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梓祥导读:党承胜在报社轮训过,我没有编发过他的文章。有一次在潘家园旧书市场,我蹲着看一袋资料,他喊我一声,我一般在市场上专注得忘我,不记得对他说了啥,但就此对他有了印象,至少他是一位爱逛旧书市场的人。
前段时间,我看到他在朋友圈转发一篇旧作《忆四舅》,纪念四舅逝世3周年,这种对父母之外的亲人的祭奠文章并不多。作者写与四舅的交往,四舅文化程度不高,但爱好阅读,“我”便给四舅邮寄图书。真正的孝很动人,我约请他再赐一篇,便有了“双碧”。
《老屋》状写陕西农村一户民居的建筑结构,以及普通人家的人情冷暖与发展变化,极简洁的文字表达沉淀的感情,读罢如饮醇醪,回味良久。
老屋马年初一上午,给母亲和本族长辈拜完年后,我和哥一起来到了自家老屋前,因为久未入住,院子里已经杂草丛生了。看着这里的一切,关于老屋的往事不禁一幕幕浮现在了眼前。
我26岁之前,一直生活居住在老屋。老屋共有九间房屋,20世纪80年代中期盖的,典型的陕西关中民居,有厦房和大房(也称“安间”房)。其中厦房6间,从屋墙两边往院子中间流水的那种房屋(八大怪之房屋“半边盖”),东西各3间。大房一栋,即人字形,中间高两边低的那种房屋,算3间。用母亲的原话就是:“你爷和你婆给我和你大(陕西人称父亲为“大”)分了三间房,还有一间檩是坏坏;我和你大盖了9间,也算差不多了。”母亲的言语中,既有对昔日贫苦家境的描述,也包含了她和父亲一起盖起9间房屋的自豪。
老屋盖好后,西边的3间被隔成2个房间住人,哥和嫂子住一间,父母、二姐和我住一间,大姐在外地念大学。那个时候,为了节省地方,在父母住的房子炕上面用木三脚架在墙上做一个支架,然后把箱子架在上面。我年龄小,个头矮,刚好睡在箱子下面。当时最担心的是晚上睡觉,要是箱子从上面掉下来,把我砸了怎么办?但住了多年,箱子一直稳稳当当地在上面,我的担心则成了多余。
那时我一直有个愿望,就是拥有一间自己的房间,可惜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实现。后来二姐出嫁了,家里面把后屋一间住房的炕给拆了,要放东西。我坚持要住里面,放了张床,那间房子只有一个小窗户,没有玻璃,平常黑乎乎的,用那种厚的但还算透明的塑料纸蒙的,主要是防风。但我很喜欢,毕竟一个人可以住。独立、清静,学习睡觉不受干扰。
老屋院子中间有一棵核桃树,每年结不少核桃,小的时候,母亲经常说,等你长大结婚的时候,把核桃树伐了,给你打个大立柜。那时的我心想,打了大立柜核桃就吃不上了,心里很是纠结了一段时间。老屋的厕所很简陋,就是用苞谷杆顺墙角围半圈,留个口,然后里面挖个坑,就算厕所了。特别是雨雪天,上面又没有顶棚,很是不美气。因为老屋的院子大且空荡,有一年我专门买了向日葵籽,在院子里种上,结果施肥不到,长得很高,但杆很细,结出的向日葵也不大,但我当时欢喜得不得了,毕竟自己一手侍弄的东西有收获了。
在老屋的时候,大院前院一直没有大门。只是在土墙上掏个门洞,然后用棍子和木板条钉了个门,类似古人说的“柴门”,当然更没有门楼了。那个时候,我最羡慕的就是村上有门楼的人家了。
90年代中后期,由于年久失修,老屋好多地方都漏雨。每逢下雨,家里面的盆盆罐罐都用来接水,最烦的就是半夜下雷阵雨,到处漏雨,加上“水淘”(下水道)天长日久积累了淤泥,“院轻”(院子中间)水漫全屋,糟糕透了。因此,能盖一座新房子就成了家人最迫切的愿望。随着家里经济条件的好转,2003年,家里在村里申请了一块庄基地,一次性盖了一栋平房和一栋二层楼房,很是漂亮。这个时候,我也已经参加工作,当时给家里盖房唯一的建议就是:大门要大,要漂亮。至此,一家人再也不担心刮风下雨了,老屋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回想起来,80年代中后期,是家里最困难的时候,大姐上大学,我上小学,庄稼收成也不好,父亲身体也不好,日子过得很苦。老屋院子大,因此冬天玉米芯和棉花秆就放在院子里,然后烧饭填在灶火(柴火灶),这样就可以把煤省下来。家里经常吃的饭是一碟油辣子和一盘咸菜。我一大早上学则是带一个冷馒头,包一包辣子面蘸盐吃。可以说,老屋见证了家里最困难的那一段岁月,也见证了我们兄弟姐妹在一起成长的美好时光。如今,二姐在老家盖起了新房,大姐在西安买了房,我在西安也有了自己的住房,但对老屋的情怀是这辈子也忘不了的!
