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丰碑静静地矗立着,记录者那些不朽的功勋和伟大的事迹!
南溪沟往事
有人说如果大白天,火车从南溪沟隧道穿过,还能看见当年被烧的痕迹,不知是真是假。2017年农历正月初八,我到安康城西客运站坐车前往南溪沟,因过了7点半的早班车,当听见车站围栏外一中年妇女在吆喝“南溪沟,到南溪沟”。便和另5人同时上了她的车。这是一辆可载7人的客车,闲聊中得知车上坐的其他几名客人和女司机都是南溪沟人。提起三线建设,其中一名年轻小伙子,说他母亲叫单付英,当年也在襄渝线修过3年的铁路,65岁的母亲还与他们一起在新疆打工。车一到南溪沟隧道后,他便主动提出带我去,因为隧道口线网密布,我们只能远远地站在洞口张望。
中国人的年,7天假一完,似乎就结束了。上午八九点钟在我们站立的地方,陆陆续续就有人手里拎着蛇皮袋子,背着包,手里牵着身着大红大绿的孩子,一家几口外出打工的模样。小伙与迎面而走来的一个老人打招呼,我问老人当年是否修过襄渝线,老人连连点头,说:“修过,修过·”老人叫项帮贵,当年在南溪沟隧道对面的小湾子隧道施工,他说:当年我20多岁就上的三线,刚开始修恒紫公路,修完后就转到了这里。修了5年铁路,先是扛水泥,后来推独轮车倒矿渣,我的几个手指头都受过伤。”他抬抬手,果然,三个手指头是弯曲的。唏嘘了一阵儿后,小伙急着要去办事,老人也急着要赶路,与他们挥手告别后,我继续沿着铁路,前往南溪沟隧道西边的小湾子隧道行进。这里曾是四等小站,繁闹一时,现荒废多年,但小站候车厅与房子还在,门窗玻璃皆破碎,墙基和场院所在的地方,因为潮湿,杂草长得格外茂盛。背阴的地方,一摊一摊人类和动物的便溺物,荒芜的草叶根本遮掩不住异味……铁路两旁有零散的几户人家,我看见一位大姐坐在露天院坝里给一盆烧得正旺的火盆加柴火,便走上前打招呼。大姐很热情,邀我坐下烤火。环顾四周,见她家距南溪沟小站也就几百米,门正对着铁路线,不时有火车呼啸而过,房子的后边紧挨着汉江河。这个季节,远远望去,河水在阳光的照射下,有着一种柔和的微光。她家的院坝周围,绕着一丛丛翠绿的青菜园,园里栽种着几棵香橙树,满树果实在枝头晃晃悠悠地吊着。突然间,房背后跑出来一只小狗,“汪”了一声就被大姐一顿呵斥,我急忙唤它过来,摇着尾巴的小狗慢慢走到我跟前,任凭我抚摸它黑白相间的头顶,很乖巧很驯服,没有了刚才的凶相,不时还伸出粉红色的舌头……
这个时候,我就坐在这农家小院里,听大姐说着她的庄稼、果树,说过年,也说当年她的襄渝线。
大姐叫田大三,岚河人,今年刚满60岁。她说:“我们家里有兄弟姐妹7人,三线建设那年我刚满12岁,随着两个姐姐去修阳安线,我们大队的张支书任连长,带领我们民兵连在汉滨区五里的王彪店路段施工。刚开始去被安排砸碎石,因为年龄最小,本来也没指望我能砸得和别人一样多,但一天下来,我敲的碎石一点都不被别人的少。张连长见我肯吃苦,干活踏实,就安排我在后勤工地上管工具,因为前面管施工工具的女民兵,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就丢了5个筐子,调查过,但查来查去,也没有什么结果。关键是工地上干活的筐子基本上长得都是一个模样,没有了筐子,耽误了工期连里受批评。