·读英雄马占福事迹叠韵四章》为范本授课。临江仙·读英雄马占福事迹叠韵四章秦凤(湖北)青海云澄风色好,少年新试戎装。炼成坚铁淬成钢。难全忠与孝,敢向火和光。爱字何能亲笔写,娘亲何解其详?孩儿旋即赴疆场。遗言三十秒,二十六声娘。战火纷飞真胆色,堪堪断了肝肠。斑斑血路几重伤?将身摧暗堡,拿命堵机枪。三十余年萦往事,忆来心痛难当。临终嘱托破人防:残躯知惨烈,切莫告阿娘。埋骨沙场千里外,何能归去家乡?何能归去慰思量?青山犹恻恻,倾听那声娘。寸寸丹心凝碧血,捐躯岂为名彰。一帧遗相带阳光。娘心虽痛彻,大义早深藏。姓字长镌碑碣上,亲人难遣衷肠。月圆月缺月清凉。可怜空故里,遗恨老爹娘。二十一年牵挂久,几多衰草枯杨。娘亲嘱托未曾忘。坟前捎热土,兄弟共还乡。专家点评《临江仙·读英雄马占福事迹叠韵四章》以四阕联章体形式,层层递进地刻画了烈士马占福的英勇事迹与家国情怀。作品通过数字细节(如“二十六声娘”)、战场特写(“拿命堵机枪”)等具象化手法,赋予英雄形象血肉温度。词中“忠孝难全”的伦理张力与“切莫告阿娘”的情感悖论,构建出立体的人性图谱。叠用“何能归去”的顶针句式,形成回环咏叹的抒情效果。全词在铁血丹心中注入绕指柔情,于家国叙事里彰显人性光辉,实现了英雄书写的诗性突破,是一组兼具文学性和思想性的优秀作品。

  秦凤老师深情回溯创作缘起:1987年中越边境,兰州47集团军139师417团2营4连的88顶钢盔,在暮色中列成沉默的雁阵。当敢死队花名册摊开在摇曳的煤油灯下,21岁的马占福握着录音机而非钢笔——因为母亲不识字,他将滚烫的脸颊贴上冰冷的磁带,让30秒的电流接住26声即将迸裂的“娘”。讲述间,课堂氛围凝重。作为曾随铁道兵二师六团投身援越抗美战争的老兵,我眼眶潮热:当年在异国土地上,多少次面向祖国方向,把“妈妈”二字咽回喉咙;归国后驻守湖北省枣阳县师范学校时,我不识字的母亲跋涉百里赶来,指尖反复摩挲我军装纽扣,直到确认每一寸肌肤都安然无恙,才在皱纹里漾开笑意。今日听马占福的26声“娘”,方知军人对母亲的思念,从来不是柔弱的呢喃,而是揉碎在炮火里的钢与柔——那是未写完的孝,更是早已写完的忠。词短情长,英雄的名字会被平仄记住;山河无恙,每一声“娘”都在岁月深处回响。这堂课不只是诗词鉴赏,更是一场跨越时空的精神传承——当白发学子重读青春热血,方知“忠孝难全”四字,从来都是用生命写就的勋章。

