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顾山城》 一一三次造访重庆游记
我曾三次前往重庆,每一次都如掀开一页书卷,看见这座城市别样的眉目与骨骼。
第一次,恰逢三峡大坝合龙之时,我奔赴而去,只为一睹那人类力量截断江流的盛举。站在高处,望见浩荡长江被钢铁之躯拦腰截断,如同巨兽被驯服般缓缓低头,水流激荡的轰鸣似沉闷巨雷滚过天际。随后,我探访了渣滓洞和白公馆,那些阴森狭窄的牢房,低矮压抑的囚室,仿佛把历史里悲愤的气息都凝固在了墙壁上,无声诉说着往昔的惨烈。离开时,又去磁器口走了一遭,踏着光滑的青石板路,两旁是重重叠叠的吊脚楼,纵横交错的屋檐之下,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花椒的辛香和辣椒的灼热,烟火气扑面而来,浓得化不开。
待到第二次造访,三峡大坝已如长龙横卧,稳固而沉静。我再次登上坝顶,只见江水被梳理得驯顺,湖面如镜,倒映着天空,全然不见当初激流奔腾的野性。这次又去了洪崖洞。夜幕降临,吊脚楼群被无数灯火点亮,层层叠叠,璀璨如星,宛如从山崖上倾泻而下的熔金瀑布,最后跌碎在嘉陵江的幽暗水波里,流光溢彩。接着,我寻到了李子坝轻轨穿楼的奇景。列车轰鸣着,如一条钢铁游龙,直直闯入楼腹之中,旋即又从另一端钻出,带着人间的喧嚣与疾驰的节奏,仿佛城市的心跳,在楼宇的钢筋铁骨间奔流不息。那瞬间的穿行,恍如惊鸿一瞥,是山城写就的魔幻诗行。
第三次则专为三峡大坝的升降船闸而来。我随船进入五级船闸的第一闸室,厚重如山的闸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如同巨人无声地闭合了钢铁的唇齿。船被牢牢关在这个钢铁的巨胃之中。随后,闸室底部巨大的输水廊道开始注水,水位一寸寸悄然上涨,万吨巨轮竟如一片轻盈的叶子被无形的手稳稳托起。数小时的等待与上升,如经历一次静默的攀登。待闸门在面前开启,水光映着豁然开朗的远方,人如乘着巨人的肩膀,已立于另一重水天之上——所谓沧海桑田,原来便是这般在钢铁的默然运转中悄然成就。此行又重访了磁器口、洪崖洞和李子坝,如同温习旧书,故地重游间,更添了一层熟稔的亲切与从容的体味。
三次登临,重庆便似一本深奥的书册,每次翻阅,皆遇崭新章节:第一次为那截断长江的伟力所震慑,历史的悲鸣亦在耳际回响;第二次沉醉于洪崖洞星落人间的灯火,又惊叹于轻轨穿楼这城市脉搏的奇妙搏动;第三次则是在船闸中亲身体验了现代工程的神力——仿佛随钢铁巨人一同呼吸,在静默的升降里,触摸到了人类驯服自然的惊人意志与宏阔智慧。
此城如谜,其刚柔相济的筋骨,竟能同时托举起历史的沉痛、人间的灼热烟火与未来的浩荡工程。三次往返,我不过初识其轮廓,远未穷尽深藏的丰饶。山城重庆,正如同它那穿越楼宇的轻轨,永远在寻常巷陌与奇崛创造之间疾驰,引得人一再回眸——它总在无声地召唤:来日方长,总会有第四次相遇,去揭开它下一幕的惊艳。
编辑: 周健(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