连长便换我去保管工具,他还语重心长 她对我说:‘大三啊,这可是把最光荣的任务交给你了,可不能让工具再丢了,你就是晚上不睡觉也得给我看好喽!’果然3个月过去了,我管理 的工具一样也没丢,连长非常高兴,在会上表扬了我。私下里,班长问我是如何做到的?我说,施工的工具基本都是一样的,有人顺手拿走很正常,我就在咱们的工具上给它做上了一些记号,比如,篮子上别上一根稻草或挽上小绳子,铁锹上在同一位置做上水泥标记,等等。班长一听,笑骂着说:‘你这个碎女子,真是人小鬼大喔。’阳安铁路修好了,我们又转入大河镇修襄渝铁路,我从不落人后,和一个比我大两岁的同村女民兵,每天抬七八十斤的沙子和石头上山,一个月30天几乎无一缺勤,部队军代表看见了都啧啧称赞。那一年过八月十五,军代表还给我发了双份月饼,说是奖励我的,这在当时可是莫大的荣耀呢,姐妹们都羡慕了好长时间呢。”
说到这里,田大姐呵呵地笑了起来。她的两腮发红,不知是烤火的原因,还是回忆起当年那双份月饼的幸福和荣誉,边说边向火盆里加了一根木柴,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到了襄渝线不久,我第一次来月经。当时正在施工,突然见自己的两腿之间,有一股鲜红的血顺着裤腿往下流,吓得嘤嘤地哭,以为自己要死了。旁边的汪指导员一见赶紧放下手中的铲子,将我带回驻地,取出5毛钱一卷的粗纸和一条自己用过的卫生带交给我,她一边给我讲解生理卫生,一边手把手地教我如何使用,同时还安排我去厨房择菜。女孩子来月经干重活非常伤身体,我们民兵班就有一位女同志在月经期间,因怕误工期,连续施工几天,导致月经不止,得了严重的妇科病,痛苦不堪。从此,班长就立下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谁来月经就不用去工地上干重体力活,分派去厨房帮忙。厨房有专管做饭的炊事员,我们常吃的不外乎就是一些苞谷、荞麦、高粱之类的主食。有一天在帮厨的过程中,我指出炊事员大姐蒸出来的馒头像个死面疙瘩,太难吃。她当时听了很生气,说:你一个小鬼懂个啥?我不服气就和她吵了起来。班长走过来询问,我说她蒸的馒头又小又难吃,发馒头不能用开水烫,那样是发不开面的。班长顺口问我,你怎么知道不能用开水烫?我告诉她,我在家里看见过妈妈过年时蒸馒头,又大又松软,好吃。班长说那你蒸一 回馒头,让我看看。当时年少好胜,就一口答应了下来。可是,当我看 见墙角的那一大袋荞麦面时,心里发怵,毕竟只是看妈妈做过,自己根本就没有什么实践经验。就对班长说先称几斤面,蒸一锅馒头试试。班长更怕担风险,同意了这个方案。我照妈妈的方法做了起来,首先把发面酵倒进温水里化开,再慢慢倒进面粉里,然后搅拌均匀,再反复揉搓掺有酵面的面粉,将它放置在火炉旁静等发酵。第二天早上起来,怀着忐忑的心情揭开面盆,开心地一蹦三尺高:发酵成功了!接着揉面、上锅,等热腾腾的馒头被揭开的那一刻,大家跟着我一起惊呼:呀,好大的馒头啊!吃着自己亲手蒸出来的馒头,眼泪却止不住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大伙围过来问:大三,你怎么了?我说:我想家了,想我妈……馒头蒸成功了,班长和同伴们吃得都很高兴,她们在工地上干活打夯子时,将我蒸馒头的事编成了号子:田大三,蒸馒头,大馒头,真好吃啊!”
