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苑

站在唐古拉山口

  站在唐古拉山口

  (铁7师:曾贤荣)

  唐古拉山口,一个离天很近的地方,我当年驾车行驶过,也因这个地方而挽救一女孩的生命。

  唐古拉山口为青海、西藏两省(区)分界线,海拔约5231米,是青藏公路的最高点,距青海省格尔木市604公里。山口立有为修建青藏公路而献身的人民解放军雕像纪念碑,海拔高度碑以及“军民共建兰西拉光缆工程竣工纪念碑”。

  说到唐古拉山口就会谈到唐古拉山。唐古拉山,藏语有译作“平平的高地”的,有译作“高原之山”的。“唐古拉”这个名字,应该说也是慕生忠取的,现在青藏公路所经过的唐古拉,并不是真正的唐古拉。真正的唐古拉,他距现在的唐古拉大约有 130 公里,那个地方叫“当布拉”,是唐蕃古道真正进入西藏的垭口。由于修建青藏公路考察线路时,认为那个地方海拔太高,便选择了现在这个地方。而现在这个地方,过去叫“克玛拉”,也许它不如唐古拉好听,慕生忠就把老“当布拉”山口的名字戴在了它的头上,并译成了“唐古拉”这个名字。

  唐古拉山口这一地带是沉睡着的亘古荒原。唐古拉山的山峰,自西而东,逶延排列,看上去都不高,但是全都戴着“银冠”,在阳光的照射下,远远地相交辉映。

  这一地带虽然被喻为“生命禁区”,但水洼处仍生长着苔藓、地衣,山沟里有枯黄低矮的茅草,野驴、野羊也时常出现。

  1983 年 7 月 11 日,我开车拉运货物至唐古拉兵站时天已黑尽。在兵站吃完饭后,我和几个战友早早的睡下了。刚躺下一会,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随即就是一阵呕吐。在床上躺了几个小时,一直无法入睡,我赶紧用背包带紧紧扎在头上,压迫减痛;把枕头垫高,用鼻子和嘴巴一起呼吸。睡到半夜,骤然觉得被子太薄,皮大衣、衣服等都压在被子上,仍然觉得冷。我们没带温度计,估计最少也是零下 10多度。由于白天开车疲劳,大家还是酣然入睡。第二天早晨起床一看,大地一片洁白,昨晚下了雪,难怪晚上那么冷。

  吃完早饭,我们继续向唐古拉山口进发。经过一段时间的爬涉,我们终于来到了唐古拉山口。置身于唐古拉山口,感觉气温骤降,又下起了雪。夏天的雪并不暴虐,它只是慢条斯理地被风吹送,耐心地把陈年积雪轻散在柏油路面上。由于路面上的积雪太厚,格尔木汽车二队的一辆车抛锚,在山顶上堵车了,而且一堵就是几百辆车。

  见堵车,我们只好下车来活动身体(在青藏高原,特别是在海拔 5000 米的高处,活动身体也只能踱踱步,不能剧烈运动)。

  在海拔5231米的唐古拉山口,风是“有形”的。这雪借着风势、风赋予雪魂,大风将白雪横吹过来,猛地扫过全身,整个人似在狂风中跳摇摆舞,有种稍不留神就被风卷走的感觉。而风刮在脸上,如刀割般疼痛。那钻进衣领的飞雪,使穿着绒衣的我仍冻得牙直打颤。

  此时,我才真正明白唐古拉的高,是镌刻在人们乌紫的嘴唇、凹陷的指甲、黢黑的脸庞上。海拔高、气压低、氧气少,是对生命的严峻考验。

  站在唐古拉山口,就见这高地几乎一马平川,上山下山不陡不急。其实,我早知道山谷已被雪填满了,平平的雪壤之下深不可测。在这里经常堵车,一堵就是几天,也会死人,因为缺氧和酷寒。望着唐古拉山下广阔的土地,这是一片充满了苦难的高原之地。寸草不生的荒滩戈壁生态极其脆弱,即使是草原,牧草也矮小瘦弱得可怜。一冬一春是风季,狂风搅得黄土铺天盖地,小草裸露着根部,甚至被席卷而去,季候风把牧人的日子给风干了,要是雨水不好,又将是满目焦土。夏天是黄金季节,但草场青绿也不出一个月就渐渐地枯黄。其间还时有雹灾光临,游牧的牧民抗灾能力极低,冬季一旦有雪便成灾情。

