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党百年征文W184】南疆往事之五 战地救护在冰大坂
我在铁道兵生,我在铁道兵长大。我随父母修鹰厦上贵昆,赴嫩林战成昆进南疆……条条铁道线在我的心里,山山水水有我跟随父辈的蹒跚足迹,留下我成长的记忆…….
1974年,我从第四军医大学毕业回铁五师,在师医院当外科医生。不久,部队执行毛主席周总理的命令,转战新疆修建南疆铁路。
全师部队沿天山南麓阿拉沟沿线部署。这是一条“四季沟”,越往沟里走,海拔越高,气候越冷,你要一天之内穿越这条山沟,便能领略春夏秋冬的四季变化。
师医院驻扎在阿拉沟14公里处。
指挥靠前。
这是师党委的决定,也是师首长谢绝杨勇司令要铁五师机关驻防在乌鲁木齐市区的理由。
战地救护靠前。
在海拔3600米的奎先大坂设立急救组,这是医院党委为了让在前线施工负伤的战士能得到及时救治做出的决定。
1976年6月的一天我永远不忘:我随由外科主任李凤歧率领队组成的急救组赴奎先大坂,在23团施工的6000米冰川隧道(奎先隧道)的进口,架起帐篷搭建临时病房何手术室。
在简陋的帐篷手术室里,我们用木板搭起手术台,再用10个100瓦灯泡排列组合成一组无影灯,挂在蓬顶,做好野战救护准备。帐篷外,和着六月的飞雪传来阵阵震耳的开山炮声。我按捺不住兴奋和稀奇,缠着11连张连长要进隧道去检查伤员。小卫生员领着我这个挎着急救箱的大姐姐平生第一次走进了正在掘进中的我国最长的螺旋形冰川隧道。
龇牙咧嘴的隧道口黑洞洞、阴森森,战士们身着挂满冰凌的棉衣扛着风枪在钻打着千年冰冻岩层,钻头下顺着岩壁流下来的泥石粉很快凝结成冰柱,挂满洞壁。越往洞里走,空气越稀薄,由于高山缺氧,营养不良,造成了大部分指战员脱发,指甲凹陷,甲沟流血,30岁的年轻干部患有高原性高血压症、心脏病。不少战士昏倒在现场,吸点氧稍微缓解一下又端起风枪继续上阵。
“你后悔当这个兵吗?”我向一个小战士询问。
“从不后悔,因为这是毛主席周总理命令我们修建的光荣路。”
“这么艰苦,你能忍受吗?”我查看着战士双手虎口的血痕和陷甲的手指又追问一句。
“我们宣誓过:死在新疆埋在新疆,不修通南疆线不出疆。”
这简洁的回答震撼了我,尽管我在铁道兵长大,自认为了解战士,但眼前这位小战士却让我体会到一线战士的质朴纯真和坚强……
轰隆……哗啦……
突然,巨大的爆炸声夹着石头的滚落声从洞中传来。
“塌方啦!”“快救人!”
我一把抓紧小卫生员的手,沿着漆黑的隧道朝里奔跑。
“医生,快!有两个战士被埋在下面了!”值班排长指着面前的一大堆乱冰石用求助的口吻大声向我呼喊着。
“用手,快!”
我怕压迫在乱石堆下的战士再次受伤,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去解救战友,大家小心翼翼地扒着,双手滴答着鲜血,只有一个信念:快救人!
时钟在“滴答滴答”跳跃;冰石被一块一块挪动;我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隔着冰层我隐隐约约听见微弱的呻吟声,我一边搬石头一边默念着:“战友,再忍耐一下吧,我们救你来了!”
终于,两个血肉模糊的战士被刨出来了,我抱起一个血人就势坐在冰地上呼唤着:“兄弟,醒醒,快醒醒!”
喊不答应,叫不回声。我本能地趴在他的胸口一听,没有心跳!我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顾不了那么多了:“送手术室!”我大声命令着。
两台手术同时在帐篷医院里进行。
帐篷外挤满了11连的官兵。
我的伤员仍然没有心跳,血压也测不到,我把他嘴里的泥沙掏净后就不停地为他做人工呼吸。帐篷外张连长在大声叫我:“刘医生,要输血吗?”