临别时,田大姐非要从树上摘几个大橙子送我,我一再拒绝,可她拿来竹竿一阵倒腾,树上哗哗地掉下了几个大橙子,不忍拂了她的心意,就拿了一个。从田大姐家往西走几十米,就是南溪沟街道,这里因为铁路的开通,曾经繁华热闹过。此刻,走在街道上,看见一户户人家大门洞开,人们三五成群,或坐在堂屋唠嗑,或埋头忙着作坊营生,弥漫着一种小富即安的满足感和从容不迫的休闲气息。两名大爷坐在街旁晒太阳,我向他们询问当年南溪沟事故中的民兵墓地。两位老人一位叫郭帮国,82岁;一位叫张宗存,67岁。郭帮国已经是风烛之年了,走路颤颤巍巍,他脸上铺满着深刻的皱纹,说三线建设时,自己已经30多岁了,在5852部队干了4年的粮店后勤。张宗存老人是当年水田公社的民兵,对于南溪沟隧道的那场火灾,他是这样描述的:那年夏天,一名民兵排长抽烟,点燃了汽油桶,顷刻间火势蔓延,洞里施工的几十人出不来,王忠定本来已经出来了,看见那么多的同伴还在里面,几次冲进去救人,最后被烧死了。他的墓就在我们房后的那面山坡上,同时葬在那里的还有几十位民兵。又补充说:大部分都是安康石转区的民兵。
依着老人手指的方向,我决定前去看看。
这是一块向阳的山坡,远远就望见一座高大耸立的白色墓碑,走近一看,墓碑上并没有名字,疑惑间,见旁边菜地有位农民正在除草,上前询问。老人耳朵有问题,多次大声交流后,告知这就是王忠定的墓地,不过已经在几年前移到安康市的烈士陵园了。从王忠定墓碑看过去,后边该是埋着他的许多战友,拨开齐腰深的杂草,俯身一个个查看着墓碑上刻的名、时间、部队的番号等等,但墓碑风化太严重,根本无法看清,甚至有的根本就没有墓碑。数了数,我不敢确定是32座还是31座,因为有一座墓碑早已坍塌,只留下一堆黄土……我将手中的大橙子,放在了这座墓地
土堆上。岁月如流水似的湍急,看着40多年来这些沉驻在荒野上的魂
灵,在孤独与清冷中寂然无声,心中一阵寒冷。站在那儿,久久不忍离去,环顾四周,刚才那位干活的老人已不见了,周围一下静得出奇,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直到一声火车的长鸣,草叶上白白的霜花,旷野袅袅腾升的炊烟,以及近处的狗吠声才拉我回到眼前的现实。
从山上下来,已是中午12点,太阳越升越高了,南溪沟街道的景象与刚才的荒凉截然不同。东南西北的车辆川流不息,远处运输东西的轮船, 从江面驶过,泛起银光闪闪的波浪,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迷人。回头再次仰望那座山头,突然就想起《静静的顿河》肖洛霍夫描写的那段话:我有的时候沿着门前的小溪一直走到雪山的附近,仰头看雪山,不知道多少代人,富人,穷人都仰望过雪山,他们没了,可是雪山还在那儿。
——是啊,他们没了,可雪山还在那儿。
下工归来,她们像似刚打完一场胜仗的勇士,只不过战场是隧道,武器是风枪、耙子、翻斗车……
皱纹里藏着故事,眼眸中映着青春。
五十年的重逢,是时光的奇迹,更是情谊的见证。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离开铁路建设工地虽已半个世纪,但今天重回故土感慨万分!
图为:作者李春芝。
梁宝平小传:男性,拥有大专学历,生肖属马,是个性情中人。曾在襄渝铁路建设中工作三年,随后在人民公仆的岗位上默默奉献了四十二年。
兴趣:收集书籍、品读书卷、文学创作、游历四方、捕捉镜头、探究中医药学,以太极柔力球修身养性。性格:温和、顺应自然、不拘小节。品德:为生之所爱、爱我之人及需要我者而活。座右铭:事业越忙碌愈充实,日子越简单愈惬意,心灵愈丰富愈美好。
编辑:岁月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