  在寒气逼人的唐古拉山口不远处,火红的橘黄的深蓝色经幡在玛尼堆上招摇。这是环境世界的超人力量和神秘的原始宗教遗风的结合,可以理解为高寒地带人们顽强生存的命运之群舞,是日月星光同存于世的一种生命意境。

  在这里,无论是洁白的云、湛蓝的天、雄伟的山、晶莹的雪、广袤的地,都有着无以复加的鲜明,都有着令人目眩的生动。

  许是在车下活动量大了一点,回到车上一坐下,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我赶紧摇下车窗,身体扑到窗前,头伸出窗外,脖子上的肌肉突然紧绷,随即马上松弛,胃里的全部食物混合成粘稠汤液喷到车外。吐完后清醒许多,用毛巾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和眼中连带而出的泪水后,闭着眼,靠在座垫的靠背上。休息一会后,我挣开眼睛与窗外的唐古拉山对视着,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必须征服唐古拉山!

  靠在座垫的靠背上,望着窗外的唐古拉山,不禁感慨,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刻骨铭心的一段时间,严重的高原反应让我难以忍受。可对当年修建青藏公路的官兵以及驻守在这里官兵来说,我的“这一刻”,不过是他们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中最为普通的一瞬。由此,我对当年修建青藏公路的官兵以及驻守在这里的官兵和在这里生存的人们更加敬重,也对大自然更加敬畏。

  到了中午时分,抛锚的车终于修好,我们随着大队车辆又开始向拉萨方向驶去。一路上肚子仍然发胀,头也疼痛。但是,为了完成任务,即使心里难受,也要忍着。

  虽然后来跑了无数次这条线,高原反应也不再那么强烈,但我永远不能忘记唐古拉山口给我带来的一次次考验。

  每一次踏上唐古拉山口,都像是一次对生命和情感的挑战。每一个进入唐古拉山的人,都会被高原的纯净所洗礼。

  当然,我更清楚在唐古拉山口每一次跋涉,都是自己与自然的对决,精神与躯体的战斗,更是军人骨子里一种血性的诠释。

  1984年6月,我所在的部队集体转业搬迁至山西,因而,我离开了青海。

  时隔 40 年,我虽然没有再回到过唐古拉山,但不时向身边的朋友谈起唐古拉山口。

  去年10月,在一次聚会中我曾经的一个女性小同事罗丽娟问起我唐古拉,于是,我对她说,唐古拉绝对值得一去,在那冰天雪地里你会感悟很多。

  今年6月的一天中午,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将我从午睡中吵醒。我按下手机的接通按键,立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手机的那一头传来:“大哥,你知道我现在什么地方吗?”

  见是罗丽娟打来的,于是问道:“你在哪里?”

  罗丽娟似乎很兴奋:“我在唐古拉山口。”

  我很惊奇:“你去了唐古拉山口?”

  罗丽娟:“大哥,我是来自杀的,但是,我现在不想死了。”

  我十分震惊:“怎么一回事?”

  罗丽娟:“大哥不要紧张,去年我不是问过唐古拉山吗?”

  我回答:“是呀。”

  罗丽娟:“其实,我问你的时候,我已确诊为癌症,于是,我就想自杀,而且自杀的地点就选在了唐古拉。所以,这次我开着车来到唐古拉。可是……”

  我问:“可是?”

  罗丽娟:“大哥,你不是告诉我,人世间已经没有有效的解药,所有的制剂都已经过期,没人能再调配出满意的疗效。但是,当我置身于唐古拉山口时,就感受到唐古拉山会把你所有的忧伤、所有的不幸,都封存在这里。”

  我说:“是的,我说过。”

  罗丽娟:“站在这离天很近的地方,我真的感悟很多,唐古拉山口使我的灵魂逾越了更为高峻的峰岭,去俯瞰更为广阔的非环境世界,也让我进一步明白了生的意义。”

  我紧张的心情瞬间轻松了下来:“好!好!好!”

  罗丽娟:“大哥,为我高兴吗?我回来请我喝酒!”

  我也高兴地回答:“高兴!高兴!一定请你,一定请你。”

  放下手机,我似乎也很兴奋。没有想到 40 多年前让我爱恨交织的唐古拉山口,在40年后却挽救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去唐古拉山口吧,在中国最高的山坳上,去寻找一种精神的高度。

  去在唐古拉山口吧,在庄严与敬畏之中会让你对生命、‌勇气、‌追求和牺牲有了深刻理解。‌也会让你深刻体会到生命的脆弱与宝贵,‌以及面对自然挑战时所需的勇气和决心。‌更会让你思考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去珍惜和感恩生命中的每一个瞬间。


 

编辑: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