忆四舅
2022年3月6日上午,二姐微信发来“今天四舅又老了” (因为2月28日,五舅刚刚去世,笔者注),看到信息的时候,我很是震惊、伤感。因为就在3月4日下午,我和母亲还到四舅家中去看望了他,当时他坐在炕上,垫个枕头,背靠着墙,还跟我们聊了一二十分钟,思维清晰,说话不紧不慢,看着不像生大病的样子啊。
四舅今年70岁了,一辈子喜欢读书看报,很有思想。喜欢自己手写一些文字,临终前两天,还让村上的人给他拿些空白稿纸呢。大约是五六年前吧,有一次去看望四舅,四舅对我说,胜娃(笔者小名),你有看过的旧书不看了给舅后面寄些,我在家里没有书看,闲得翻新华字典呢!从此以后我就不定期给他邮寄一些自己看过的书,偶尔也购置一些新书邮给他。听四舅的儿子——我的表哥讲,最近几年国家给60岁以上的老人每年发有补贴,四舅都用来买书了。去年我和大姐去看望四舅,四舅还把自己写在笔记本上的一些文字拿出来给我们看,手写得很工整,内容也很有教育意义。
我曾给四舅邮寄过一本《中国在梁庄》,四舅读完后给我发了两条短信——
胜娃,你好,现就我读完中国在梁庄写的一段话发给你:读完中国在梁庄我深有感触,梁庄,是中国农村、农业、农民生活的缩影。虽说书名叫中国在梁庄,但我感觉好像也在郭村。二、出梁庄记读后:谁人不爱自巳(四舅笔误,应为己)的故乡,谁人不爱自己的父母和亲人,但,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幸福又不得不背井离乡,去谋取更好的生存和生活条件。农民就是农民,农民不容易。四舅也体谅我在外工作不易,他曾发过这样的短信给我:“胜娃,
最近忙吧,是否可以给我邮些书,只要你看过认为好就行,不要买。”四舅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很有思想,很有主见。
四舅给孙子辈起的名字,也体现了他的水平,四舅姓何,孙子辈中一个叫家欢,一个叫家乐,合起来就是取其谐音“合家欢乐”。3月4日,在和四舅的聊天中,四舅欣慰地对我和母亲说,欢欢最近考上了研究生,问我娃以后毕业了干啥工作好?我说让娃考公务员吧,女孩子当公务员工作体面也稳定。四舅说还是当老师好!他接着说,从古到今,当老师、当先生,当医生,任何社会都需要,都有饭吃。看来,四舅对孙女毕业后的打算,早有自己的主意了。
其实,3月4日去看望四舅时,我从西安自家的书架上取下朋友送给我的一套《红楼梦》和一套《西游记》,准备送给他。结果,去的时候放车上没提下来。我告诉四舅说,一会儿让我表哥(四舅儿子)给你提回来,这次四舅好像没有了以往见书的那种兴奋劲了,是不是四舅感觉自己身体不行了呢?后天,四舅就要下葬了,如果西安疫情允许回去的话,我想带一套最近很火的《人世间》书籍放在他坟头,这样他在那面也许就不会感到寂寞了吧。
2022年3月8日于西安
编辑:岁月凝思