“输血准备!要O型。”战地救护来不及检测,只得起用万能输血者,我大声吩咐着。
升压药用上了,我的伤员仍不醒;全连不同战友的1000ml“O”型血注入他的血管也没能挽救回年轻的生命。我责备自己无能,失望地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将一张洁白的床单慢慢地轻轻地盖在他年轻的身上。他的生命脚步定格在19岁,他永远留在了天山深处。我忍不住泪如泉涌,大声哭喊起来,拳头往自己身上胡乱砸着,翘首等候的11连男儿群中传出了阵阵抽泣。
“刘医生,擦干眼泪,继续参加抢救。”李主任以老军人特有的坚强命令我。我擦干泪,定定神,急忙加入另一台手术。这也是从冰川下刨出的年轻生命,他的左小腿被冰石砸断,合并创伤性休克。
经过5个小时的抢救,虽然我们将他从死神手里抢回,但因条件限制,却没能保住他的左小腿,只能为他做了个截肢手术。这是我从医以来最刻骨铭心的一次手术。术后,我守护在这个名叫小根子的士兵身边等待他的苏醒。望着他苍白的面容,我心痛的泪水再次控制不住,大滴大滴地滚落。他比那位牺牲的战友只大一岁,也刚刚过20岁的生日!本是可以在妈妈身边撒娇的年龄他却担起建设祖国的重任,义无反顾地勇往直前为祖国奉献。他的一条腿没有了,将来怎么办?他将面临许多问题:婚姻,家庭,工作……
小根子迷迷糊糊地昏睡着,一丝微弱的声音传到我的耳边:“我在哪里?你是谁?”
“你受伤了,在病床上躺着,我是主管医生。”
他试着挪动了一下身子,“医生,我的腿好像不能动。”他清醒了许多,动了一下右腿,突然觉得少了点什么,瞪大眼睛又问,“我的左腿怎么动不了?”
“你的腿受伤了……”我无言以对,急忙避开他的眼神转身倒了一杯开水,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喂他,再慢慢告诉他不得已截肢的现实,他静静地听着,孩子般的眼神写满期望和焦急。
突然,他咆哮起来,大声喊道:“不,这不是真的。医生……还我的腿……我怎么帮妈妈干活呀!”
“兄弟,别着急,慢慢来,先养好伤再说,办法是有的。”我给他宽心,其实我自己心里同样担心。渐渐地,他慢慢平静下来,一串串泪珠顺着脸庞滚落在枕边。
后来我将小根子转到师医院继续治疗。一个月后,我回医院送病号特意去看了小根子。经过全面治疗的他,苍白的脸上有了红润的笑颜,我心里多少有些欣慰。
他对我说:“刘医生,你放心,我还有一双手,安上假肢还能上工地打隧道,退伍回家我还能给妈妈干活,当个孝顺儿子。”
我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好样的,有志气。”
半年后,急救组换防。
临行前,我们五人相约来到隧道口旁的烈士陵园告别。那里,凄凄凉凉地安卧着20余位烈士;那里,一座孤孤单单的新坟就是我没救活的小兄弟。那天,雪花飘飘,寒风凛冽,我跪在墓前,捧起一把又一把雪花轻轻地培在墓上,默默地说:“兄弟,你冷吗?但愿这雪花能伴你御风寒!”我的眼泪又一次流给了他。良久,我站起来想走,又舍不得离开。救护车等待着我,无奈,我将红帽徽取下,恭恭敬敬地放在他的坟上。深深三鞠躬,依依不舍地离去了。
心静之余,我常常怀念新疆,怀念战地救护的日日夜夜,怀念那些牺牲的战友,怀念那些我们从死神手中抢救回来的受伤的兄弟。我在心里挂念着:小根子,你在哪里?你妈妈好吗?你好吗?
结束语:铁路修通了,那是战士的血汗铺就;火车开过来了,军列又拉响汽笛催促我们向新工地启程,这是战士的使命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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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开门见喜 审编:王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