  喉间悬着半块粗糖的月光当时,马占福旋钮轻转,月光漫过他骨节分明的手,他将磁带焐成跳动的心脏。“妈,你没事吧?”第一声问候跌进磁头,带基上凝出晶亮的盐粒——那是西北塬的雪,是母亲望穿秋水时眼里落的霜。他看见灶台火星明灭,母亲搅动玉米糊的木勺悬在半空,蒸汽缠绕她额角白发,织成永不褪色的茧。“别节俭,该吃就吃……”话音凝在喉间,半块粗糖硌着往事。粗瓷碗的温度还在掌心,却再触不到母亲多添的半勺糊。军营硬板床硌得腰疼,他不敢说,怕母亲连夜纳的棉垫赶不上炮火。说到连长表扬时,喉结卡住的不只是自豪,更是母亲第一次摸他领章时,指尖在布料上摩挲的轻响——比任何勋章都璀璨的荣光。“想吃你煮的玉米糊……”电流突然低鸣,不是机器故障,是二十一载光阴在胃袋掀起的惊涛。记忆里的柴火香漫进录音室,木勺碰碗沿的“当啷”声,藏着整个童年的心跳。他想起入伍那天,母亲塞在挎包里的硬饼,此刻在亚热带湿热里长霉,却比珍馐更贴近生命本味。这些话像窑洞墙上风干的辣椒串,在舌尖晃了又晃,终究没敢坠下。他盯着电平表上跳动的波纹,看见自己的心跳在磁带上压出深浅不一的辙痕,每一道都刻着未出口的“谢谢”与“对不起”。三、二十一圈带血的年轮第一声“娘”撞碎窗纸月光,抖落三两声星子。第二声、第三声……磁带在卡座里疯转,将二十一岁的声带磨出血痕。这不是简单的称呼,是剪断脐带时未落的啼哭,是十八岁偷塞给母亲的军功章背后,未敢落款的“对不起”。二十六声呼唤在磁带上刻下年轮,每一圈都裹着黄土高原的风,裹着母亲纳鞋底时哼的秦腔,裹着少年瞄准敌人时,突然涌上喉间的腥甜。战友的啜泣渗进磁带褶皱,与他颤抖的尾音缠成中国结。原来每个钢盔下都藏着崩塌的象牙塔,塔尖站着永远年轻的母亲,塔身是未拆的家书,塔基是埋在训练场的乳牙。马占福擦眼泪的动作慢如默片,指腹掠过睫毛时,看见母亲在塬上唤乳名的剪影,正被亚热带晨雾揉成碎银。军靴碾过野草的脆响,是二十一个春秋的留白。他走向堑壕时,背包里的磁带还在发烫,像母亲揣在怀里暖了整夜的煮鸡蛋。子弹穿透胸膛的刹那,掠过脑海的不是战术口诀,是母亲缝在衬衣内衬的平安符,和磁带里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我爱你”。此刻他终于懂得,最深的眷恋早已融进血脉,化作枪管里的火焰。

  四、最后一枚拉火环的温度1987年1月7日,当“一号突击小队,出击!”的命令撕裂晨雾,马占福的爆破筒已在掌心焐出汗痕。167高地的机枪巢吐着火舌,战友们的钢盔在枪林弹雨中浮沉,如秋日麦田里摇晃的麦穗。他矫健地跃过弹坑,炸药包划破空气的尖啸,像母亲唤他乳名时的尾音。第一声爆炸掀飞敌堡时,子弹撕开他的右肩。他扯下军装包扎,血珠渗进粗布纤维,晕开比晚霞更艳的花。第二颗子弹击中腹部时,他已爬至第二个火力点,指缝间的拉火环硌得生疼,却比母亲纳的鞋底更让人安心。“班长,别跟我妈说我是怎么死的……”话音未落,炸药包已滚进敌营。巨响震荡山谷时,他看见磁带在记忆里疯转,二十六声“娘”正从带基上剥落,化作漫天星子。战友们踩着他开辟的血路冲锋时,他的手指还夹着最后一枚拉火环,像握着母亲塞给他的半块粗糖——那是永远含在喉间,未及融化的春天。硝烟散尽时,4连88人仅存8人。当战友在弹坑中找到他,他的胸膛已被鲜血浸透,却仍面向西北塬的方向,仿佛还能听见母亲在千里之外,轻轻哼着秦腔。

  五、用二十一年光阴漫过的声波青海大通回族土族自治县的风比猫耳洞的风更冷。老母亲把录音机贴在耳边时,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正绽开二十六朵泪痕的花。磁带转动的沙沙声里,儿子的声音还是二十一岁的清亮,却比她鬓角的霜雪更灼人。“娘”字落在她干涸的眼窝里,惊起四十载光阴的尘埃——原来那个总在灶台前蹭饭的小崽子,早已把生命叠进了南疆的界碑。没说完的牵挂在墓碑上长成青苔,每道都是母亲数过的星子。磁带里的声波越过群山,在国境线上织成透明的网,网住了亚热带的季风,网住了永远停摆的二十一岁夏天。这不是普通的录音,是用青春谱就的《诗经》,每一声“娘”都是《凯风》里的棘心,是《陟岵》中“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的千年回响。当我们在和平里数算星光时,总有些声音永远停留在了二十六声的循环里。那不是懦弱的啼哭,是把对母亲的眷恋淬成枪口的火光,是将未竟的孝义熔铸成界碑的年轮。最壮烈的誓言从来不是口号,是马占福们转身时,睫毛上未落的泪珠,是磁带里永远温热的“娘”,是二十一岁的胸膛里,同时跳动着的母亲与祖国。

  风穿过烈士陵园的柏树林,把磁带的余韵吹向远方。某个清晨,当母亲们在梦中听见那声“娘”时,亚热带的木棉正开得如火如荼——那是儿子们用生命种下的春天,每片花瓣上,都写着永不褪色的家国情怀。而那卷棕褐色的磁带,至今仍在时光深处转动,将二十六声“娘”,酿成一坛永不封盖的壮行酒。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